第11章

今年的春节在一月底，放年假之前，邱可在律所的实习结束了，裘麦请他吃了顿饭算是犒劳。

吃饭期间，这个私底下颇为严格且沉默寡言的律师，难得地夸了邱可一句不错，还了解了他毕业后的意向，言语间，有几分想把邱可留下的意思。

邱可毕业后有三个选择，要么考研，要么考公务员，再就是直接进律所做律师助理，考完司法考试后，一点点累积经验慢慢爬。

前两个可能性邱可基本没考虑过，考研的话，他就至少还要两年没有稳定收入，现在钱对他太重要了，邱可没那么多时间可以熬。

考公的话，邱可觉得自己性格不是太合适，而且收入也达不到他的要求。

如果进律所，刚开始工资肯定会很低，但是熬个一两年，证拿到了，经验也有了，能独立接案子了，收入会相当可观。

裘麦能向他递出橄榄枝，有意想把他带出来，邱可自然是高兴的。

席上，算是师徒的两人碰了碰杯，这个事算是有了个初步的意向。

……

大年夜，黄应石坐在餐桌旁流眼泪，年纪不小的人了，虽然平时并不讨人喜欢，但这时还是让人唏嘘。

这是黄婷婷第一次没在家过三十，黄家比林家弱势很多，林老夫人一句话下来，谁都不敢忤逆，黄婷婷就算再想回家，也得陪着笑脸在那边过年。

姚惠坐在黄应石旁边轻声安慰他，邱可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看外面远处的烟花。

又是一年过去了，按虚岁算，邱可二十五岁了。

新的一年，邱可希望他的生活能有新的改变，所有的事情，都能如他所愿，越来越好。

春节才过完，大年初七那天，黄婷婷生了，生了个女孩，体重七斤九两，身长53cm，身体健康，哭声响亮。

黄应石去医院的时候高兴又焦虑，等女儿平安生产了，回来时他更焦虑了，还生了好几天闷气。

邱可那天和母亲一起也去医院了，毕竟生孩子算是大事，就算黄婷婷并不待见他们，该去还是得去的。

黄应石在走廊里急得来回走，林锦秀表现得不错，时时关注着产房里的情况，还能面面俱到地照顾等在外面的亲属。

在产妇开到五指时，林家其他人也来了，还没上楼，就有人急匆匆跑上来通知，走廊里坐着的两边亲属们立刻都停止了交谈，纷纷站起身来往走廊尽头的电梯看去。

邱可跟他母亲姚惠说了一声要去洗手间，就逆着人流，经过了位于另一边的洗手间门口没进去，而是往前一拐，进了楼梯间。

邱可没忘记林锦荣的话，再不让他看见自己。

而他，也并不想再见到对方。

邱可就一直躲在楼梯间，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好像听见了林锦荣的声音，但也可能不是，不过这都不重要。

直到孩子出生以后，林家大部分人离开，他才又出去。

回去的路上，黄应石不停抱怨：“林家老太太真不是个东西，生之前说要给婷婷市中心两层楼，生完了，一听是女孩，那脸皮一下子就耷拉下来了，婷婷生孩子那么辛苦，她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孩子看都不看一眼，送楼的事也不提了，在医院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了，什么玩意儿！”

姚惠安慰他，“女孩也是姓林的，现在孩子还小，等她稍微大一点，能逗人开心了，林老夫人还是会对她们母子两好的，毕竟这是林家第一个孙辈。”

黄应石气得涨红的脸庞绷得很紧，半晌都没吭声，好半天叹了一口气，低着头闷闷道：“但愿吧。”

年假过完，邱可没再去打工，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呆着，把之前想看的书单看得差不多了，也就开学了。

这是他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当年他和母亲饭都快吃不上了，更别提上学，所以中间被耽搁过两年，年纪比同学大两岁，但样子不显，很多同学看起来反倒比他成熟。

大四的学生开始有了社会人的样子，穿着打扮和聊天的内容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而邱可开始频繁出入于图书馆和寝室，集中精力准备论文。

这个时候，很多同学的去向已经定了下来，裘麦那边也做好了接收邱可的准备。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发生的。

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前，邱可已经有大概三个月没见过林锦荣了，他以为以后两人就算实在避免不了要再见面，也就是表面上过得去的打个招呼的关系。

却没想到，这场意外，给他们的关系带来了巨大的转变。

林锦荣出车祸了，很严重。

当时是司机开车，林锦荣准备出发去机场出差。

车祸发生在机场高速上，这条高速很少堵车，平均时速九十多到一百，车速很快。

是别的车突然变道撞过来的，尽管林家司机反应已经够快，及时稳住方向盘，踩紧了油门，车尾还是被狠狠撞上，被肇事车怼到了路障上。

肇事车里两人都死了，林家司机轻伤，林锦荣重伤。

后来警方调查说肇事车里两个人因为债务纠纷，在路上抢方向盘，才发生这样的惨剧。

黄应石得到消息后，让姚惠母子两赶紧收拾出门一起去医院，路上絮絮叨叨说：“林家这一辈就指望着林锦荣了，他要是死了，林锦秀那个败家子根本顶不上，到时候咱们黄家说不上都要受影响。”

医院里，邱可陪着母亲和继父等了足足一天。

林老夫人哭得呼天抢地，林锦秀的脸上也没了一贯的笑容，见了黄应石都没叫人，只冷淡的一瞥就转过头去。

黄应石挺生气，但也没法计较，黄婷婷还在哺乳期没过来，他就闷闷地坐在角落里不吭声。

这次来的林家亲属和林氏公司里的人，比上次要多太多了，一拨拨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邱可就在走廊一角站着，看着抢救室门口的红灯。

等待的时间是最折磨人的，抢救室的门每次开合都牵动着一些人的心，他们或者爱着里面躺着的人，或者只是在乎着，也或者是纯粹的利益相关。

氛围焦灼，情绪渐渐累积到了顶点。

漫长的等待后，抢救室门口的红灯终于灭了，医生出来跟急步冲上去的林家母子交代，“手术很成功，但是人还在昏迷中，一会推出来直接去ICU。”

林老夫人的手都在抖，被林锦秀搀扶着，颤着嗓子问：“脱……脱离危险了吗？”

医生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伤得太重，今晚我们会密切观察。”

林老夫人眼睛一翻，差点撅过去，被林锦秀抱住了才没倒下。

继而，整个走廊都充斥着她的哭喊声。

林锦荣被推出来时，林家人都围了上去，又被护士厉声喝止赶开。

邱可跟在最后面，只看得见转运床上打着点滴的一只手，那是他熟悉的样子，宽大修长有力，手背上有清晰的血管脉络。

但又和以往不太一样，那只手那么苍白，毫无血色，无力地放在蓝色无菌布上，是从未有过的脆弱、易碎。

林锦荣在ICU里住了足足半个月，两周后才转进普通病房。

黄应石后来又去看了几次，邱可以写论文太忙为理由没再一起去过。

据继父所说，林锦荣恢复得不错，只是……他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后半辈子，林锦荣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六月初，邱可顺利通过了论文答辩。

到了中旬，邱可和相处四年的同学们一起拍了毕业照。

拍完照还没几天，邱可已经准备与裘麦所在的律所签合同了，黄应石来学校找他了。

学校门口的咖啡馆里，邱可和他继父坐在窗边。

“小可，我知道你已经找好工作了，可是林家老太太指定了要你去，咱们家生意还靠着林家，你也知道爸爸很为难。”

咖啡馆里空调开得已经很大了，黄应石还是热得满头汗，姚惠找过老中医给他看过，老中医说他外强中干，身体看着壮实，其实很虚。

最近他在喝中药，但显然效果一般。

邱可修长的手握着黑色的咖啡杯，更显得白皙细致，他垂着眼皮，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说：“他们应该请一个专业的医护，而不是一个法学毕业生，我对照顾别人毫无经验，胜任不了这个工作，而且……，林老夫人要我去做林先生的生活助理，林先生本人同意吗？”

黄应石拿着咖啡杯想喝，又烦躁地放下，说：“林锦荣不知道。”

邱可收回握着咖啡杯的手，往后靠向椅背。

黄应石“啧”了一声道，“这事是林老太太私底下跟我说的，你别往外传。”

“什么？”邱可抬起眼皮，显露出不解的神情。

黄应石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自从林锦荣出院回家以后，林家就一天都没消停过。”

邱可挑了挑眉，黄应石满脸的唏嘘，“林锦荣现在不肯出门，也不想见任何人，连家人也不见，脾气变得极其暴躁，这么段时间以来，已经赶走了三个照顾他的人，林老太太是没法了，才想到你。”

“越是强大的、高高在上的人，遭遇这样的坠落，收到的打击越大。”邱可喃喃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选中我？”

黄应石眼珠转了转，意有所指道：“过年前，你是不是去过林家一次？去做什么了？”

邱可垂下眸子，“我不小心摔碎了林先生的东西，那天是买到了相同的去赔偿。”他已经有点明白了。

黄应石露出宽容的笑容，“婷婷都跟我说了，我也劝过她了，那事不怪你，你已经处理得够好了，林老太太本来就偏心外孙，她心里明镜得很是怎么回事，大家也都明白，可她偏偏面子里子都要要，在家作威作福惯了，逼着别人说违心的话，”他不屑地撇了撇嘴，恶狠狠道，“等以后你去了林家就明白，整个林家，就这个老太太最不是东西！”

邱可没附和他，只是微微垂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从黄应石的角度看过去，邱可垂着的睫毛和尖尖的下颌都精巧而美丽，与姚惠相像，却又不是十分像，他的额头和嘴角都有他亲生父亲邱一增的影子。

这让黄应石多少有些厌烦。

而邱可身上那种属于年轻男孩的秀气和家庭教育带来的书卷气，更是让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混社会的黄应石感到隐隐的酸意。

他本来把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但没想到黄婷婷考上的学校不咋地不说，没等毕业就怀孕辍学，不过好在女儿还算聪明，挑的对象很不错，顺带着让他这个老父亲也跟着沾了光，能和林家合作，分得一杯羹。

他不太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说：“你就先去看看，给足了林老太太的面子，就随便糊弄一下，做做表面功夫，林锦荣现在就像个疯子一样，他以前就看不上我们黄家，现在更是不会顾忌你的身份，到时候是他赶你出来，那个死老太太就算再不讲理，也不会因此埋怨咱们，到时候你再去律所上班，什么都不耽误，不挺好吗？”

邱可摇头，“答应了的事，我一定会做好，否则就干脆不同意去做。而且律所现在急缺人，我本来下周就要去签合同上班，不去的话，裘律师不会等我。”

闻言，黄应石脸皮耷拉了下来，露出颇为不高兴的神色。

他垂着头，好半晌后，他声音低沉：“小可，我和你妈妈结婚以后，自认从没亏待过你，我知道你不想欠我的，最近两年几乎不用我的钱，都是自己打工赚，我尊重你的自尊心，可是，你现在毕竟是黄家的一份子，你母亲是我的妻子，你叫我一声爸爸，以后咱们还要一起生活很多年，就算你独立出去了，自己成家了，你母亲也还和我是一家人，你也不想以后因为这件事，我们家庭成员之间产生隔阂吧？”

邱可没吭声。

黄应石冷笑，“小惠是个很传统的女人，你以为将来你翅膀硬了，能脱离黄家独立生存了，就可以把她带走了吗？一个女人老公自杀了，现在的丈夫又离婚了，你觉得别人背后会怎么说她，我知道你不在乎流言，可你母亲会在乎。”

邱可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轻颤，黄应石注意到了，脸上露出微笑。

终于，邱可说：“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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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场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