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姜颂回到宴会厅，脸色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梅尔看到她向她招手，她正和今晚的主角“林景”交谈。

林千华特意在自己七十寿宴上认回林景，可见对对方的重视，那句优秀算是她对这个孙女的认可。

但是纪星已经“死亡”三年，林景却是前不久才找回的，这三年里林景算什么？纪星又算什么？她心里有个模糊的揣测。

姜颂从善如流地上前，纪星终于找到机会光明正大地看她，定定地盯着她。

梅尔向她介绍：“林小姐，这是我的朋友姜颂，也是我们公司在这片区域的总负责人。”

姜颂露出一个笑容，朝她伸出手，“你好，林小姐。”

“林小姐”：……

纪星也伸出手，只握住一点指尖，“你好。”

梅尔看看两人，隐约感受到一点微妙的氛围，笑着问：“认识吗？”

姜颂摇摇头，“这是我第一次见林小姐，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姜颂率先移开目光，轻声对梅尔说：“我有点累，去休息一会。”

梅尔点点头，姜颂礼貌对纪星说：“失陪。”

姜颂从宴会里抽离，来到外围的露台，途中抽了一支香槟。

她没去看那个三年前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的人，姜颂倚在露台的栏杆上，望着黑夜中摇晃的树影出神。

此时正是秋天，姜颂闻到一点桂花的幽香，或许还有别的花的香气，但姜颂是个俗人，分辨不出来，对她来说好闻就够了。

她独自站了一会，半杯香槟下肚。

不出所料，没一会就有一个人来到她的身边，姜颂没回头，仰头喝了口酒以此压抑心中翻腾的情绪。

那些经年的爱恨死死压在冰山之下，她听到旁边的人犹豫地开口：“胃不好就先不要喝酒了吧？”

姜颂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醉了，她转身看着纪星，时隔三年，姜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纪星张嘴想要说什么，姜颂伸出手虚虚挡住她没说出口的话，纪星不说话了，她看着对方像蒙了一层迷雾的眼睛。

姜颂上前两步，那只手拂过她的嘴唇、脸颊、下颌，最后停在她的耳侧，纪星甚至能感受到微凉的缎面贴在她的耳垂上，传递着姜颂的温度。

姜颂望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心里模糊地想：这是真的吗？这个人、这张脸、这双眼睛……是真的，还是自己又一个幻想？

她的手下落到对方的颈脖上，感受着对方一下一下跳动的脉搏。

“你今天很好看。”姜颂低声说，她又靠近了点，几乎要把下巴搁在纪星肩膀上，纪星感受到那点温热的呼吸蹭过她的颈窝。

“但是太不真实了。”姜颂贴在她的耳侧，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情人间的亲吻，她呢喃着说，“我更喜欢看你跪下的样子。”

“……”

感受到纪星紧绷的身体和屏住的呼吸，姜颂笑了一下，那点笑声飘进纪星耳朵里，竟然让她放松了一点。

“开玩笑的林小姐。”姜颂拉开距离，又戴上她社交的假面，“请原谅我的唐突。”

她端着那支酒杯转身离开，纪星想伸出手却又收回，忍不住叫她的名字，“姜颂……”

姜颂脚步顿了一下，微微回头，灯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看不清脸上的神情，“这里风景还不错，林小姐可以好好欣赏一会。”

说完她又笑着回到梅尔身边，纪星看着她将酒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从看见纪星开始，姜颂就觉得自己像活在梦里，和过去三年每一场纪星出现的梦一样，到了午夜十二点，纪星就会消失，姜颂没有她的信物，只能徒劳的四处寻找，对下一次梦中的相遇既恐惧又期待。

爱，真是让人软弱。

所以当纪星真的出现在姜颂面前，她反而不敢相信，梅尔的问话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姜颂表面上正常回话，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纪星的眼睛。

三年过去，纪星变化很多，只有那双眼睛不会对自己撒谎。

那些痛苦的、忙碌的时光倏忽间远去了，她此时只能想起纪星那双流泪的悲伤的眼睛，明明说着爱上别人却还在隐隐哀求地望着她的眼睛，明明嘴上说着再见还在挽留她的眼睛……

她以为自己有很多问题会问：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死亡？为什么要留自己一个人？既然选择了离开，又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但是看到纪星的时候，姜颂什么都不想问了。

戳破谎言、追寻真相的结果会是什么？

如果是纪星再次消失，那她宁可疑惑一辈子。

她的内心很平静，平静到好像纪星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或许她一直在等待这个也许会花费很多时间但必然到来的重逢。

曾经姜颂以为这个时机会是死亡，现在总比死亡好得多。

姜颂扫过不远处被人群环绕的身影，不管是纪星还是林景，如果这次再来招惹自己，姜颂绝不会放过她。

“你对她很感兴趣？”宴会的尾声，梅尔在她旁边问。

姜颂头也不回，“您对她不感兴趣吗？”

“我看中的是她的钱。你嘛……”梅尔眨眨眼，压低声音，“亲爱的，你看起来想和她上床。”

姜颂没有回答，反而笑了一下，看起来就像默认一样。

“今晚过后想和她上床的人应该很多，不差我一个吧？”姜颂说。

梅尔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她带着几分暧昧说：“相信我，亲爱的，你一定是最有魅力的一个。”

姜颂没再理会梅尔，梅尔想搞办公室恋情的愿望破碎也看不出什么伤心来，反倒兴致勃勃地问她：“需要帮忙吗？”

姜颂微笑，梅尔一见她这个表情就跟着胃疼，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说了。

“老板，”她温柔地叫梅尔，“前几天您让我整理的资料和数据已经发到您邮箱了。”

言下之意，快点回去加班吧。

拒绝了梅尔要送她回家的好意，姜颂在宴会厅门口等约好的司机把车开过来。

晚风徐徐，姜颂抱着手，那点困倦袭上心头，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小姐，”宴会厅的侍从突然找上门，“这是专门准备的毛毯和糖果，您需要吗？”

姜颂看着她手里的毛毯，转身看了一眼宴会厅二楼，什么也看不见。

胆小鬼。

姜颂没接过毛毯，反而拿了颗薄荷糖，“谢谢。”

薄荷清冽的香气在口中漫开，姜颂的车已经在门口就位了，她最后一次转身，这次纪星遥遥和她对望，姜颂慢慢地无声地对她说了一句——“再会。”

姜颂说再会？

纪星有些不确定。

姜颂想和自己再会吗？

她沉默地看着姜颂坐进车里，关上车门，然后消失在夜幕里。

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有人叫她，“妹妹，在看什么？”

转过头，是林致。

她友善又局促地对纪星笑，把一个亲切的但不知道怎么拉近距离的好姐姐演得活灵活现。

纪星面无表情地拂开她的手，“没有人的时候还要装吗？”

林致脸上的笑容不变，“妹妹，你应该懂得一件事——你想要骗过一个人的时候最好先骗过自己。”

她意有所指。

纪星也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也像一个和善大方的妹妹了。

她抓住林致的手，林致吃痛，挣扎了一下，纪星没松手，脸上是笑的，语气却是冰冷的，“不要再插手我的任何事。姐、姐。”

说完她丢开林致的手，林致捂着手掌，虚假的伪善的面具被她丢开了，林致又低又快地说：“你以为你还能回到过去吗？你以为纪星还能活过来吗？”

纪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喘了两口气，愤恨地说：“妹妹，你的命多好，死了还能起死回生，但也到此为止了。”

回答她的是纪星离开的背影。

“我等着……”林致有些神经质地说，“我等着你堕落的那天……”

回到家，姜颂刚刚打开门一只狸花猫就翘着尾巴溜溜达达走过来，姜颂熟练地摸了一圈，然后才脱下礼服，洗了个澡，换上家居服。

姜颂默不作声地给猫梳毛，旁边的柜子上摆了半张照片，照片里两个人手挽着手，相互依偎着，但照片的上半张已经被烈火烧毁，扭曲了两人的表情，连那点笑容都看不出来了。

高温让两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像哭泣了一样。

这是纪星“死”后，她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

姜颂拿起来看了很久，手掌覆上照片，感受着玻璃微凉的触感，她擦了又擦，像是要拂开三年前的那场大火看清旧日的时光。

一滴泪落在相框上，姜颂流着泪，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和纪星重逢的第八个小时，比爱和恨都先破土的，是她这三年来的思念。

思念，多么轻飘飘的一个词语，困住了她一千多个日夜，在她每每放松的时候趁虚而入，把纪星这个名字在心头加深了无数次，直到自己再也忘不掉她。

姜颂决定给纪星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她把相框收好，在纪星想好前，她不会再看它一眼，要么它成为永远的遗物，要么它成为新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