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的确“处理”得很快，最多不过二十分钟，她就换了一套衣服出现在包厢里。

今天并不是正式的会谈，顶多算是一个预热，毕竟双方团队在接下来要一起合作，熟悉熟悉不是坏事。

姜颂换了一身低调的铁灰色的西装，比起第一次见面，今天她脸上没化妆，只涂了个口红提气色，刚刚匆匆一面没仔细看，现在纪星老是偷偷打量她，总觉得她瘦了不少。

姜颂假装没发现对方的目光，这顿饭吃得很安生，纪星带来的人在门外听了一场大戏生怕姜颂一不高兴掏出抢把她们也给“处理”了。

双方客客气气地敲定了一些细节，不出意外她们都将在宜城呆上一周左右。

吃完饭，姜颂去做笔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锻炼人才，宜城警方效率很快，拿到姜颂的录音，确认对方辱骂在先，姜颂也没有给对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后先一步把人拘留了。

最后，宜城警官相当含蓄地说：“虽然我们这里对枪支管控不严，但是……”

姜颂拿出执枪许可，宜城警官微笑闭嘴，“那我们不打扰了，祝您旅途愉快。”

宜城警官并不在乎姜颂手里那把枪，只是舞到她们面前，所以例行登记一下，所谓虱子多了不怕痒，宜城现在的行政管理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松弛感。

和姜颂等人告别，领头的警官小姐开了个玩笑，“希望您在宜城度过安宁的夜晚。”

旁边的搭档跟着说：“这在宜城比金子还珍贵。”

听起来是个不太吉利的笑话，姜颂点头，“借两位警官吉言。”

警官小姐眨眨眼，“不打扰姜小姐了，看起来有人一直在等您哦。”

是纪星。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看着她。

好像只要姜颂上前一步，她立马就会消失在拐角一样。

但姜颂没有上前，她只是看了一眼对方，然后默不作声地回房间。

纪星的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地坠在她身后，她刚刚跟上来没有发出声音，被发现后倒是故意弄出动静，让姜颂知道她的存在。

站在房间门口，姜颂回过头，纪星跟着停下脚步，依旧是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

姜颂突然向她走了一步，纪星看起来真的想退后，但是站住脚没动弹。

“林小姐玩过一个游戏吗？”姜颂冷不丁开口。

“……”

姜颂没理会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两人拉开距离划拳，赢的上前，输的不动，谁是迈出最后一步抓住对方的人获胜。”

她拉近和纪星的距离，最后仅剩一步之遥，姜颂继续说：“这个游戏的趣味在于——不管之前赢了多少次，只要最后一次输了，整局游戏也就输了。”

纪星当然知道这个游戏，这是她们小时候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自娱自乐的产物，但“林景”没有玩过，一想到这个，她连站在这里的勇气都快消失了。

但姜颂已经朝她迈了这么多步。

“要玩吗？”姜颂问。

纪星在姜颂面前好像总是没有发声的能力，沉默蔓延开来，姜颂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好像可以在这里陪着纪星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

多么遥远的词语。

纪星不敢奢求永远，她甚至没有回答姜颂的问题，她只是低声说：“你已经抓住我了。”

姜颂没有回答，她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但是那双灰色的眼睛忽然雾蒙蒙的，纪星心如擂鼓，不知所措起来。

但姜颂没有再说什么，那点水光就像纪星的错觉，她说：“既然你不想玩，那晚安，林小姐。”

她克制地退后，不等纪星回应就转身进了房间。

进了房间，姜颂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她努力不去想纪星带着点无措的表情，姜颂那点伤心难过全都被收起来了。

慢慢来吧。姜颂想。

如果纪星真的变得这么犹豫，这么胆小，那么自己也有耐心等她出现，等她靠近，等到自己再也忍不下去的那天。

姜颂也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时候，但纪星就在眼前，比这一千多个提心吊胆的日夜不知道好了多少。

接下来几天，姜颂没再靠近过纪星，两人就这么保持着距离，像真正的两个合作人一样疏离客气。

宜城安宁的夜晚果真比金子珍贵，连着三天晚上被惊醒，姜颂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到了第四天不得不画了个淡妆掩饰。

其实她们订的酒店出于宜城市中心附近，是安保最好的地方，那些枪炮声大多来自外围，但姜颂睡眠浅，惊醒后又难以入眠，睡眠缺失的后果是胃口跟着变差，连带着人都消瘦了点。

但她精神状态倒是一直不错，最起码商讨项目时依旧冷静敏锐，今天是和宜城政府相关部门领导吃饭。

对方倒是没有蓄意为难，宜城来个正经项目不容易，只是对方喜欢喝酒，姜颂不好露怯也跟着喝了一点。

等到第三杯时纪星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然后笑着换了个话题。

一顿饭，姜颂由着纪星发挥，她莫名想起以前，纪星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在哪都有很多朋友，工作后难免遇到一些难堪的场合，姜颂不喜欢，纪星却能应付得很好。

时过境迁，姜颂现在很会让那些她不想看见的人闭嘴，纪星比起以前倒是没什么改变，最起码在这一点上。

这点熟悉让姜颂莫名心安了些，她是个恋旧的人，如果纪星变得面目全非，姜颂该如何说服自己还爱她？

但是……姜颂看着游刃有余、落落大方的纪星，即使纪星真的变了，自己难道就能放手了吗？

那几杯酒的确给姜颂带来了一点恶果，她酒量不算差，但几天没休息好，这会酒劲上来直想吐。

强撑到饭局结束，回了房间，姜颂叫了个跑腿送药过来。

姜颂简单洗漱完，一看手机自己的药被当地枪战困住了，外卖员副业也挺多姿多彩的，声称完事给姜颂送。

吃了两片维C，姜颂躺在床上决定睡觉。

一觉睡得颇不安稳，等姜颂冷汗涔涔地醒过来一看时间才过去四十分钟。

她坐在床上发呆，门铃却突然响了，外卖没有消息，姜颂估计是纪星或是随便什么人。

开门前她看了眼自己的样子，发丝凌乱，眼眶微红，面色苍白，看起来一副命不久矣的倒霉样子。

她干脆给自己洗了把脸，热水一润，没那么狼狈了，这才开了门。

姜颂猜错了，门外既不是纪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甚至连人都不是而是酒店的送货机器人，托盘上摆了杯蜂蜜水，还有一盒药。

姜颂闭了闭眼。

外面在打架，有人冒着风险买了药还想推给酒店的送货机器人，怎么，要自己和机器人接吻拥抱吗？

姜颂拿走了药，然后让机器人从哪来回哪去，接着打开消息把钱转给了纪星。

纪星装模作样地发来一个问号。

【J：不是你买的？我不吃来历不明的药物。】

纪星默默把钱收下。

吃了药，姜颂没力气和纪星生闷气，戴上眼罩继续睡觉。

所以她也没看到，半小时后，纪星悄悄发过来一句晚安，然后又掐着点撤回。

凌晨两点，纪星又发过来一句睡着了吗之类的话，又掐着点撤回。

陆陆续续发了几条，大概是确认姜颂睡了个安稳觉，纪星才终于消停。

第二天早上起床，姜颂对着满屏的撤回消息无言。

昨天晚上那点气闷又翻腾上来，姜颂想现在就去纪星房间堵她，问问她到底什么意思？

耐心。

姜颂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要耐心。

她索性装作没看到，对方撤回不就是不想让自己看到吗？

她起床收拾好自己，按在门把手上一阵头晕，想大概是有点低血糖，又被纪星气得够呛，她缓了缓，准备下楼去吃早餐。

走了两步，刚按上电梯按钮就一阵天旋地转，她弯着腰勉强撑着墙面，将晕未晕的时候听到纪星焦急地叫她的名字，然后落入一个略带冷意的怀抱。

“姜颂？姜颂？”

好吵，姜颂抬手捂住她的嘴。

纪星不说话了，沉默地抱着她，空出一只手准备叫救护车，姜颂另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腕，有气无力地说：“低血糖，缓缓就好了。”

纪星抽出手，姜颂听到一点细碎的声响，然后一块糖抵在她嘴唇边。

姜颂咬住，擦过一点对方的指尖，纪星没撤手，等姜颂把糖含住，她乖乖又把手塞回来给姜颂搭着。

姜颂没力气去看纪星的表情，闭着眼等那颗糖融化，橘子味的。

她的脑袋抵在对方肩膀上，手放下来绕在对方颈后，纪星没喷香水，身上是酒店柠檬味沐浴露的味道，姜颂闻得鼻酸，依旧没睁眼，想起她冷冷的怀抱。

“你出去了。”是个问句，但她语调很轻，听起来就像一个陈述句了。

纪星嗯了一声。

姜颂笑了一下，含糊地说：“林小姐还挺忙，一晚上没睡还有力气。”

纪星低声说：“不是什么大事。”

也不知道说的哪件事。

姜颂没说话了，像是丧失了好奇心，那颗糖渐渐融化，露出流心的夹心，她睁开眼，纪星一直低着头观察着她的情况正好和姜颂对视上。

纪星愣了一下，姜颂站直了些，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纪星以为她要说什么，顺从地靠过来，然后出乎意料的，姜颂给了她一个吻。

纪星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姜颂，姜颂半合着眼，纪星尝到一点橘子糖的甜味，这是一个橘子硬糖味的吻。

纪星不由自主地凑近了点，想要加深这个吻，但姜颂却拉开了距离，她看着纪星有点迷茫的眼睛心情好了点，露出一个笑容。

“算是谢礼。”姜颂说，“你喜欢吗？”

不等纪星回应，她又说：“吃早饭了吗？”

纪星脑子打结，戳一下答一句，“还没。”

姜颂按开电梯，“那一起吧。”

站在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密闭空间给了纪星一种呼吸交缠的错觉，她默默地看着金属面上映着的姜颂，看她倦怠的眉眼、挺拔的站姿和垂在身侧的手。

纪星试探着碰了碰，姜颂眼皮都不动一下，她大着胆子握住她的半个手掌，“你的手好冷。”

姜颂笑了一声，觉得这话像某种不入流的搭讪小技巧，没有回答。

纪星没得到回应也不恼，等到姜颂的手有了一点温度，她才说：“喜欢的。”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她说。

姜颂抬眼，看向面前冰冷的金属面，纪星也正那么看着她，两人明明并肩却偏要这么对视，好像隔了一层朦胧的滤镜才可以述说爱意。

“我做什么你都喜欢？”姜颂冷淡地重复了一遍，她盯着镜面里纪星模糊的眼睛，“那如果我说要你离我远点，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呢？”

纪星沉默了一会，镇定地说：“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纪星不应该长嘴的，姜颂冷漠地想，她永远说不出自己喜欢听的话。

电梯门开了，姜颂抽出手，一句话也没说，率先走出去了。

这边的项目进入正轨，接下来就是正是的实施阶段，那时候就是另一拨人待在这边了，大家即将回到南城，气氛融洽了不少。

餐厅里不少人在聊天，见到姜颂两人过来都笑着打招呼。

姜颂点点头，丽兹端着餐盘过来，“您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需要为您叫医生吗？”

“没事。”姜颂说，“低血糖而已。”

丽兹很有分寸感地不再多嘴，看到纪星过来还很有眼力见地让开一个座位。

这群人一个比一个精，姜颂和纪星那点微妙的氛围没过几天就被摸得透透的，大家心照不宣，也没有拿老板当谈资的兴趣，毕竟八卦虽可贵，工资价更高嘛。

姜颂从头到尾没有想过遮挡什么，倒是纪星，畏手畏脚，踯躅徘徊，自欺欺人。

吃了早餐，今天上午只安排了一场线上会议。

姜颂给梅尔报告了工作进度，对方满意点头，等会议结束，只有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梅尔那点八卦心思起来了，刚想说什么，姜颂直接挂断了视频。

梅尔：……

啧，一看就是没追上。

下午是和宜城方进行最后的对接，开了四个小时的长会，扯皮扯得人精疲力尽。

开完会，姜颂胃口全无，和下属交代两句回了房间。

点了些清淡的小菜让酒店送过来，姜颂先去洗了个澡，一闲下来姜颂就容易想起纪星，胃口更差了。

想给纪星直接栓个链子，一辈子别想离开自己，管她愿不愿意。

姜颂尊重她一回，纪星就退后一步，姜颂心梗一次，再多来几次，姜颂迟早被她气死。

自己怎么喜欢这么麻烦的一个人。

满嘴谎言、口是心非、不告而别、胆小如鼠……

三年过去，这人不但没有长进，反而变本加厉。

可见林家风水实在不好，上顶一个手段强硬、不择手段的领头人，底下是什么作风也就可想而知，这样一想，姜颂又没办法和纪星生气了。

擦着头发的时候，菜送到了，姜颂看着多出来的三菜一汤沉默片刻，问服务员：“这些我似乎没点过。”

服务员诚实地说：“您朋友给您点的。”

姜颂点点头，“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些送到另一个房间吗？”

“全部吗？”服务员确认。

“全部。”姜颂说。

[眼镜]

其实写了另外一个版本，但是感觉那个版本进展好快，遂删之，大概就是姜颂在邀请纪星玩游戏那里会步步紧逼的if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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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