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忙完课业将近门禁,刚踏出图书馆大门后面灯光俱灭,整座耸壑凌霄的大型建筑在身后阖闭上眼,静默下来。这个点大道上都人迹罕见,更别提男生宿舍建在山上,需要穿梭过一条极为幽暗僻静的林间小道。
小道上没有灯光,男生只能打着手机灯快步向前走去,双脚一浅一深踩在青石路上,前路蜿蜒而上,看不到尽头,他嘴里边絮絮叨叨着学校做什么把宿舍楼建得这么偏,耳边突然传来细细低低的呜咽声。
泣音随着迎面而来的寒风曳动,无端让人生出一股凉意,男生边四下警惕查看,边加快脚步朝前走去。那哭声时快时慢,如影随形,男生惊得跑起来,就在他快踩上石板路尽头时,哭声突然停了一瞬,他缓缓向旁扭头望去,只见小道旁的石桌圆木凳上端坐着一道人影。
小径走道上无人往来,唯独眼前这个孤零零的石凳旁有人坐着,男同学感觉自己视野突然变得极其狭窄,窄到只能看见眼前的人,周围草木如听令般止住,再发出不了半点声响。
“啪嗒啪嗒”的声音,是晶莹剔透的泪珠夺眶而出坠落到亮着的屏幕上,随眼泪坠落,手机突然从膝上脱手摔到地上,坐在圆凳上的人蓦地抬起头来,双唇一张一合,笑着询问。
“同学,能帮我捡下吗?”
男同学停下脚步,似在踌躇,只觉得这黑灯瞎火之处突然出现个人多少令人毛骨悚然,他强压心中恐惧,见眼前人面上有晶莹的光晃动,像有水迹顺着流下。男生感到头皮发麻,不敢忤逆,大跨步捡起那部手机快速塞到人手里。
对方接过手机没吭声,起身之时,男生才看清这是瘦削单薄的女生,身形娇小,过肩长发凌乱披散,整张脸遮盖在暗处,看不清面容,只是沉默着望向他。
手机灯从下一晃而过,照清她的双眼。那是双形状极其漂亮的桃花眼,此时散发着幽幽亮光,像是黑暗中引航的灯塔,光里隐约有钩子在晃动。
那人一言不发,突然起身径直朝前走去,而他双腿竟不受控制地紧随其后。男生喉头干涩,右手用力扣住脖颈处,低低的嘶嘶声从喉管处挤压出,竟再难成半句完整的声调。
男生被人领着朝前走。
直到大道亮堂处,宋自栖这才回头看向身后亦步亦趋的男同学,嗓音清亮明快:“这位同学,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大道上路灯敞亮,暖黄色灯光落到他的脸上,朦胧的视线像是被人拨云见日,终于恢复清明,男生眨动双眼,眼底蒙着的一层浓雾散去,适应眼前这道光线,僵硬不受控制的四肢也活络起来,整个人如梦初醒。
对上对面澄澈的目光,男生想起自己深夜孤男寡女跟了人一路,不由惭愧,连声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宋自栖只是笑笑,并不介意,待人转身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幽幽的提醒:“同学,天台的风晚上很冷吧,如果没有必要的事情,晚上最好还是去人多的地方背书吧。”
男生回头,嘴巴微微张大,似乎是诧异于对方竟知道他每晚都在天台背书,而定眼一看灯光照射之处哪里再有女生的影子,就连过往人影也不曾有半个。路边吹来一阵冷风,晃动树叶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风净往人脖子处向里钻,惹得男生不禁瑟缩起来。
这,他这是撞上什么邪物了吗?
宋自栖没想到因快到宿舍门禁时间,自己走快几步竟被人打成鬼怪之类。她本不想多事,只是那人频频路过她坐的那张石凳,跟遇上鬼打墙般,闷头往前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引得她不免注目。
每年从图书馆顶层往下跳的学生不说多,少说也有一两个,更别提那露台还闹出不少诡异传闻,但奈何临近考试期,图书馆占座艰难有不少学生为避免打扰会去天台处苦读,沾上怪奇东西倒也不算意外。
“宋自栖怎么还没回来?”
寝室长许一容看了眼闹钟,询问在旁玩手机的另一位室友:“要不要给她发个信息问问,顺便问她这周结课出不出去吃饭。”
“跟男朋友约会去了吧,人一声不响,偷偷谈了个帅哥。今晚还回不回来过夜就难说咯。”
吕梁胳膊还搭在椅背上刷手机,头也没抬地答道,许一容皱眉,觉得自己算是问错人了。
开学时因为床位问题,吕梁和宋自栖闹得有些不愉快,平常上课也不坐一块。
“人什么时候回来,又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暗恋她?”冷冷的嗓音从阳台传来,毫不客气地将吕梁的闲言碎语斥驳回来,说话的主人走进来,手上还搭着好几件衣物,显然是刚收完衣服回来。
“陈语!”
吕梁气急,大喊室友全名,随后又小声嘟囔,“你什么时候跟宋自栖关系这么好了?”
陈语。典型孤狼人设,人长得高高瘦瘦,独来独往,说话简练冷淡,看起来不大好惹,只是淡淡扫过人一眼就让人觉得被蔑视一般,一学期主动跟人交流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你天天盯着人宋自栖,不再最清楚不过的吗?”陈语继续冷嘲热讽。
宿舍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三人顿时静下来,宋自栖从门外探出头来,她刚刚听到点讨论声,茫然问道:“在聊什么?”
许一容摇摇头,往浴室走去,不想参与到宿舍团体战争中,吕梁当着正主的面也有所收敛,打量人两眼,悻悻闭嘴。
宋自栖回到座位上,她旁边是陈语,翻出手机默默给人发过一条信息。
【宋自栖:你刚刚帮我说话了吧,谢谢^^】
【陈语:小事,上次的事才该谢你】
宋自栖看着信息会心一笑,没再答复。
反倒是,陈语偏头暗自观察着宋自栖,对面的人正在专注看手机,并没有察觉到她在偷看。
女生一如既往的瘦弱纤细,身形单薄,跟随风便能吹走的风筝似的,骨骼很小,细胳膊细腿的,看起来就没什么力量,如果不是那件事,陈语估计也会跟其他人保持这样的刻板印象。
宋自栖点开通讯软件,看向置顶聊天框,上面没有任何消息红点,眼睫不自觉微微垂落,点开聊天框,最后五条消息全是她单方面发出的。
对面是她的男朋友祝尧,目前已经五天没有回她消息了。
好不容易忙完结课作业,有时间停下来解决情感问题,没想祝尧此人依旧是毫无音信。
宋自栖抿了抿唇,感到些许烦躁。
男友祝尧比宋自栖大两届,因为工作和兼职的缘故,总是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大二宋自栖课程也很多,两人几乎没有对得上的时间,虽然同校,一个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祝尧其人很是古怪,虽然长着一副万年不化的冰山嘴脸,话很少,更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之类的情话,但是总体相处下来宋自栖觉得人尚且谈得上体贴。
会在宋自栖说想见他时,当天夜里冒着雨出现在宿舍楼下,会为她特地预留食堂每日的早饭,只怕她起晚饿着肚子去上早八。
更是为数不多面对宋自栖时不时过分的肢体接触没有表现出抗拒的。
就连宋自栖自己都无法解释,她对人体肌肤那些热切的渴望从何而来,反正每次被她搂住的腰祝尧都跟雕像一样僵硬,但靠在一起却又十分温暖和舒适,这让她觉得很有趣。
两个人跟学校里普通情侣完全不同,不会黏糊糊地亲亲抱抱,也不会甜言蜜语说些情话。两人光是走在路上,就跟相识蹭伞的同班同学一样沉默寡言,但姑且还算是处得不错的小情侣。
毕竟祝尧脸长得好,是个肩宽窄腰,眉目似星辰的黑发酷哥,对着那张脸宋自栖饭都能多吃半碗。
上周三,宋自栖同祝尧大吵一架。作为学生会成员担任礼仪参加了颁奖仪式,到仪式最后,会议场上只剩寥寥数人,学生会正在进行清场,仪式受邀嘉宾突然走近拉住她的手腕想要说什么。
宋自栖当时正在整理奖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再抬头发现男友祝尧站在她的身侧,用力摁住那位西装男的手腕,狠狠甩开。
祝尧把人揽进怀里,那是戒备十足的抵御姿势,宋自栖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表情,正要张嘴说些什么,话未开口就被祝尧打断。
“离他远点。”
宋自栖在众人面前被拽着同祝尧一块出去,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面是怎么个神态,被抓疼的宋自栖下意识皱眉,出来后直接不悦地甩开手,她连身上的礼仪服装都没来得及换。
“祝尧,你不要这样!”
“宋自栖,不要靠近他。”祝尧按着宋自栖的肩膀,正色道。
宋自栖讷讷抬脸,想要同人解释:“不是,我没……”
而祝尧看了眼手机,不知对面发了些什么,突然转身离开,徒留宋自栖愣在原地,双手攥紧,自那天以后祝尧就消失不见了。
祝尧断联不是第一回,他的工作好像是什么特殊保密协议,具体没跟宋自栖说过,只知道他忙起来的时候会一连消失好几日,基本不会回人消息,就跟人间蒸发一样。
但每次都会提前告知,而不是像那天一声不吭就搞失联和冷暴力。
宋自栖翻看上面的对话,大多是她发出的话题,包括每天做什么发生什么,祝尧多数时候只会附和她说“好”“可以”,好像并没有过多的想法,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宋自栖脑袋埋进柔软的抱枕里,眼皮耷拉着,掩盖着眼中的情绪。
那现在算什么?单方面分手和冷暴力?
朋友从宋自栖嘴里得知祝尧闹矛盾失联的消息,差点没把手里的杯子捏碎。
怒其不争地指责道:“早说你们不是一路人,你还不信!他竟然还敢同你吵架冷战!”
“还哭还哭。”
朋友边凶巴巴骂道,边替对面眼泪涟涟的人抽纸巾,直到人停下来,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
“除了失联,他对我还是挺好的。
面对朋友谴责的目光,宋自栖勉强为自己辩解:“人长得也挺好的。”
朋友不由想起初见祝尧时,她和宋自栖正在校门口等红绿灯,对面有个手长脚长的黑衣帅哥倚靠栏杆边,淡淡朝这边望过来,剑眉星目,长得像个大明星,可惜眼神疏离,神情傲然。
“谁啊,这么副拽样。”朋友当即吐槽道。
然后她就看到红绿灯对面,那个吊着眼尾的黑发酷哥一步步朝她走来,然后走向她身侧,拉住宋自栖手轻声道:“我来了。”
朋友整个人就跟卡壳生锈一样,目瞪口呆盯着两个人,眼见宋自栖笑眯眯把围巾取下来往人脖子上套。
“你、你们……”朋友不知是震惊还是生气,整个人都结巴了,指着二人说不出话来,看祝尧的眼神活像自家白菜被人偷了。
“你好,我是宋自栖男朋友祝尧。”
酷哥开口了,略带磁性的低沉嗓音,礼貌伸手同她打招呼。
朋友见此虽然对人不太爽,却还是伸手礼貌回握,没想祝尧却突然把手收回,替宋自栖理了理衣服褶皱。
呆在原地的朋友:?
两人因此结怨,虽然是单方面的。
朋友看祝尧不爽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宋自栖很少跟她提起,她挑不了刺,现在逮着机会,必然是劝分不劝和。
“其实我们已经算分手了。”
回忆结束,宋自栖眼角泪迹已干,正拿着菜单正漫不经心查看待会要点的菜品,仿佛五分钟那个为自家对象冷暴力失联哭得要死要活的是另一个人。
“哭够了?”
朋友眼角微微抽动,露出“又给你丫头装爽”的表情。
宋自栖人很奇怪,她天生感情缺失、不安是真的,需要同人进行强烈的肢体接触来获取安全感,而祝尧恰到好能满足这点,所以宋自栖才会觉得可惜,为失去一个能够提供稳定情绪的关系而苦恼。
可仔细想想,比起过往祝尧那些行为,冷暴力带来的不安更加强烈,牵引着她的情绪起伏不定,让人忍不住想要扯断那些丝线。
等内心翻涌的纠结情绪平复,宋自栖又会像没事人一样恢复冷静。
正是这么副柔弱无害,看起来随时会垂泪的惹人怜爱模样,才会有那么多鬼怪不知死活凑上来,更何况宋自栖身边那人也不是普通人。
朋友早就看破,不过她才懒得给对方辩解。谁让祝尧从来没想过给自己女朋友的尊贵友人多点好脸色,拱走她家白菜连招呼都不打一句,她才不会帮那个拽的像二百五的男人。
“你跟真的他分手了?手机给我看看。”
面对宋自栖迟疑,朋友拿过她的手机,果然这人还没下定决心,想也不想替人给对面发了条信息。
【宋自栖:限你两天内回我,不然分手。】
宋自栖欲言又止,朋友直接眼神威胁打断:“不许撤回!能一声不吭失联七天,证明他根本就没记着你。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作为宋自栖多年友人,虽然熟悉她为人性格,但架不住祝尧跟人谈了一年多,朋友真怕人一时心软被哄两句就巴巴跟着人走了。
朋友把手机反扣在桌上,问她:“对了,我妈让我问你这周末来不来我家住两天,老家送了批海货过来,你要来的话,正好做顿大餐。”
宋自栖想想还是婉拒了:“估计不行,我跟人周末有约了。”
面对朋友揶揄的笑眼,宋自栖无奈拿起手机示意:“是祝尧的室友,我的学长,他周末约我出去谈一下祝尧失联这件事,说是他开题没完成,再这样就真不能毕业了。”
“都分手了,还管他什么延毕,你还是人太好了。”朋友忿忿道,像是想起什么,掏出一条红绳挂到对方脖颈处,“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给我发信息。”
远在某栋烂尾楼的祝尧连打三个喷嚏,如果不是此处密不透风,差点要以为自己着凉感冒了。
明明此刻应是白天,窗外却是浓稠黑夜,像是抹不开的暗色笼罩在人心头,圆月高挂,祝尧抬起腕表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针和指针正紊乱颤动。
他被困在此处已有三天。
这里是域,分割开现实和鬼怪世界。祝尧踏入的这栋危楼就是现实和异界的门,对面隐藏实力,且法力远高于他,就算祝尧再怎么摸索也只会回到原地。
而且还发现在域内他竟会感到体能流失,饥饿和干渴感过于强烈,让祝尧不禁怀疑那妖鬼将他困在此处的目的。
除却第一天的摸索,祝尧几乎没怎么行动,怕在找到妖鬼前他会因为体力最先耗尽不战而败,干脆原地盘腿进行掐诀卜算。
一阵阴风拂过,祝尧敏锐地抬头,果然在走廊的尽头出现一团熟悉的人型黑雾。对面妖鬼桀桀怪笑道:“别来无恙啊,天师大人。”
“可算是来了,等你很久了。”
祝尧抬眼冷笑,拔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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