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是什么感觉？同归自然是不能接受。

可不接受有什么用？难道陆殊途还能跪回去吗？这显然不太可能。

不光同归，同父也是。直了半辈子的腰，如今弯下了，他的一张老脸都快没地方搁了。

几人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同母一手拉了一个，“陆公严重了，小孩子嘛，年轻气盛的。不妨事。”

这话本不该由妇人口中说出，同母说完后，就退到了一侧。陆公若有所思，没在说话。

茶是喝不下去了，好在落梨很快就来了。

睡在别人府中，即使对方礼遇有佳，落梨也很不自在。一向爱笑的脸变得委屈巴巴，只是这种情绪在看到同归后，统统消失。

他怕同归生气，小心翼翼上前扯住她衣角，“同归。”

该瞒的没瞒住，闹成这样，同归是感觉疲惫的。可她也知道这事情并不怪落梨，本想笑笑回应。可挣扎了很久，面上连个表情都挤不出来。

低着头，同归轻道了声，“回家吧。”

一行人来的气势汹汹，走的狼狈不堪。

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同家在陆府的遭遇很快就传了出来。

小陆氏醒来后，也知晓了后续。

两家这样翻脸，应当是没有缓和的机会了。

小陆氏躺在榻上，神色放松，“这下，你可安心了？”

陆小莲端药的手一顿，若无其事的舀了一勺，“您的话我自然信，何来不安心一说。”

汤药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苦味，小陆氏喝了一口就皱了眉，待咽下后，她道，“昨天你听到我的话后好半天都没说话。”

待汤药又送到嘴边，小陆氏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了，“囡囡啊，虽不知道你在不安心什么，但是知女莫若母。你心里头藏不住事，又不舍得我烦心，可你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我如何能够猜不到你的心思。”

此时，若是服侍的芍药在旁，一定会大为震惊。谁也想不到这陆小莲竟然是小陆氏的亲生女儿。

没有外人，陆小莲也放下了那些虚的，她将药搁在床头的小架子上，扑过去娇嗔，“母亲～”

小陆氏将人搂在怀中，眼神幽幽，“接下来，我们当务之急就是怎么让你有名份的嫁入陆家。”

嫁娶只能是妻，小陆氏自己都身为妻，怎可能允许自己的女儿当个妾室。

但女人能使的手段很有限，尤其是在这种没有娘家依靠，全凭主君宠爱的女人。

这种情况下，小陆氏没法将府医的话放在心里，当夜就与陆公行了房。

事毕，自然是温情时刻。这时候只要不是要天上的月亮那等子离谱要求，一般男人都会答应的。

可陆公却在听了小陆氏的请求后，面露难色，“小莲的身份低了些。”

世家不是不能低娶，但不能低到这个地步。

一个表亲的侄女，外家都不知道埋哪儿去的女郎，这要是族里那群人知道了，恐怕说教的话不亚于他当面娶小陆氏那次。

小陆氏不依，将两只纤细的玉臂挂在陆公身前，“说到底小莲的身份还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不是，没能给她体面。当年若不是我未婚怀孕，被姐姐发现，赶到繁楼那种地方……”

不得不说，小陆氏很擅于洞悉人心。这种事情明明一个巴掌拍不响。可她只翻来覆去说自己的错，却能够让男人心里产生无数的疼惜。

陆公也不出意外，本来一点点的愧疚之心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是啊，若不是他当初喝醉了酒，将小陆氏当成她姐姐，她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的，起码能够正常的成亲生子，生的孩子也不必这般。也就不去沦落繁楼了。

此念头一出，陆公就在盘算如何才能让陆小莲的身份变的名正言顺。

权利的滋味实在太有诱惑力了，使的小陆氏竟然罔顾礼法，难道小陆氏不知道哥哥娶妹妹是桩丑闻，一但被爆出来，陆家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处境吗？

不，这一点小陆氏是清楚的。她更清楚就算陆小莲的身份恢复成她的女儿，可凭着自己续弦的身份，有名的世家在挑选媳妇的时候只会把陆小莲给排除在外。

与其去赌未来的种种不确定性，不如放手一搏。

这一夜，小陆氏心满意足的睡觉了。

——

第二日，陆公说的补偿就来了。

同年达坐在九品芝麻官这个头衔上已经很久了，久到他已经不具备年轻人的拼劲和干劲，久到当初那批升迁的同僚都忘了他。

人到中年，同年达以为自己会这样一辈子就这样了。

可万万没想到，升迁的调令来的这么突然。

从九品到七品，甚至连皇帝都没有惊动。这官就这么悄然无声的升了。

本朝规定，除非连跳三级，又或者五品之上的官员才需要皇帝的亲自赐封。其余的小官，正二品之内官员都是有权利调动的。

七品的官也小，在皇城里太多太多，但比九品的官可强上不止一点。甚至可以早上每天去金銮殿外去应卯了。

而官位的升迁意味圈层的跨越，意味着同归这个适龄的女郎选择的机会多了一些。

这样的补偿，会有人能够拒绝吗。

同父不能免俗，其实同归也可耻的动心了。

她冷静了一瞬，当着同父的面拿起了那封调任文书，拍在陆府下人的面前，“这样就行了？未免太看不起我们同家了。”

同家是什么人家，芝麻绿豆官还说什么看的起看不起的。同父觉得同归恐怕是脑子坏了，但他无条件支持女儿。当然同父不承认那是他心痛到不能呼吸，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去制止。

简成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于是想要抽回文书，可一抽没抽动。他脸上浮起一丝不敢置信，随即狠狠劲咬牙一抽……

还是没抽动，简成望着脸色惨白的同归，眼底露出一丝荒谬，“同小姐，您这病中还能有这么大力，实在叫人佩服啊。”

实则在暗讽同归拒绝都没个拒绝的诚意。

同归懂了，她悟了，于是她猛的收回手。

于是简成砰的一下倒了。

过份诱惑的刺激终于不在眼前晃悠了，同归平复一下呼吸。

还差一点，这一点是什么呢？

电光火石间，同归想到了某人行事的办法，于是她抱着臂冷着脸，“这份补偿我们同家不差。”

天知道，同归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的那份不确定，那份惊慌失措。好在她并未表现出来。

幸运的是同归终究没有失望，她看着简成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灰，使劲的咬了咬压。

过了片刻，简成忽然从怀里掏出另一封文书来，“诺，这是六品的任命书。”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

这哪是不要，这是要的更狠！

同父一时间佩服的恨不得五体投地。

对于这份崇拜，同归则是很淡定。她家受辱至此，还能就这么轻易过了？

必要扒下对方一层皮才好。

双方达成协议，简成很快就走了。而且走的还不慢，像是晚了片刻掉了根头发在同家，都怕被占到了便宜一样。

人走远了，同父连忙拉着同归坐下，准备好好讨教她这副本领，以后说不定能在官场上用上时。

这时同母和同祝元来了。

一下子连跳几级，两人都觉得不敢置信。同母更是倒吸了几口冷气，狠狠掐着同父，“当，当真？”

同父被掐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很想推开，一推没有推动。这时，他似乎明白了，明白了同归的力气哪来的了。简直是一脉传承啊！

同父龇牙咧嘴，“真，夫人，这可真了。”

这年头谁敢伪造文书啊。

大伙儿都无比高兴，同母更是出了钱叫下人出门去定一席席面回家来吃，大家张罗着，奔走着，都很默契的不提这升官的根本缘由。

好像这样就能淡忘什么。

伤疤不揭露，就永远不知道曾经是多么血淋淋。

同归眼中浮出一丝泪光。

官升了，饭吃了，同母这边就开始琢磨了。同归年纪在一众女郎中不小了，又退了亲，现在应该安排相看了。

本来可以供同归选择的不多，从边关回来的一批武将家中算一茬，九品小官算一茬，就连一些富商家都能算一茬。

好在这种矮子里面拔将军的举动总算是不用了。同母将手头上的名册划掉了富商。又换来吕妈妈，“现在老爷升官了，我终于不用在看一些‘歪瓜裂枣’了。”

这话说的委实夸张，吕妈妈脸上的皱纹笑深了几分，指着画册的第一页道，“夫人是说哪里的话，这些郎君可都是你精挑细挑的。我瞧着都很不错哩！”

吕妈妈的话僭越又不僭越，只因她是从小奶同母的婆子，和同母感情深厚。换句话说在这宅院里头，同母见她的时间比同父还长，因此她才敢说这一句话。

而她所指的郎君正是落家的郎君，也是同母排在第一位的人选。

没有出事之前，落家是不错的。两家相识十数年，门户也相当，可出了这番事，落家在同母心里就不是最优选了。

准确来说是落梨这个人太不是最优了，太过冲动。

别以后犯了事，还累的同归一个女郎家家的出来收场。

这一次是侥幸，下一次呢？同母不敢赌，她叹了口气，“总归是囡囡成亲，这事还要问问她的意思。”

不得不说，同归的自由度还是很高的。寻常人家女郎成亲不过是父母之言，拍案决定。可同归却能自己在这些有限的选择里，自己决定。

吕妈妈哎了一声，退出去，“我这就喊女郎过来。”

同归来的很快，在家里也不讲究许多，洗了把脸就过来了。

来的时候恰好赶上了饭点，同归也不含糊，一屁股就坐在同母旁边，夹了一筷子菜塞在嘴里，“母亲找我何事？”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显然不存在于同家。同母慈爱的看着她，又添了一筷子菜在她碗中，笑眯眯道，“找你来，是和你商量你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