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林深远被不祥的水声惊醒,清早的城市灰蒙蒙的,街道上不见几个行人,车流还在歇息,东方已有了一丝亮光,一切都刚刚要开始。
他在水滴声中睁开眼,撑着手臂坐起,被眼前的景象惊在了床上。
只见房间潮湿一片,水哗啦啦流淌着,又翻山过海,漫过了金山寺,大摇大摆冲到了他床下。
再深点,就能养鱼划船了。
这样下去,房子都要没了。
头颅里仿佛有小人在咆哮,他捂着脑袋,摸索着拿起手机,打房东电话。
房东打着哈欠:“你紧急维修一下?修理工马上就来。”
这句话貌似之前就说过了,什么马上马下都是战术拖延。
林深远亲自联系了修理工,对方也答应马上就过来,他挂了电话,趟过水,去冰箱里拿出牛奶和几天前的面包。
冰箱自然已经不工作了,里面的东西都会慢慢过期,林深远抱着常温的牛奶和面包,无处可坐,干脆爬上客厅的桌子,坐在上面,面无表情地看着涨水的房间。
他心不在焉,啃完了早餐。
吃完后,就连垃圾桶也被水冲倒了,他又给水管修理工打了两次电话,催促对方赶紧过来,等人上门期间,他还接到了经纪人的问候:“哥,你现在怎么样了?”
林深远二话不说,打开摄像头给他直播水灾现场。
经纪人正敷着面膜,两片黄瓜贴在眼睛上消肿,此时也震惊地摔落下来:“哥,你这是连夜开鱼塘,当起了海王?”
林深远坐在客厅桌子上,无言以对。
“淦,我早就说了让你搬离那个贫民窟,这不大好的机会就来了?”经纪人捡起黄瓜片,丢进垃圾桶里,见缝插针地安利起金主的好处。
林深远反驳:“别贫嘴。”
经纪人听出火药味,眼珠一转,移开话题:“对了,你那架子上的衣服是哪家借的定制款?就这像素我也看得出那是我们贫民窟男孩买不起的料子。”
林深远:“……”
裁缝还是有两把刷子,就那么走马观花几眼,也被他看出来了,但唐风话里有话,虽然语气随意,却一股硝烟味。
林深远顿了顿:“唐哥,这事我也不瞒你,你对我有知遇之恩,若是我好了,也少不了你的份,合同一切照旧。”
唐风一听就乐了,之前的合同里他分成不多不少,但也合适,他马上就说:“行,你先解决那破管子,我们再从长计议!”
林深远应着,果然薪酬分成才是唐风最担心的,林深远只身入圈,和孤儿似的,没有靠山,很多地方都不方便,但另一方面,唐风也怕他有了靠山后就一脚踢开他,白给人做了嫁衣裳。
有这番话,唐风自然放心多了。
林深远挂了电话,忽然房门又被敲响,莫非是修理工来了?
他打开门,对上一张诧异的脸。
“你……”
对方惊讶地说不出话。
林深远微不可察地皱眉,他没有戴口罩,样子全落在了对方眼中。
“我又听到了动静。”
青年迅速调整了表情。
林深远瞥过他:“你是用杯子罩在墙壁上听到的?”
青年顿时羞红了脸,周末不用上班,他没了男友,乐趣逐渐变成了在家偷听隔壁动静。
“你这里又漏水了?”
青年没话找话,盯着地面的水位说。
“我可以帮你。”
“不用。”
林深远关上了门。
房间里的水面明晃晃的,倒映出了物品的影子,能当镜子用。
一会门又响了,猫眼里一看,这会才是水管修理工。
对方背着沾满油渍的旧尼龙工具包,老道地穿着长筒胶鞋,趟进水里,笑呵呵说:“发水财来,这么大的水看起来有不少好事啊!”
只要别淹了龙王庙就行。
林深远告诉了修理工水管裂开的位置,对方立马拿出一排工具,咚咚地敲打起来。
折腾了半个小时后,水位缓缓降下。
修理工爱怜地拍了拍他治好的水管:“保证二十年不会造反!”
为这句话,林深远多给了十元小费。
修理工离开后,房间里还是一片狼藉,东西都泡湿了,林深远叹了口气,卷着裤腿,趿着鞋,把湿了的东西都拿去阳台晒太阳。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花盆中的木犀草莓又冒出了一朵白花,在阳光中灿烂覆雪。
郁郁葱葱。
只是花朵需要授粉才能结果,城市中没有蝴蝶和蜜蜂光顾,靠风传播花粉也不太可靠,只能自己来了。
林深远小心抬起手指,戳了戳花心,先一朵,再另一朵,细小的花粉沾在他指尖,相互交换了一番。
虽然不如用刷子好,但也算是成功了吧。
如此搞定后,他又拎起搜刮出来的垃圾,出门扔掉,再顺路去商场看手机。
他的手机算是彻底报废了。
下午他用吹风机把它吹了一阵,还发现了一个省力的诀窍,光是傻拿着吹风机有些无聊,他便搁下吹风机,又用一本书垫高了手机,再对着吹风机的口子,让它自由发挥。
估计是抢救晚了,吹完后手机还是绝望地黑屏,连回光返照都省了。
他戴着口罩,听营业员介绍着最新的手机型号,他要求不高,内存合适,不卡,能打电话和冲浪就行。
还有一点,要便宜。
营业员热情介绍了一圈,都没有他想要的,倒是在街角有大妈问他要不要回收二手手机。
他停下来问:“多少钱?”
“看型号的,牙子。”
他一报型号,大妈撇撇嘴,张口说了个数:“五十块。”
“……”
林深远直接回去了。
公寓门口,一束白茉莉和昨天一样放在前面,幽幽散发了香气,但更熟悉的是门缝里淅淅沥沥渗漏出来的水痕。
不是二十年不会造反吗?
林深远吸了一口气,有了心理准备,才把钥匙插进去,人躲到一边,这才推开门。
——哗啦。
水声流动,奔出门槛。
和昨天一样冲走了那束茉莉,欢快地往走廊跑。
……这房子是住不下去了。
林深远和房东沟通了一番,告诉他这破屋子又漏水了,这次还是墙壁里面的管道,得砸开来维修。
房东汗颜,跟他说房子估计要全面检修,不然会惹得楼下也渗水,现在已经有邻居投诉,他再拖着不管,到时事情更加难办。
“这个月房租不收了,押金也全退,你住到找到房为止。”房东提出方案。
房间里又遭了一次水灾,这次更加严重,浴室的墙壁都开始渗透。
感觉住在花果山的水帘洞里。
林深远只想马上搬出去。
挂完电话,他打开了同城租房,按照心理价位开始浏览合适的房子。
不到半天,他逮到了一间合适的。
位置很好,户型不错,尤其是价格特别合心意,比附近都要低一截,拎包入住,方便快捷。
他留意了一眼小区名,将酒花园。
他联系上房东,询问看房时间,房东好似许久没看见太阳的人重见了天日,热情四溢:“随时都有空!你现在就可以过来!我这房子交通便利,物美价廉,包你满意!”
林深远看了看又开始报复性反弹的水位,想到那边又不算远,便答应了。
“成!”
房东极力推销自己房子。
“我有事急用钱,要是你看得上,可以免一个月的房租,只交三个月押金,下个月再交房租!”
房东打了骨折,迫切想要把房子租出去。
心急的豆腐不好吃,林深远留了个心眼:“你这房子没有其他问题?”
要是也漏水,他就不用去看了。
房东支吾了一下,连连说没有没有:“新房子,好得很!只是我急着出国,要尽快租出去。”
为了让林深远相信,房东特意打开了摄像头,给林深远直播了出租房的情况,整体看过去里面装修精美,采光很好,空间也宽敞,那点房租实在是不够。
“要是喜欢,你直接带包过来,马上就能住!”
房东说得十分诚恳。
林深远犹豫了一下,房间还漏着水,行动都不便,也不知道这样下去房间里埋的电线会不会漏电,虽然断了电,但也难保。
总之人是不能住了。
他已经提前打包了自己的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能塞满。
“行,我过来。”
他拎上了行李箱出门,谈不成,他还能去住酒店。
·
暮色将至,昏昏冥冥地给城市笼罩了一层轻纱。
祈时钦休息了一天,和老头子打完嘴仗,落败后灰头土脸离开了陆家宅邸,下了车,他慢悠悠踱回小区。
小区门口的墙上贴着租房告示,他啧了一声,这告示是他亲眼看着房主贴上去的,一个月前,这小区里发生了命案,租客去坐牢了,房子也空了出来——还没人要。
等警察采完证据,房东昧着良心,连夜便贴出来租房告示,赚死人钱。
还就在他隔壁。
自从命案发生后,他也受到了连累,送餐的快递员上来,都要胆战惊心一番。
祈时钦进了电梯,上到他的楼层,一过去,他先看到隔壁的门前放着两个行李箱。
哪个倒霉鬼上钩了?
他留神去看。
门里隐约传来热情的吆喝声:“您放一百个心!我这房子特别好,价格美丽,家电齐全,也不漏水。”
就是死过人。
祈时钦倚在门口,看见一肚子坏水的房东兜售着自己卖不出去的房子。
林深远背对着门口,从厨房出来。
的确和房东说的一样,这房子确实符合他心意,房产证他也看了,租房合同也合理。
“您看看,满意我们就签了。”
房东递过合同。
林深远伸手去接,手指刚碰到合同,立即被人从后面抢了过去。
“……?”
林深远转头,祈时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后面,手里拿着他的合同,面色有些古怪。
“为了接近我,你情愿住命案房?”
“?”
林深远礼貌地盯着合同:“请给我。”
祈时钦审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寻找蛛丝马迹:“这房子的历史你查过吗?”
林深远狐疑:“什么历史?”
“没什么。”祈时钦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漫不经心,“就是听说这房子发生过恶**件,凶手畏罪潜逃,幸好隔壁热心邻居报了警,顺利侦破了案件。”
“……”
似乎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林深远缓缓转头,望向房东。
房东一下脸白了,嘴边挤出微弱的笑意:“话、话可不能乱说,我这房子的历史清清白白!”
“清白?差了几个色阶吧。”祈时钦看向房东脚下,“一个月前,那里还血溅三尺,和恐怖片现场有得一拼,哦,那人就死在你现在站的地方。”
房东抖着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林深远抿唇,“这房子,我不租了。”
他大步出去,拎起行李箱就要走。
“不感谢我?”祈时钦闲闲散散跟在后面,扫过他那两个行李箱,看房子把行李都带上了,似乎是紧急逃难出来的,“没地方去?”
“我这里倒是有房间。”
祈时钦自然而然地推销起自己的房子。
“家电齐全,租金也不多,家里没有宠物,不担心过敏,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祈时钦指着自家门口,门楣上的蜥蜴大摇大摆,双眼里闪烁着诡谲的光,这其实是一个微型摄像头,藏在蜥蜴的眼睛里,只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林深远停下来,盯着那只蜥蜴:“隔壁的热心邻居,该不会就是你?”
确实是祈时钦报的警,他的私人摄像头录下了凶手的正脸,当证据提交了。
“你没打算换个房子吗?”林深远说。
“你担心我?”
林深远没回答,空中微微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林深远嗅了嗅,皱眉道:“你家似乎有些不对。”
祈时钦盯着蜥蜴,心想这种丑东西果然还是换掉比较好,他挡在蜥蜴面前,打包票说:“放心,我这里警报俱全,无论是水灾火灾还有小偷闯入,都会自动发出警报。”
发到他的手机上。
他往兜里一揣,手机没了,在林深远那里。
林深远继续说:“你家里好像有人。”
话音落下,房里忽然响起一阵手动警报声。
“呜呜、呜呜——”
外加撞门声。
从里面传来的。
仔细一听,正是祈时钦的门后。
祈时钦:“?”
他看了一眼林深远,连忙开门进去,智障音响带着一股烧烤味从里面跑出来,大声嚷嚷:“不好!!不好!着火了!”
客厅已是烟雾萦绕,明火在烧沙发,火势是从另一间房延伸出来的,那边放着24小时不间断运转的主机,因为有温控,按理不会起火。
自动洒水器在喷洒,但也难敌火灾。
祈时钦踢开智障音响,拿起走廊墙壁上的二氧化碳灭火器,跑进去一通扫射。
里面空气炎热,林深远冒火进去,先关了厨房的天然气,接着出来打了119。
“咳咳咳!”
明火逐渐熄灭,沙发上都是白色泡沫。
地板一片狼藉。
祈时钦从烟雾里出来,灰头土脸。
智障音响发出鼓掌声:“主人凶猛!”
祈时钦踹了它一脚:“我养你是做什么的?”
智障音响委屈:“呜呜呜我只是蓝牙智能音响。”
祈时钦:我当初可不是这么设计的。
智障音响:“我是你最好的知己,无偿给你每日唤醒服务!”
祈时钦:“死人还需要唤醒?”
智障音响:“那就是喜丧?”
祈时钦又想踹它。
一人一机器相互置气,听得林深远想打120分别抢救一下。
“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吧。”林深远看他还要去救火,建议道。
“你说得没错。”
祈时钦认同,手伸向了林深远。
“手机给我。”
反正是他自己的,林深远递过去,祈时钦熟练地打了他爸秘书电话。
这就是专业人士。
“行了,他叫我们离开犯罪现场。”
“……”
火灾逐渐引起了这栋楼居民的注意,隔壁死人屋的房东关了门,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有你这种邻居,我才晦气得不行!”
但语气里却是希望那火烧得更旺盛,最好把他的屋子也烧了,他好去骗保险。
祈时钦扛着灭火器瞪过去,房东缩起肩膀,连忙按了电梯下去。
“走吧。”
消防员已经来了,祈时钦见房里也没什么火,只有烟雾了,也丢了灭火器,按了另一部电梯下去。
城市到了最容易堵车的时候,林深远拖着行李箱走在街道上,沿着街一路往上走。
祈时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林深远回头:“我今晚住旅馆。”
祈时钦:“正巧,顺路。”
林深远:“?”
祈时钦:“我也住酒店。”
.
“登记一下,是两位?”
酒店前台好奇地望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俊美青年。
林深远在前面,祈时钦闲散着脸在后面。
林深远矢口否认:“不是,我们不住一起。”
祈时钦:“我无所谓。”
前台意味深长扫过两人,敲着键盘说:“要身份证。”
林深远把证件推了过去。
前台瞟了一眼。
好帅!
颜狗的春天!
祈时钦也把证件推过去,救火时他把要紧的东西抢救了出来,证件就在其中。
这个更俊!
前台眼里冒出了桃心。
这两人好配!
前台脸上飞着笑容,登记完,手指敲着键盘也像踩着云朵。
“两位入住愉快!”
前台微笑着,就差说百年好合了。
房卡给到了两人,数字并排着,刻意安排在了一起。
两人都没说话,一路诡异的沉默。
电梯上去,林深远到了自己房前,把行李推进去,随手带上了门,留了条缝隙。
房间整洁,地毯华丽,一宿能睡去半月房租,祈时钦挑的好地方。林深远嘀咕着坐下来,喝了口另外要算价钱的水,才咽下没一会儿,罪魁祸首出现在门口:“手机,打个电话。”
虽然是祈时钦的手机,但他每次都是过来借用,林深远给了他,祈时钦打了酒吧的电话,还没开口,调酒师便嚷嚷道:“祈哥!你家着火了!”
祈时钦移开了一点距离:“怎么,还烧到你那去了?”
“没,就是路过那里,看到记者在采访呢!”
调酒师西奥兴致勃勃。
“那小区一个月前才出杀人案,今天又着火,记者都闻风而动,要搞个大新闻!”
祈时钦:“…………”
祈时钦:“小心工资没了。”
西奥连忙闭了嘴。
但终是堵不住八卦之心:“哥,你现在住哪?”
“酒店。”
“哦,那你可要小心,这个月总感觉你不是遇上杀人就是遇到放火。”
“少说几句,不会死的。”
“我还不是担心真拿不到工资了。”
“贫嘴。”
“今晚店还开吗?”
“我不来,你看着办。”
“那束花呢?”
西奥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祈时钦反问:“什么花?”
西奥回答:“吧台上的,都一个多星期了,要枯了。”
是那束,他买的复合肥换上了一束花。
“……留着。”
祈时钦说完,又改口。
“扔掉,再买束一模一样的。”
祈时钦交代完,这次真挂了电话。
手机又丟给了林深远。
“我去睡了。”
“刚才电视在播你家失火的新闻。”
林深远指着刚打开的电视机,插了一刀。
“……”
林深远:“说是电器短路失火。”
祈时钦:“有完没完?”
林深远认真建议:“那是你租的房还是买的?保险上了吗?”
祈时钦:“……关心我?”
林深远:“毕竟你也帮了我。”
祈时钦耷拉了眼皮:“买的,全款。”
林深远深表遗憾:“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祈时钦扯着嘴角:“好,特别好。”
林深远:“………”
祈时钦:“我现金只够住今晚。”
他开口,颇有落魄贵族流浪民间的悲怆。
除了这是五星级酒店之外。
林深远回答:“我明天去找租房。”
祈时钦:“我也住不惯酒店。”
……那你怎么还不走?
祈家的房子很多吧?
祈时钦赖在了床上,一动不动。
林深远看他似乎要在上面生了根,皱起眉:“你喜欢这个房间?不然换下?”
祈时钦呼出一口气,没头没脑地:“做题吗?”
林深远:“?”
祈时钦一本正经:“来套流体动力学如何?”
林深远觉得他是被忽如其来的变故打击到精神失常了。
他含蓄拒绝:“不好意思,我大学搞艺术。”
祈时钦自言自语:“那做高考真题。”
林深远凝住:“……不了吧。”
祈时钦已经把题目搜出来了。
林深远想起了高中的事:“你期末可没赢过我。”
“就一次。”祈时钦回答。
因为第二次期末考,林深远没参加就转校了。
祈时钦拿起手机,摸出纸笔,认真刷起了题目,轻而易举验算出压轴题。
一道接一道,最后也没放过流体力学。
这样下去,林深远怀疑他快要在纸上写代码。
急!房间里有个做题狂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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