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亮得愈甚

幽森的夜,酒店的走廊地毯猩红,走在上面,纤维沉沉地吸收了脚步声,幽静无音。

宝石糖像是勾引夏娃般落在地上。

林深远没有选择,只得跟上去。

越往前,宝石糖间隔的距离越宽,零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草略地给他指路。

他走进了一扇防火门,后面是消防楼梯,他上下看了看,绿色的宝石糖落在往上的阶梯上,他走上去,爬了五楼,终于在消防出口看到了红色的宝石糖。

之后,他又回到了酒店的长廊里,这一层的墙壁上挂着抽象的油画,依旧是四处无人。

林深远跟着宝石糖绕了又绕,搭着电梯上上下下,又回到了这个楼层。

沙沙。

拐角处骤然响起糖果碰撞盒子的声音。

林深远一转头,见到祈时钦倚着墙壁,手拿着一盒宝石糖摇晃,漫不经心。

林深远大步走去:“我的行李在哪?”

祈时钦顾左右而言它:“在哪?可能被收走了吧。”

林深远很肯定:“没有人收,只有你在房里。”

祈时钦挑眉:“所以那又怎样?”

林深远追着问:“你把我的行李藏在了哪里?”

祈时钦:“也许就在你眼皮下。”

他的指尖变魔术一样,变出了房卡。

祈时钦房间的。

林深远二话不说就去抢房卡,祈时钦将它举到头顶之上,看着林深远憋红了脸也够不上。

林深远转而揪住了他的衣领:“给我!”

祈时钦仔细盯着他,林深远的眉眼里逐渐流露出不耐烦,不是伪装的。

这个温温和和,总是矜持的人,唯独会对他不闻不问,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排斥。

他心里窝火,把房卡放下来,让林深远能够着:“这么急眼,说吧,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接着又问:“你还觉得我会对你言听计从?”

祈时钦掂了掂房卡。

林深远可不记得祈时钦什么时候对他言听计从,一直都是这人单方面做决定,把他拽入了一个个故事里。

有时候回头一看,还真像是算计好的圈套。

林深远抓过了房卡,拎起他的衣领:“我们早就没瓜葛了,祈少,我建议你摘掉滤镜,看看自己的尊容。”

声音在走廊间荡开,沉沉地落在地毯上。

祈时钦抓住他的手,嘴角往上勾起:“我的尊容,你不是一直在看?不是很喜欢?”

林深远丢给了他一个冷笑,甩手就走。

祈时钦再去抓,他冷冷道:“放手!”

林深远甩开他,转身往走廊外走。

祈时钦拿起了手机,说出威胁:“照片你也不要了?”

“送给你了,就当做纪念。”

林深远无视着走过去,穿到另一条走廊上,再转角,呈H字形的走廊上,电梯在连接两条走廊的中间。

过去就是分别。

祈时钦暗骂了一声操,林深远铁定是知道他不会用照片做什么,更别提威胁,因此肆无忌惮。

他追在后面,林深远已经快步穿过了走廊,前方,离他最近的电梯门正好斜斜地打开着,里面站着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步伐稍快的身影走出来,他身穿着西装,身上却一股野性,连棺材色的西装都镇压不住那具身体的狂妄。

他闲闲地打量前方,左手没有戴戒指,中指上纹着一个楷书:

贺。

说曹擦曹操就到。

林深远深吸了一口气。

贺轩龙似有感应,目光射过来,一瞬间落在了他身上。

那瞬间,林深远的视线却越过他的肩膀,远远瞅见了他后面的身影。

贺轩龙身后的男人还在电梯中,挺拔矜漠,贺轩龙在前方为他开路。

华贵的电梯中,那袭身影文雅冷峻,头发微长,盖在线条分明的脸边,冰冷的气息笼罩着他,远远看去,他的肤色如吸血鬼般苍白,唯有唇上有一抹淡漠的血色,眸里冰沉,举止间却有贵族的优雅,睥睨间尘世化为粉末。

林深远呼吸一窒。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身体却自动切换到了紧急处理程序。

他迅速一旋身,如同芭蕾舞者,退回逃出来的转角。

那个瞬间,靳城从电梯中出来,

他的视线跟着前方的贺轩龙,淡淡地转过来:“方向错了。”

走廊的尽头空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贺轩龙扬起硬朗的唇角:“看到了小夜莺。”

“恶趣味留到之后,过来。”

靳城走向相反的方向,贺轩龙收回目光,微微笑着跟在后面。

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的道路每一条却只通向你。

·

祈时钦追在后面,林深远忽然仓皇地退回到了转角,他一转身,祈时钦立即抓住了他的衣领,推到墙上,按着门,将他囚困在双臂之间。

眼前一阵天翻地覆,林深远回过神来,祈时钦的身影完全覆盖了他,他伸手去推,手也被抓住,固定在墙上。

电梯那头隐隐传来谈话声,男人的声音似一层霜,恰到好处地制止了林深远的举动。

他一时失去反抗,祈时钦凶狠地扑上来,几乎是抵住他,放肆欺压。

双唇被攫住,像被捕获的梅花鹿,咬得花枝乱颤。

他伸出还没被控制的手,抓住祈时钦的后背,在他的衣服上弄出一道道褶皱。

他愈是拒绝,手用力,这动作越似拥抱一样。

那端的交谈声逐渐远去了。

他的耳边只剩下一片炽热的寂静,周围的一切都模模糊糊,似乎深深潜入了海底,与世间隔绝。

祈时钦像被烘干的沙子,慰藉着冰凉。

海浪冲刷至沙滩上,立即被蛮横地撕咬,连喉结也没放过。

他被反复收取清凉,直至也和染了发烧般两颊绯红。

终于被放开。

林深远膝盖打颤,双肘贴紧身体侧面,手臂紧紧抓住自己,似乎不这样就会倾塌下去。

祈时钦尝够了,闲闲地打量他。

视线扫过他轻颤的身体,迅速故态复萌:“你还是喜欢我。”

林深远逼迫自己仰起头。

他从小自尊心极强,即使被折断也依然挺立,他的心穿着一层层的盔甲,从来不愿意被人揭穿冷光下的脆弱。

那场大火烧化了他的甲胄,于是他结出了层层的茧蛹,包裹住那颗无法言语的心。

可就连茧蛹也被撕开时,他的伤痕只有日夜啜泣。

他不愿意哭泣,只是泪水自有自己的意志,决定在什么时候决堤。

而现在并非决堤的时候。

那双眼执意化为刺,无动于衷。

自尊心却让他粉身碎骨。

房卡掉在了地上,他没去捡,只做出简短的陈述:“衣服在行李箱里,一起给你,别再找我。”

他还是要走。

下降的电梯正好经过这一层,他按了键,迅速停住了,里面空无一人。

他走进去,手敲在了关门键上。

“林深远——”

祈时钦从后面追来,电梯门缓缓关上,他停在门外,眼角发红,手攥成了拳头,叫着他的名字。

林深远对上他的视线,什么也没有说。

电梯门在两人之间关上。

祈时钦生生停住,目光涌动,似乎要冲过来扒开门,却又像被下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谁都没有出声。

林深远什么都不需要,当着他的面,从二十八楼一直坠落到第一层。

晚上的前台幽静冷清,大厅的吊灯空有华丽的外壳。

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树影稀疏,一个个倒在路灯之下。

林深远踩过去,孑然一人。

他回国时也差不多是如此,没有人在异乡送别,也没有人欢迎他重回故土。

他与人的关系似乎被一把刀切断了,无法重建深刻的联系,只有不停地路过,没有一张永恒的面孔。

他漫步过去,没有想好今晚要住哪里,前方有个公园似乎不错,他在纽约曾经看过流离失所的人披着报纸,垫着纸箱睡地下通道。

那时候他就想着或许某日他也会如此。

他在路上买了一桶爆米花,坐在长椅上,咔嚓咔嚓地咬着,脆而甜的口感消弭了残余的亲吻。

他报复性地把爆米花塞进嘴里,也许他真的不该回国,只要一直在国外,就不会遇见过去的所有人。

可似乎这片土地一直在呼唤着他,只是他一踏入,又什么都找不到了。

“救、救命!”

公园深处传出响动。

林深远放下爆米花,转头望去。

灯光下,两个强壮的打手拖着一个男人,走向一处荫蔽的角落里。

男人拖行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痕迹,似乎是吓失禁了。

打手将他丢在一棵树下,男人摸爬滚打,跌在一双锃亮的皮鞋前。

还有人在!

对方隐在树影下,靠着树,慵懒不失凌乱,他点着茉莉味的烟,一脚踩在男人的肩上,蛮力碾压着对方:“二十万,抵十根手指,这交易怎么样?”

“不、不要啊!我马上就还钱!保证下个月就还!”男人祈求着,跪地磕头。

“晚了,两个月前就该一分不少送上来。”

树影下的男人丢开烟,碾碎在树叶间,他打了个手势,打手得到指示,扯着男人肮脏的上衣,卷起来塞进他嘴里,堵得死死的,再将人带进不远处的公厕里,一阵拳打脚踢。

沉闷的声音不断从里头传来。

树下的男人再次点燃了茉莉味的香烟,视线瞥向斜对面的长椅,一个身影将他们的行径全看在了眼底。

他咔嚓合上了打火机,无所谓地开口:“不过来说句话?”

林深远僵在原地,月光似乎移动了距离,照在树木的缝隙间,树下的人身影依稀露在光里。

一阵风吹过,点燃的烟被吹去余灰,红点亮得愈甚。

拳打脚踢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贺轩龙夹着烟,缓缓走出阴影,手上的墨字清晰可见。

贺。

贺轩龙看着面前的人:“条条大路通罗马。”

茉莉的气息夹在烟草中,似乎变成了另一种野性的味道,污浊了白色的圣洁。

他走来,手指间袅袅烟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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