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里，江衍在厨房加热附近酒店送来的莲藕排骨汤。

一门之隔的客厅里，林素按照医嘱，把要吃的药全部拿出来摆放在茶几上。药片不多，但他打心底厌恶这种东西，要一口气吞下的话，很有可能反胃。他只好把药片分为三部分，皱着眉头，就着温水一一咽下。

吃完，他躺在沙发上，开始犯困。

等江衍端着晚饭出来的时候，林素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但他还是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在江衍身上。

“你没吃饱。”林素阖眼，打着哈欠。

“你刚才只吃了点青菜。”江衍将盛满排骨的碗放在茶几上，把人扶正，“宝贝，我知道你没胃口，但是，再吃一点好吗？”

“没食欲，强撑的话，我有很大的概率反胃。”林素吐出一口气，慢慢抬眼，“你喂我吧。”

室内很安静，衣服的摩擦声很明显，林素抓着江衍的衣服，翻身坐在他腿上：“你不会嫌弃我的呕吐物吧？嫌弃的话要说，我不逼你，你去卧室待着，我吃完再叫你出来。”

“你以前……”江衍把人打横抱起来，横放在沙发上，“都是这样，硬逼自己吃吗？能吃就吃？不能吃就吐？”

“这些年好转了很多，虽然还是没什么食欲，但最起码不会感到恶心，只是前几天那场事故……那很可怕，没有人能够无动于衷。”

林素躺在沙发上，温顺得不可思议，明明已经困得要死，却还是努力睁开眼看着他，薄薄的一层皮肤下是凸出的锁骨。

江衍被看得心慌，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捏住，他又把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用筷子把肉和骨头分离，再把肉夹到勺子里，送到林素嘴边：“宝贝，厌食不能这样，我们得慢慢来。”

“我没有时间慢慢来。”林素说，“道理我都懂，但是，江衍，我要和其他部门权衡，还要画图，开会，每天不摄入足够的能量，会提不起劲，容易晕厥。”

他把江衍送到嘴边的肉咽下，捂着嘴，把涌到喉咙里的食物咽下去。

见江衍还是愁着眉，林素安慰他：“我有好好吃药，也在做心理辅导，甚至为了治病去天姿。放心吧，我很惜命，我妈只有我一个亲人，我要是死了，她该怎么办？”

他抓着江衍的手臂坐起来，把江衍翘起来的呆毛拍下去，再躺下：“更重要的是，你。”

“我吗？”江衍指着自己。

林素把双手放在小腹上，枕着江衍的腿：“对，是你。”

他看着天花板，目光很温柔：“你被我爱过之后，不可能再喜欢上别人了，这世上除了你的家人，再也没有人比我还要喜欢你。所以我不能死，我必须快点好起来，要是哪天你回来了，发现我不在，你肯定哭得特别伤心。除了我，没人会哄你。”

“林素。”江衍把勺子放下，撩去他额前的头发，在那上面啄了一口。

听林素这么一说，江衍越来越后悔没有早点回来，心底泛起一股酸涩的情绪：“我不会再走了。”

林素笑了一下：“你走不了了，我妈已经知道我为了你，瞒下生病的事，我现在还病着，你要是敢现在抛下我离去，我妈肯定不会放过你。”

“我妈也不会放过我。”江衍拿起筷子，分离肉和骨头，“我妈妈很喜欢你。”

林素摇头不要吃肉，指着茶几上的杯子，江衍把杯子拿回来，他就着吸管喝了口甜水：“不要撒谎，江衍，你骗不了我。”

小心思被拆穿，江衍要解释，林素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嘴唇前。

“你二十岁时还像个初中生一样幼稚，肯定是被你妈妈精心养大的。阿姨把你捧在心里，你却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她不喜欢我，很正常。”

江衍说不出话了，事实就是如林素所说的那样。

但林素为他做了那么多，哪怕明知他的小心思，却也依然愿意顺着他，来哄他，还一直饱受良心的谴责。

他不能再让林素受罪了。

他把碗筷拿起来：“宝贝，再吃一点好吗？”

林素没有拒绝，他就着甜水咽下食物：“明天早上九点，我妈派人接我们去酒店，记得订好闹钟，不要起晚了。”

“好，放心。”江衍用勺子把莲藕戳碎，“我们今晚好好休息，把剩下的汤喝完就去睡觉？”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林素勾住他的脖子，弯起眼睛，“或者，你可以用嘴巴喂我。”

江衍又害羞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往嘴里倒了一点汤，吻住林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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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决定着二人能否有未来的家庭会议终于要开始了，江衍天不亮就起床，在镜子前好好捣鼓自己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靠谱些，像个正经人。

把自己收拾好，他又去厨房准备今天的早饭，再把毛巾打湿并拧干，才去叫林素起床。

林素见此，大为震撼：“我没有残疾。”

“我这是在讨好你。”江衍把他推进洗手间，殷勤地给他挤牙膏，“宝贝，我想要早安吻！”

林素拿着牙刷，沾水：“先出去，等会儿再给你。”

“好！”

九点整，林艺的助理准时打来电话，二人收拾好下楼。

在车里，助理通过前视镜看了江衍好几眼，江衍如坐针毡，紧张得背都打直了，林素看得发笑。

他就这样，一路微笑着进入酒店，推开会议室的门。

与他想象的不同，会议室里没有密密麻麻的座位，只有一张鹅黄色的布艺沙发、一个茶几，以及坐在沙发上的林艺。

林艺正在泡茶，见他到来，从包里拿出一瓶可口可乐，倒进价格不菲的茶杯里，推给林素。

林素在她对面的单人小沙发上坐着，拿出见客户的态度，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林艺，林艺毫不客气地当场拆开，把棉花娃娃摆在桌上。她越看越觉得这个小人眼熟，问：“这是什么？”

林素整了一下领带，一本正经：“这是《伊甸园》组的主美、二次元先帝的缔造者，亲自为您设计的玩偶，玩偶身体里的骨架由年薪百万的高级架构师亲手搭建，装容与衣服出自首席游戏概念设计师、首席游戏图形设计师之手，是世界上最贵的棉花娃娃。”

林艺知道这个小人哪儿眼熟了，这就是她自己！

还是Q版的。

见林艺脸色不对，林素补充：“独一无二的。”

林艺噗笑，把玩偶放回礼盒里，收到桌下：“希望你没说谎。”

她直入主题：“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林素说，“而且，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让我辞职，把我送进医院，再找人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我，我受不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林艺摇头，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褪去一切伪装，如普通的母亲那般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小素，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已经爱他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我想不会反对你去北美找他。”

她的眼里有些泪，自两周前得知林素的病情，她就一直在自责。这几天里，她想了很多，也曾去咨询过那些感情专家，得到多份方案与建议，她挑挑拣拣，都不满意，最终还是决定以母亲的身份前来面对这一切。

可这些年来，她忙于工作，有两年没有回家，而林素也忙，这两年里，他们竟然没有打过一次电话，以至于她想说几句肉麻的话都说不出口。

而林素也明显不适应这种情景，手指敲打桌面，有些紧张：“妈，我喜欢他，我也爱你。”

没有华丽辞藻，也没有浓烈的感情与煽情的氛围，林素只是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了一个“爱”字，却震得林艺心口发疼。

自从许浩川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了。

她当年带着林素来到A市，借助网友对自己的怜悯开网店，完成最原始的积累，再得到昔日恩人的帮助与建议，边经营店铺边自学计算机，并投资互联网，用所有积蓄与贷款来的钱独自创业，成功抓住时代的风口成为企业家，可以说每一个脚步都踩在了最完美的地方。

得知林素也是同性恋后，她的确痛苦了一段时间，但这点痛苦并不是由林素带来的，而是许浩川。许浩川带给她的阴影太大，她一听到同性恋这三个字，想到的就是许浩川和赖勇这对畜生的恶心嘴脸，而林素也表现出一点暴力倾向，她害怕林素成为下一个许浩川。

可事实证明，林素就是林素，还是多年前那个挡在她面前要保护她的小孩，她的儿子。

最后，林艺这样说：“我确实恐惧同性恋，但，小素，我是你的妈妈。从二十年，你冲出厨房抱着我的时候，我就曾发誓要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孩子，要带你离开那封闭的小镇，给你最好的生活，成为你最结实的后盾。我所做的一切，离婚，来到A市，挣钱，创业都是为此。”

“妈妈不能陪伴你一辈子，但妈妈希望你一辈子都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