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前夕

日暮-云府

仆妇们撤下残羹冷炙,奉上了新沏的碧螺春,氤氲的茶香在紫檀木家具的沉稳气息中弥漫开来。

云母拉着云琅青在花厅的软榻上坐下,亲自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她看着儿子愈发成熟俊朗的侧脸,眼中是化不开的慈爱,却也夹杂着一丝忧虑。

“琅青啊”云母的声音放得极轻,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这趟回来,可算是在家安顿下来了?”

“嗯,暂时不走了。”云琅青端起茶杯,嗅着那熟悉的清香,神情放松。

“那就好,那就好。”云母欣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只是······你这刚回来,就带了位西洋小姐,还······那般亲昵安置在香榭丽舍,这让外人瞧见了,怕是会有些闲话。”

云琅青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母亲。

他脸上挂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意:“母亲多虑了。伊莎贝拉是温莎家族的小姐,正经的贵族淑女。她对东方文化十分着迷,这次是作为朋友,随我回来考察市场的。我对她以礼相待,安排最好的住处,也是尽地主之谊,彰显我们云家的气度罢了。”

他将“朋友”、“贵族”、“考察市场”几个词咬得清晰,试图打消母亲的顾虑。

云母叹了口气,眼中忧虑并未散去:“琅青,娘知道你留洋多年,见识广,行事自有你的道理。可这里是沽州,不是伦敦。云家是诗礼传家的百年望族,最重规矩体面。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回来,重中之重是何府二小姐的事。静舒那孩子,你是知道的,性子清冷,心思也重。若让她,或是让何府那边听到些风言风语,说你刚回来就带着个洋小姐······这,这让静舒怎么想?让何家怎么想?”

云母的声音虽轻,分量却很重。她点出了问题的核心——这不仅仅关乎云琅青个人的风流名声,更关乎云何两家的联姻,关乎云家的体面,以及何静舒的感受。

“娘”云琅青放下茶杯,笑容里带上一丝安抚,“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伊莎贝拉不过是我在英国的一位朋友,无足轻重。我对她,绝无半分逾矩的心思,这点分寸,儿子还是有的,至于静舒妹妹······”

他眼神忽而变得幽深:“她若真在意这些闲言碎语,那才更有意思,我自有办法让她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语气轻松,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云母看着儿子自信满满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这孩子从小主意就正,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只能再次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你有分寸就好。娘只盼着你这次回来,能把终身大事定下来,安安稳稳的。静舒是个好姑娘,配得上你,莫要节外生枝了。”

“知道了,母亲。”云琅青端起茶杯,笑容依旧。

云母顿了顿,带着一丝试探和期待,“你······打算何时去何府拜访?总要先见个面······”

云琅青闻言,脸上的笑意加深:“母亲放心,礼数儿子省得。明日,我便登门拜访何世伯和伯母。”他慢慢放下茶杯,“自然,也要好好‘拜会’一下静舒妹妹。”

听到“明日登门”几个字,云母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连声道:“好!好!明日好!是该早些去!这才是正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心里是明白轻重的,懂礼数!

云母看着儿子,心中那份坚持越发有了底气。她为何如此执着于何静舒?并非仅仅因为何家的门楣,她是过来人,更是母亲。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心底最深的那份执念。

当年琅青离家赴英,港口离别时那红透的眼眶和话里的不舍,离家后,从英国寄回的家书,十封里至少有六封,明里暗里都会问一句:“静舒妹妹可好?”“沽州天气如何?静舒妹妹畏寒······”“新得了些西洋画册,不知静舒妹妹可喜欢?”······字里行间的关切和掩藏不住的在意,骗得了别人,如何骗得过生他养他的母亲?

云母知道,儿子在外面那些风流韵事,不过是少年心性未定时的浮华烟云,真正能让他栽进去的,唯有那个何静舒。

她也认定,只有静舒这样的姑娘,才能真正拴住儿子那颗不羁的心,等他娶了妻,成了家,有了真正的牵绊,那些浮浪自然会收敛。

云琅青听着母亲开始絮叨府中琐事,眼神却已不着痕迹地瞟向花厅外透进来的暮色。

“母亲”他优雅起身,笑容是恰到好处的温润恭顺,“几位旧友知我回来,早就在外头候着了,总不好拂了大家一片心意。”

云夫人看着眼前这如玉如琢的儿子,既骄傲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终是叹了口气,挥挥手:“去吧去吧,知道你是个坐不住的猢狲,早些回来,莫要太荒唐。”

“遵命”

一踏出花厅,远离了那温馨却也带着无形压力的氛围,云琅青感觉肩头一松,他穿过几道回廊,脚步轻快地走向府邸的侧门方向。

果然,还未走近,便听到门外压低的谈笑声,带着几分熟悉的、属于沽州纨绔子弟特有的油滑腔调。

守门的小厮见二少爷过来,连忙躬身行礼,脸上带着一丝为难:“二少爷,门外是周公子、陈公子他们几个,说······说候您多时了。”

云琅青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挥挥手:“知道了,开门。”

五年的留洋并未切断他在沽州的根基,他需要第一时间重新掌握脉搏。

侧门吱呀一声打开。

府门外,已候着几辆锃亮的黑色汽车。

见他出来,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哥立刻笑着迎上,捶肩拍背,亲热无比。

“琅青!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洋墨水喝够了?还是咱们沽州的水土养人吧?”

“走走走,给你接风洗尘!地方都安排妥了,包管让你这留洋的见识见识,什么叫‘销金窟’!”

另外几个公子哥儿也围拢上来,七嘴八舌恭维着,脸上堆满了热络的笑容,他们是云琅青年少时在沽州城厮混最熟的一拨,家世虽不及云家显赫,却也多是富商或官吏子弟,最是懂得吃喝玩乐,消息也最为灵通。

云琅青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五年时光,有人发了福,有人添了油滑,但那股子混不吝的纨绔劲儿倒是一点没变,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重新挂上,带着几分故友重逢的熟稔和一丝审视。

“哥几个有心了!那还等什么?走着!”他率先钻进为首一辆汽车,引擎低吼,车队如离弦之箭,汇入沽州繁华的街巷。

这个晚间,成了云琅青“重掌”沽州风月场的宣言,他像一阵旋风,席卷着这座熟悉的城池。

————

沽州城·某西式俱乐部

水晶吊灯流光溢彩,留声机播放着爵士乐,一群公子哥正围坐饮酒谈笑。

云琅青无疑是中心,他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是世家子弟天生的贵气,又揉杂了留洋归来的洒脱不羁。

所到之处,人群的目光如影随形,女人们为他眼波流转,男人们则带着或羡或妒的复杂神情。

他是云家的麒麟儿,是沽州城最耀眼的风流人物,似乎永远活在浮华与喧嚣的顶端。这绝非单纯的享乐主义,这是高效的情报搜集和关系确认,他需要知道哪些地方依旧火热,哪些人还在核心圈层,哪些关系需要立刻维护或更新。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巡视领地”和“签到”。

“瞧瞧咱们云二少!这做派,这气度!留洋几年,风采更胜从前啊!”酒过三巡,一个微醺的公子哥拍着云琅青的肩膀,大声恭维。

云琅青端起水晶杯,浅呷一口琥珀色的洋酒,笑容慵懒:“不过是虚度光阴,讨个新鲜罢了。”

他话锋一转,状似随意,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对了,城西那座‘莱茵山庄’,哥几个可曾去坐坐?”

此言一出,席间几个核心的公子哥眼神微妙地变了变,之前的醉意散了几分。

“琅青兄说的可是······”一人压低了声音,带着试探,“那个只认帖子不认钱,连张督军家的三公子都差点吃了闭门羹的‘莱茵山庄’?”

云琅青但笑不语,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镂空鼻烟壶,鼻烟壶在掌心翻转,折射出冷冽的光。

他微微颔首:“刚开张,小打小闹,承蒙几位世叔伯和兄长们赏光,才勉强撑起几分场面。地方僻静,胜在清净,有些稀罕玩意儿,还有些······真正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他语气平淡,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起涟漪。

谁不知道那“莱茵山庄”?它悄无声息在城东最幽静也最昂贵的地段拔地而起,那是沽州新晋的顶级权力沙龙,是无数人削尖脑袋也想挤进去的“龙门”。

而此刻,他们才恍然惊觉,这神秘“龙门”的执掌者之一,或者说,那几位声名显赫的幕后东家里,就包括眼前这位看似只知醉卧美人膝的风流二少!

“我的琅青兄!”另一个公子哥猛地一拍大腿,眼中全是惊叹与折服,“原来那是你的手笔!藏得够深啊!难怪······难怪英国行宫似的庄园都置办下了!你这哪是去留洋?你这是去取真经了啊!”

云琅青轻笑出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窗外,华灯初上,沽州的夜色浮华如梦。

英国庄园?那不过是棋盘边角的一枚闲子。

这沽州的“莱茵山庄”,也只是他庞大棋局中,刚刚落下的一枚关键棋子。

他的棋盘,从来就不在这方寸之地。

就在这惊叹与喧闹声中,一个穿着法式风情晚礼服的身影,端着酒杯,笑吟吟朝这边走来,她身量不高,容貌不算绝色,但一双眼睛灵动慧黠,笑容热情洋溢,带着一股风风火火的爽利劲儿。

“哟,这么热闹!隔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这儿大呼小叫的!”来人声音清脆,带着点自来熟的开朗,目光直接落在云琅青身上,笑意更深,“我说是谁有这么大魔力,能把我们沽州城这帮顽主都聚得这么齐整,原来是我们的‘云凤凰’归巢了!”

众人目光聚焦过去,立刻有人笑着招呼:“顾小姐!您也来了!”

来人正是顾琼芝——何静舒的闺中密友,顾家最受宠的小女儿。与何静舒的清冷内敛饱读诗书不同,顾琼芝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子,她随父亲的商队天南海北地跑,在法国待的时间最长,虽没学成什么“大家闺秀”的做派,但见多识广,脑子活络,世故圆滑,性格开朗,在沽州上流社会圈子里人缘极好,与云琅青也颇为熟稔。

云琅青见到她,眼中掠过一丝意外和笑意,站起身,与她碰了下杯:“琼芝?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消息倒是灵通。”

“刚回来没几天!”顾琼芝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毫不拘束,“这不,一听说今晚有‘凤凰归巢’的大戏,我紧赶慢赶就来了!怎么着,云二少,五年不见,不请我喝一杯?”

“琼芝小姐赏光,酒水管够!”云琅青笑着示意侍者添酒,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带着老朋友间的调侃,“看来法兰西的水土很养人,顾大小姐这通身的气派,是越来越有‘世界公民’的范儿了。”

“少来!”顾琼芝笑着啐了一口,眼神瞟了云琅青一眼,带着点促狭,“我这点皮毛,哪比得上云二少你?人还没到沽州港,那‘带着金发碧眼贵族小姐归国’的新闻可就满天飞了!动静够大的呀!”她故意把“贵族小姐”几个字咬得重了些,眼神里满是戏谑。

云琅青神色不变,慵懒坐下,淡淡解释:“朋友而已,对东方感兴趣,顺路来看看。”

顾琼芝挑了挑眉,没继续深究这个话题。

她晃了晃酒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凑近云琅青一点,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抱怨又无可奈何的亲近感:“对了,本来今晚静舒也该来的。我可是磨破了嘴皮子邀请她,说你好不容易回来,大家聚聚热闹热闹,结果你猜怎么着?”

“人家何二小姐说,‘戌时三刻必安寝,雷打不动’。这不,到点就回她那院里‘参禅’去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这性子,五年了,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规矩!”

她故意把“规矩”二字说得又重又长,带着点对好友的嗔怪,也带着一丝观察,目光落在云琅青脸上。

云琅青端着酒杯的手指,在听到“静舒”和“戌时三刻必安寝”时,微微一顿。

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桃花眼微微眯起,像是意料之中,又带着点棋逢对手的兴味,他轻啜了一口酒,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甚至带着点笑意:“静舒妹妹······还是那么守时。挺好。”

顾琼芝看着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暗暗啧了一声,这云二,道行是越来越深了。她端起酒杯,又和其他人热络聊了起来,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云琅青靠在沙发里,指腹摩挲着冰冷的杯壁。

何静舒······果然还是老样子。她连他归国后的第一次“非正式”亮相都不屑于出现,用最“规矩”的方式表达着她的漠然。

这挑战,比他预想的,似乎还要有意思几分。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明日何府的“正式”拜访,他倒要看看,她还能如何“规矩”。

云公子回沽州,一刻不停息,这何尝不算‘事业批’捏。[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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