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忆这次从恶梦中惊醒，没有太过于影响情绪，只是刚醒来时，胸口有点闷，随着起床走动，很快便淡却下来。

现在，真正让锦忆痛苦和寝食难安的，是江凤璋事件之后，大家对她的态度。

明面上好象从没有人指责她，当时她受了重伤，历经千年才恢复如初。养伤期间，没人来看她，就连师尊也只是在起初来了两次。

一直是五师兄长安照顾她的起居。等她意识真正清醒，时间已过去了八百年。

当时，锦忆对五师兄照顾自己一事有点疑惑，阁中又不是没有女弟子，大师姐她不敢奢望，毕竟自己连累她未婚夫丧命了，但不是还有四师姐么，她傻呼呼地问“为何不是四师姐来照顾我呢？”

“她生病了”即使五师兄的回答很敷衍，锦忆也选择了相信。

但她伤好能行动后，在一次又一次隐晦的排斥后，某一天，她恍然醒悟，她被集体孤立了。

很多人在一起谈笑风声，而于其中的她，就如空气般存在，对她的话头，没任何人搭腔。

曾经待她亲切温和的师尊，不再正视她，也几乎不再安排她做事。三千年后，她也没有被安排进入轮巡。也得不到晋职和分配资源的资格。

锦忆知道针对她的一切，都缘自江凤璋的死。

她因着对江凤璋的愧疚，默默忍受来自所有人的恶意。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坚持在灵湖做最基础的修练。

不修练，神格就会减弱，一旦神格退化，她就会重新变为凡人，在上界，凡人一天都活不下去。

五千年，对上界正常的修行者，不过短短一瞬间，但于锦忆而言，却如在油锅中煎熬，尤其是轩辕浩玥的态度......

锦忆养伤的千年中，轩辕浩玥未曾看过她一次。锦忆始终都理解她对自己的态度，她连累人家至爱之人丧命，人家不愿看见她，恼恨她，太正常不过了。这事搁她身上，她肯定也是这样。

所以，锦忆一待伤好，便主动上门求见轩辕浩玥，向她表达自己深深的歉意，去时，她就没想过能得到轩辕浩玥的谅解，单纯的就是想表达自己的歉意。

轩辕浩玥倒没有拒绝她的求见，也没有锦忆想象中的痛恨或怒斥的场面，从头到尾轩辕浩玥没有说一句埋怨的话，只是红着眼眶，带着哽咽，一遍又一遍呢喃江凤璋曾经有多英勇，死的有多惨烈。

轩辕浩玥在上界，象江凤璋一样也很是出名。不光人长得美，脾气也好，向来不会大声说话，跟任何人都是温温柔柔，和声细语。江凤璋出事前，锦忆曾经也很欣赏轩辕浩玥，暗地里还在模仿她优雅的言行。

可她一向欣赏的优雅，那日却让她难受至极。生平第一次，她体会到，温柔也会象刀子一样锋利，让人受伤。

那日，锦忆明显品出轩辕浩玥语中未直言之意，暗示是她拖累了江凤璋。锦忆修行不深，却不代表是个没脑子的。

锦忆虽清楚感觉到轩辕浩玥内心对自己的怨恨，可依然很理解。她没恋人，可她敬爱师尊，若有人连累师尊出事，她一样会痛恨不已。

所以，面对轩辕浩玥的软刀子，锦忆不敢有丝毫不悦，唯有更加言词恳切地向她表明真心，表示若有选择，宁愿自己道消人灭，也绝不愿连累江师兄！

怎知她情真意切的道歉和剖白，随后在上界口口相传，变成了她不知感恩，反而有抱怨江凤璋的意思。

天地良心，她有一丁点那种意思么？她敢那样想想，都会觉得是对江师兄的亵渎啊。

跟轩辕浩玥说那些话时，并无第二人在场，可锦忆实在疑惑不解，轩辕浩玥那样人尽皆知品性高雅的人，会传出那样的话么？

很多次，锦忆觉得一定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可之后，又发生了无数个这样那样的巧合事情，锦忆便不再心存幻想。

她越来越感觉这里人的虚伪，明明信了轩辕浩玥，不再对她有任何善意，想埋怨她，想斥责她，却偏不挑明了说，只是用冷暴力阴她。

锦忆曾努力想过改变这种局面，无数次小心翼翼陪着笑意，付出最大的真心，试图改变别人对自己的成见。

结果，一个个面容温和，嘴角噙笑，却用最冷漠和憎恶的目光摧残着她的意志。

锦忆一直期待时间会磨平一切，可是五千年了，她看不到任何改变，只能感觉自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越来越压抑和痛苦。

锦忆早忘了初到上界的喜悦，也记不起来上界的目的。她麻木机械地重复着千篇一律死水一潭的日子。

这样漫长又看不到希望的岁月，她厌倦至极。

那日，送二师兄轩辕春笙下界，她在人群中，原本象空气一般被无视着。但轩辕浩玥站在界门处一番悲伤哀叹触景伤情，大家又蓦然注意到她的存在，有意无意用厌恶的轻视提醒着她对江凤璋的死罪大恶及。

她于众人就象一道不和谐的音符，那么格格不入和多余。

自那晚恶梦后，一连几日，锦忆都没有去灵湖修炼。却也没人过来看她。锦忆恍惚感觉到神格在开始变弱。

到了上界之后，锦忆方了解到，神格跟生命的长久有很重要关系。

神格分了不同层级，锦忆的黑色神格，仅是初级。再往上有兰色、青色、紫色、白色、银色、金色，目前最高层级的是乾坤宗宗门，他的神格是金色的，其他宗主和阁主听说都是银色。

锦忆还听说，很久很久以前还有过无色的，那位强者存在了近亿年。

“小师妹.....”温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锦忆听出是轩辕浩玥的声音，心一紧，忙爬起来。

门从外被推开，轩辕浩玥出现在温润的光线中，使她有种圣洁的美丽。

“大师姐”锦忆站在床边，微弯着腰，恭敬地唤道。

“你怎么这几日没去灵湖呢？是不舒服了吗？”轩辕浩玥温柔的语音中带着关切。

锦忆莫名鼻子有些酸，甚至有些自责，自己先前大约对大师姐的误解有点深了。

“谢大师姐关心，先前有点头疼，今天已经无碍了”锦忆随便说了个理由。

“这就好，我还以为你那日送二师兄，看到界门又想起以前的事，然后心里不痛快了呢”

锦忆刚软化的情绪，立即被轩辕浩玥这些话给驱散。她下意识戒备起来。

“师姐，我没有”锦忆低垂眼睑，做出一副胆怯的样子。

“倒是我多想了，其实你没想也正常，先不说凤璋没了那么久，本来你与他也不熟，是我这几日天天做梦梦到他，还是那副威风凛凛的样子，目光熠熠生辉地望着我......”轩辕浩玥幽幽低语，锦忆突然胸口就有股子邪火窜起来。

“师姐，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

轩辕浩玥先是惊愕地瞪大了眼，随即眼眶一红，泪珠落了下来“小师妹，有你这么冤屈人的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担心你，过来看望你，你却这样想我？”

“师姐，你心里怎么想你最清楚，你恨我连累江师兄，我理解，可事情已经发生，我能怎么办？那事是我想让它发生的么？是我主动连累江师兄的吗？如果时光能倒转，我一定会告诉江师兄，我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希望他救我”锦忆忍了几千年，终于爆发。

“锦忆，你太过份了”

“你简直忘恩负义”

随着两声喝斥，三师兄落影和四师姐萧雨一前一后走进来。

锦忆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脑子有瞬间清醒，她快速将视线移向轩辕浩玥，恰捕捉到她眼中涌现的深深恨意和冷意，体内汹涌的怒意顿时如海水退潮，散入四肢百骸，一时心灰意冷。最后，脑中只盘旋一个念头，只要自己还活着，轩辕浩玥就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师姐，再转生一千回一万回，我都不愿认识江师兄，更不愿认识你”

锦忆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门，朝着界门的方向一路疾奔。

冲到界门边缘时，她猛地回头，身后，轩辕浩玥几人紧随而来，远处，师尊也快速飞来。

“锦忆，你莫冲动....”师尊的传音中带着急切。

锦忆朝着师尊来的方向深躹一躬，随即抽出身侧的佩剑决绝地插进心口神格的位置，剧痛袭来，她痛得张口喷出血箭，血箭中一抹黝黑的光冲上天际，然后湮灭在半空中。

“自此，我与你们再不相干”锦忆轻蔑地扫一眼那些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毫不犹豫地跳入界门。

轩辕兮将将赶到，手臂无限伸长，想要去捞锦忆，但锦忆已没入气流之中，被挤压粉碎之际，她的面容却奇异地变了模样，一闪而逝。快得只有近在跟前的轩辕兮看到。

轩辕兮紧紧盯着界门内已经一片虚无的空间，眼神显得幽暗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