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天亮了。尤水趴在病床上一夜未眠,她探手摸了一下床上人的额头和脸,冰凉,像一个没有生气的假人。

病房门打开,是尤书。

“你怎么来了?”尤水惊讶了两秒钟。

“水,你还是回别墅一趟吧,我在这儿看着他。何先生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尤书说。

尤水愣住。

半晌,她站起身:“他醒了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放心。”

从医院出来,外面正在下雪,尤水深呼吸了一下,内心一阵悲凉。

从医院赶回别墅。何文勋正在客厅。

看到尤水,他神情有些激动。

“水……”

尤水微微蹙眉:“怎么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林园的视频。”何文勋端着电脑给她看,眉眼间有些莫名的开心。

“视频有些长,我已经压缩剪辑了,尤浅在林园所有时段的内容都被我压到这个u盘里了……”

尤水狐疑地看着他,表情也有些莫名。

“你看了就知道了……”他郑重。

尤水在别墅待了一整天,把所有的视频都看完了,尤浅在林园发生的一切,包括和林默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的清冷孤傲以及拒人千里,他对林默说过的每一句话,现在都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心脏上。

从房间出来,天色已晚,尤书并没有给她打电话,这说明尤浅还没有醒来。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餐厅。

“陈叔,叫厨房做点吃的吧,我好饿。”她神情疲惫,语气很轻。

陈廷闻声,赶忙吩咐厨房去做饭。

大概二十分钟,陈廷又端着两个盘子出来,一盘油焖虾,一盘炒西葫芦。尤水笑了下:“谢谢。”

陈廷愣住。

自家小姐有些反常。

“陈叔,坐下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了。”尤水语气很轻。

“小姐,你怎么了?”陈廷有些担心地问道。

尤水笑了笑:“我没事儿,就是觉得有点累……”

陈廷愣了一下:“劳逸结合,年轻也要好好休息!”他皱眉。

尤水笑着点头:“您说的对。”

吃过饭,尤水穿了外套,准备出门。陈廷明显有些担心:“小姐昨晚就没回来,现在又要走?”

“尤浅在医院,我去看看。”她语气很轻,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那些视频是何文勋处理俞星曜的事情的时候整理的,林园的别墅里装满了摄像头,只不过都嵌在墙里,尤浅在林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被记录了下来。

尤水从没像此刻这样觉得无力和悲伤。

尤浅没有说谎,也从没欺骗过对她的感情,是她把他钉死在了欺骗的十字架上,他对此却只能全盘承受,无可辩驳……

而她,也不能帮白京生报仇了,因为他做错了事情。可她还是觉得愧疚,毕竟他罪不至死。但她又没有办法面对尤浅,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切断了自己对他的一切情愫,无论明暗。现在的她,像个没有心的冷冰冰的机器……

雪下了一整天,快到医院的时候终于停了。

她下车,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可还是觉得浑身冰冷。

13层空荡荡的,除了最大的那个隔间。

她走到门跟前,站定。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推开了门。

房间里并没有人,病床上的人静静地躺着,脸色惨白,嘴唇干裂,他神情依旧平静,并不像从前那样睡着时还眉头紧锁。

她把外套脱掉,然后走到床跟前,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床上的人。

过了一会儿,尤书开门进来,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

“水?你来了。”

尤水转过身,却把尤书吓了一跳。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慌张地抽了几张纸给她。

尤水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我先出去一下,你……”尤书堪堪地说。

尤水默然。

半晌,她终于平复了心情,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她摸了一下尤浅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冰凉,指关节也很僵硬,她突然想起之前在伯尔尼牵他的手时,他温热的掌心令她心安。拉回思绪,她用两只手包裹住他的一只手,轻轻地揉搓。他手指修长,手型好看得不像话,指肚光滑,掌心里却有一些磨出的茧子。

他足够冷漠和无情,也足够残酷和决绝,无论是面林默还是白京生……但在她面前,却总是淡然和逆来顺受的样子。他不善言表,也许是性格原因,又或者是其他原因,可他却从未放弃在她面前表达自己的机会,是她给他贴上了本不属于他的标签,然后用身份的差距去伤害他,一次又一次,毫不怜惜,毫无顾虑……

病房门推开,是尤书。

“水,我还有事,得赶回集团一趟,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你去吧。”尤水没看他,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尤浅身上。

尤书无奈地抿了抿唇:“那我走了,有事及时联系我。”

晚上十点,何文勋赶到医院。

病房里开了暖气,他一推开门,就热出了一身汗。

“……你不热吗?”他看着尤水,忍不住皱眉道。

尤水没理他。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脱掉外套,坐在了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不用盯着他看了,又不是一眨眼就不见了,你歇一会儿吧。”

尤水瞪他。

何文勋抿唇:“哎呀,你这样盯着他,他也醒不过来呀,你眼睛不难受吗?”

尤水泄气。

她有些不开心地皱着眉。

“关你什么事?”语气淡然却夹枪带棒。

何文勋被呛得无语。

“……ok,我多余关心你。”他掏出手机,不再说话。

良久的无声。

过了一会儿,尤水转过头看他:“羲和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右手小臂有骨折,已经回别墅养着了。”

尤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体征平稳,看上去应该没啥大问题了……”何文勋转而道。

尤水闻言,眼里突然腾起一丝亮光。

“你先别急着高兴,我只是根据常识来判断。”

尤水抿唇。

“不过你也别太悲观,尤浅生命力还是挺顽强的。”

他见过他的坚强,那种求生的信念令他敬佩。

尤水眼神暗了暗。

半晌,她艰难地扯出一抹苦笑:“那是之前。现在……都怪我……”她说着有些自责地低下了头。

何文勋愣住。

“说什么呢?你别胡思乱想了,这件事情是个意外,要怪就怪当初我的妇人之仁,阻止你杀俞星曜……”他语气有点重。

无声。

又是意外,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尤浅每次都在意外中被中伤,明明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性命去尽可能地降低所有意外的发生,可每次他都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何文勋待了一会儿,觉得闷,就离开了。

回来的时候买了两杯咖啡和两杯牛奶。

“你先休息?我看着他。”何文勋道。

尤水摇头。

“好吧,那我先休息,两点交接。”他说。

尤水点了点头:“你睡吧,我不困。”

何文勋心里直叹气。

尤水已经两天没正经睡过觉了,她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影,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吧……

凌晨两点,尤水实在支持不住了,她趴在床上,眼皮直打架。

屋里的热气已经关了,可她却还是觉得热。

她有些烦躁不安,又挣扎着坐起身,脱掉了那件羊绒衫,只留了一件单薄的衬衣。

一番动作把盖在尤浅身上的被子弄乱了,她伸手给他掖被子,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滚烫。

她惊讶了两秒钟,几乎兴奋地要失声尖叫。

但她忍住了,探手,摸了一下尤浅的额头和脸,同样滚烫。

他的身体机能没有问题,已经开始工作了,只是体内有炎症,所以发烧了。

“他发烧了。”尤水摇醒何文勋,语气激动地说。

何文勋反应了两秒钟,然后点了点头:“那你睡吧,明天早晨他应该能醒来。”

尤水无语。

她从未像此刻这样盼着他快点醒过来,以致于她激动难耐,睡意全无。

“大小姐,你快睡吧,你再不睡小心猝死……”何文勋有些不耐烦道。

尤水不置可否,斟酌了一下,还是躺在床上去睡了。

尤水一觉睡到天亮。外面还是阴天,她脖子酸痛,却顾不得自己,一醒来就跑去看尤浅。

病床上的人已经不发烧了,但还没有醒过来,他整个人平静地躺在那里,距离所谓的72小时就剩下今天一天,尤水看着他,心情一下子像沉入了谷底,失落和悲伤。

病房门开了,是何文勋,他手里提着两个纸袋,后面跟着杜医生。

尤水一脸期望地看着来人。

杜医生身后还跟着两个大夫。

“记录一下。”杜医生对身后的人道。

尤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

“心脏没有受伤,问题应该不大。”杜医生安慰道。

尤水愣了一下,抿唇不语。

纵然如此,他也受了很多苦。

“记好了?”

后面两人点头。

“行,那你们看着,有事随时叫我。”杜医生对尤水和何文勋说,说罢转身出去了。

何文勋把东西从纸袋里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吃点东西吧。”

尤水看他,不语。

“你别再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他醒不醒过来你都得生活啊。”

尤水愣住,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她眼里的情绪。

假如他真的醒不过来了……

吃过早餐,何文勋拽着她下楼去放风。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还会下雪。

尤水兴致索然,她一颗心都在尤浅身上,根本没心思顾及天气。

“阴天确实没有那么冷啊。”何文勋走到一棵树下,呼出一口气。

尤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你别板着脸了,显得更冷漠了。”何文勋打趣。

尤水不理他,转过身,准备回去。

何文勋无奈,只好跟着她回去。

两人进了电梯,到了13层。

走到病房门口,尤水犹豫了,她突然不想进去了,如果他还没醒,她真的要崩溃了……

“你在外面待着吧,别多想,再给他一点时间,总会醒的,就算是植物人,也总有醒来的那一天……”

尤水皱眉。

何文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安慰有些不太对劲,只好闭上了嘴。

他打开房门,闪身进去。

尤水却被他隔在了外面。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就又开了。

“进来!”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尤水心跳一下子变得飞快。

她进去。

病床上的人闻声,微微侧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尤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你感觉怎么样?”不自觉带出了关切的语气,令尤浅呼吸一窒。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然后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尤水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淡然。

她抿唇,顺势坐在了床边。

“你再不醒来,水就要崩溃了。”何文勋在一边不咸不淡地说道。

尤浅又愣住。

他重新扭回头看她,她脸色平静,眼底有一丝温柔和疼惜。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尤水并没有反驳何文勋的话,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清冷的面容下隐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关心,他心里突然一阵没由来的恐慌……

他已经摸清了尤水的套路,她前一秒钟给他温情,后一秒钟就会把他扔进地狱,她有多温柔,就会有多残忍……他不能沉沦。

“谢小姐关心……我没事。”他哑着嗓子开口,气息却很虚弱。

尤水抿了抿唇,并不在意他的疏离和冷漠。

良久的无声。

何文勋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站起身,出去了。

房间里就剩了尤水和尤浅两个人。

尤浅已经摘掉了呼吸机,他面色苍白,看上去非常沧桑。

尤水抬手,把他额前的碎发向后拢了拢,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便僵住动弹不得。

“以后不要这么冲动。”她面无表情,语气淡然。短短几个字,却令他几近崩溃。他不是冲动,只是不敢拿她冒半分险,可惜她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琐碎。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罢了,他又何必计较这些……

“小姐没事就好。”他声音低沉沙哑,语气清冷,说罢微微把头转向了另一侧。

尤水却看到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俞星曜已经死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计较。”她说。

闻言,他发出了一阵很轻的笑声,轻得几乎听不出他在笑。

“谢小姐。”

她是感谢他的舍命相救?所以才这般温和?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够死好几回了。

尤水并不在意他的冷淡。

他们的误会很深,深到不是她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她不说话,只是看他。

他突然觉得堵得慌。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语气很差地开口:“我已经没事了,小姐可以放心出去了。”清冷而疏离,夹杂着淡淡的厌恶和反感。

尤水皱眉:“不想看见我?”她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只是平静的询问语气。

尤浅眼皮跳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京生的事情,我早知道。”她说。

尤浅惊住。

她话语间平淡而不起波澜。

他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胸前的伤口也不受控制地疼了起来。皱眉,强压着一口气道:“……所以你才会那样对我。”他自嘲道,仿佛叹气。

尤水抿唇,不再出声。

他是指酒吧那晚发生的事情。

她用对待受虐者的态度对他,把全身赤.裸的他锁在床上,然后羞辱了他。

除此之外,除了身体的羞辱,还有语言的讽刺,她确实用最恶毒残酷的语言和手段粉碎了他的尊严。

见她不语,他烦躁地皱紧眉头:“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小姐如果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再一次下了逐客令。他厌烦的表情被尤水尽收眼底。

她皱眉:“你能负什么责?”说话间,已带出了责备与嘲讽,全无方才的平静温和。

“我记得我说过,让你不要查他。”

他眉头拧得更紧,一时间思绪混乱,伤口的疼痛令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和她对话。

尤水见他不语,顿时觉得怒气全盛,如果他不是躺在病床上的话,她真的很想把他揪到惩戒室里狠狠地抽打一顿,好解她心头之恨!

“那小姐想让我怎样?给白京生陪葬吗?”他扭回头,语气冰冷,眼里尽是冷漠和嘲讽。

尤水气窒,她表情也变得冷漠。气氛陡然降低,仿佛下一秒就会抬手掐断他的脖子。

“你觉得你配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纵然他做了在所有人眼里都不可原谅的错事,但毕竟初衷都是为了她,任何人都有理由去责备他,唯独她没有那么绝对坚定的立场……

他惊住。

尤水看到了他惊讶的表情和眼里的一丝裂缝。

半晌,他终于垂下了睫毛。

“……你好好休息吧。”尤水也乱了情绪,她烦躁地皱起眉,清冷的语气,丢下这几个字就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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