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天还未亮,尤水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她本没什么睡意,接通,是尤景航。
“白京生的事情是真的吗?”他语气低沉。
尤水愣了一下。
“爸爸,这件事情,您能全权交给我处理吗?”
电话那头无声。
许久,尤景航开口:“恐怕你没这个能力。”
严肃而冷静,一句话,像一盆冷水一样,令她心里一沉。
“我会把尤浅带走。”
“不要……这件事情一定另有隐情……”尤水着急打断。
“你查到了吗?”
“没有,还需要一点时间。”
电话那头一阵冷笑。
“你以为他会跟你讲实话吗?”
尤水后背有些凉。
不是因为尤景航的质问,而是因为他的冷笑。
她突然惊觉,尤浅和自己的父亲,似乎是完全对立的一种关系。从前她以为,尤景航是喜欢尤浅的,尤浅是敬重尤景航的。
现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父亲从始至终都营造了一种假象给她。
心如死水一般,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期待。
尤浅……
似乎从来都没有人在意过他到底想要什么,从小到大,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变化如此之大……她一度以为,自己的父亲是真心实意待尤浅的……
“白京生的父母今天上午十点到北滨,康阳大厦B座,带尤浅一起吧。”尤景航语气似是无奈,又有些警告的意味。
挂断电话,尤水直觉寒意从里到外渗透出来……
天一点点亮了起来,她掀开被子,然后下床,抻了抻了手臂,打开了房门。
迎面吹来一阵凉风,许是厅里的某扇窗户没有关,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魏羲和负责尤水的起居,收拾好后刚八点,她想了想,径直上了二楼。
尤浅的房门虚掩着,露了一条缝隙,她走过去,轻轻推开。
房里的人背对着门口,头发湿漉漉的,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裤。
她闪了一下神,盯着,没动。
尤浅显然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他对着面前的小镜子,正把一条纯白色干净的纱布绕过自己肩膀,动作很慢,姿势看上去有些别扭难受。
她微微蹙眉,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他听到动静,下意识地转身,没裹住的纱布便顺势滑落了下来。
胸前的伤口坦露在空气中,新伤旧伤叠交在一起,纵横交错,有深有浅,前不久的枪伤此刻终于被她看到了,喇叭形的空腔,使他整个上半截身体都被破坏了,一眼看去几乎不成形状,令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难受得想吐,甚至发了冷汗。
“……”他吓了一跳,一时间忘了动作,只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任她表情变幻莫测地盯着自己打量。
她闪了一下眼神,然后走过去,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纱布。
“……小姐……”他终于反应过来,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慌慌张张地开口,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令她心里一阵刺痛。
他终于想起,自己只穿了一条短裤,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慌乱。
转身,从衣柜里拿了一条裤子,慌乱地套上。
“……”
尤水抿唇,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
瘦骨嶙峋的样子,她甚至透过他松垮的皮肤看到了隐藏在里面的骨型走向……
她走近,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感和胃里的翻江倒海,轻轻抬起他的一只胳膊,把纱布绕过他的下腋,然后裹在了他胸前。
那是为她而受的伤,他如今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上药了吗?”语气轻柔。
他像一个木头人,任她动作,被她开口一问,瞬间涨红了脸。
“……上……过了。”他语气不稳。
尤水的表情看上去很温柔,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往常,看上去变得轻柔而善解人意。
他失神。
“昨天刚下过雪,外面很冷,穿厚一点的外套。”她把纱布裹紧,然后微微抬头,看着他道。
他呼吸一窒。
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收拾一下,我在楼下等你。”她语气轻柔,说罢,淡淡地笑了一下。
尤浅惊住。他已记不清上一次尤水对他露出这种温和而纯粹的微笑是什么时候,恍如隔世……
尤水说完,便转身,打开门出去了。
强扯出的一抹微笑已然僵硬,她不能回想刚才看到的画面,他身体的破败令她心惊胆颤……脸部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像是痛苦,又像是为难,有自责,还有愧疚和无奈……
心脏有些闷痛,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尤浅收拾好自己,然后下楼。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只有一副碗筷,他迟疑了片刻,然后坐下。
尤水在客厅。
吃过早餐,他便来到客厅。
“小姐……”他微微颔首。
尤水闪了一下神,站起身,走到他跟前。
“去康阳大厦。”她说。
“是。”
顿了一下,她眼眸有些幽深。
“白京生的事情,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语气淡然,似是无奈。
他愣了一下。
“小姐,所有的事情您都已经知道了……”他语气不稳。
她淡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的那部分,你准备自己承受吗?”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抚了一下他衬衫的领口,似是无意的动作。
他又愣住。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无声。
静默的两分钟,他终于开口:“小姐,别问了……”
他心里难受得不行,不想把事情全部都抖露出来,不想让尤水知道已经逝去但她仍深爱着的所谓的未婚夫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白京生曾经跟林默有过斐然的关系,当时他想要进军医药领域,林默帮了他不少忙,后来因为尤氏也想在医药领域分一杯羹,而会凌集团本身倚靠着尤氏家族这棵大树,所以是万不能挖尤氏墙角的,他害怕这件事情被曝光,所以特意安排了很多事情嫁祸给尤浅。
最一开始,他明里暗里怂恿华正集团的秦风去刺激尤浅,好在拍卖会上为尤浅解围,从而故意让林默注意了到尤浅,他的计划成功了——林默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向尤水提出合作交换的条件,本想着尤浅待在林默身边正好可以为自己争取在尤水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他便安排了自己在尤氏别墅被人刺杀的事件,为的就是架祸给尤浅,没曾想尤浅在尤水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她竟派尤书查出了真凶。好在他早撇的一干二净才没引火上身,谁知尤水竟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不了了之了,那次他失败了。
可既然已经开始了,又怎么能中途就放弃了呢?白京生本就心有图谋,尤氏家族把控着帝国几乎三分之二的经济命脉,他怎么可能不心动?!尤其是,尤水看上去并不十分热衷于商场斗争,他便更肆无忌惮地开始谋私,成为尤水的丈夫又能怎样呢?他要的是整个尤氏家族,他的目的是要把尤氏家族变成白氏家族!所以他伙同林默与境外的外部势力合作,苟同尤氏董事会高层的李越怀,企图内外夹击来瓦解尤氏,这个计划实施起来难度极大,林默又中途退缩了,他无奈之下只好将林默置于死地。所以尤水当时带尤浅去瑞士查到那股境外势力是建华科技时,尤浅才会极力恳求重新回林默身边去,因为那时他便已经笃定了,白京生就是所有事情的幕后操纵者……最终的结果,林默确实死了,而俞氏家族不过是那场激烈暗战的炮灰罢了。
几次匿名ip发来的邮件都在警告尤浅,因为他是白京生达到目的的最大障碍。订婚宴上,他再一次自导自演了刺杀事件,他以为那时尤浅早已失去了尤水的偏袒,所以他利用了尤水对自己的感情,那次算是成功了一半吧,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了他的控制,有很多不可控的外部因素是他没想到的,这其中包括尤浅本人。他想让尤浅彻底消失,只是他低估了尤浅对尤水的爱和对尤氏的忠诚,尤浅除掉白京生的代价是他自己也不能活,只要白京生死了,无论早晚,都会真相大白是他一手策划所致,但白京生已经决定要杀死尤浅了,所以尤浅只能先下手为上策了,白京生不能活,否则帝国的尤氏将会摇身变成“白氏家族”。
一切都结束了,尤浅如愿杀死了白京生,但所有的一切他都未曾打算告诉尤水的……
“你不告诉我,我没办法帮你。”她说。
闻言,他苦笑了一下。
“小姐,一切都过去了,您不必帮我……”他语气很轻。
她下意识地蹙眉。
“告诉我。”她说,不容置疑。
无声。
“这次我会信你。”
尤浅怔了一下,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温和,没有戏谑和嘲讽,也没有半点恶意。他犹豫着……
没有人希望自己被误解,当他下定决心护她和整个尤氏家族周全的时候,也从没想过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没有赢家。他自以为爱尤水,可尤水也有她自己所爱的人……一切都不能改变了,但如果尤水愿意相信他,他更希望能被理解……
漫长的两个小时。
尤水觉得是意料之中的匪夷所思,震惊却又懊恼,想过白京生会有所图谋,但万万没想到会是每件事情的推手……尤浅终是像他曾经承诺过的那样,忠于她和整个尤氏家族。
闪着尤氏徽标的劳斯莱斯停在康阳大厦B座。
迎在酒店门口的张青阳看到尤水,又转头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人,神情有些另类的严肃。
“来的人很多。”他开口。
尤水面无表情,神色淡然。
早在她预料之中。
“辛苦了。”她语气淡然。
张青阳愣了一下,抿唇,忍不住笑了笑。
“你太客气了,这次的事情,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尤水淡笑了一下,一行人已经来到电梯门口,她开口:“错的人终究要付出代价,你本不需要帮我什么。”
无声。电梯门开,一行人进去,缓缓朝贵宾会议室上升。
张青阳把他们引到会议室,就离开了。
已经坐满了人。
尤水视线极快地扫了一眼在座的人,心里已有了数。
她进去,尤浅一直跟在她后面,会议室的门又缓缓合上,屋里气氛很低,安静得有些可怕。
众人都望向她,以及她身后自始至终都十分安静的尤浅。
“尤总……”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开口,语气低沉。
尤水眼皮跳了一下,看向说话的人。
“终于等到您了,请坐吧。”那人说。
尤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然后坐到了空着的一个座位上。
“尤先生也坐吧。”那人指着尤水旁边的空位,又道。
尤浅默然,落座。
“小水,你知道我们这次回来的用意……”白父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语气低沉。
尤水看向他,心里一紧。对面的人两鬓已经全白了,显然,是因为丧子之痛。
“有消息说,小白的事情不简单,我知道,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但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希望你今天可以跟我们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尤水面无表情,闻言,移开了视线。
白京生的事情,若不是临行前逼得尤浅全盘托出,恐怕此时面对白父的恳切之情,她还会真的相信眼前的人是好人呢……
白家的所有人都像白京生一样居心叵测!
“伯父,您节哀。”她说。
一句话,令在座的各位都倒吸一口冷气。
她清冷而客气的语气,任谁都不会相信,这就是和白京生有过婚约的未婚妻。她的冷漠和不近人情,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无遗……
白父语塞,神情有些凝重。
“非常抱歉,这件事情,我无能为力,请原谅。”
无声,寂静。
过了许久,那个中年男子开口:“尤总,这是我们掌握到的消息,您不帮忙也罢,至少不应该包庇您身边这位先生。”那人一边说一边把一个档案袋放到桌子上。
尤水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显然并没有被中年男子的话打动心绪。
“我没听懂这位先生的意思,什么包庇?”她语气清冷。
众人都愣住。
白父皱眉:“小水,你在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伯父,刚才您说,是片面之言,现在又说我装糊涂,我还真被您弄糊涂了。”她盯着白父,眼神像刀子,几乎在冷笑。
坐在一旁的尤浅微微蹙眉,神情凝重。
尤水已经公然与在座的所有人对立了起来。
“小姐……”他没忍住,小声地开口。
尤水眼皮跳了一下,瞪他。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各位不如敞亮一点,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尤浅身体不太好,请大家不要借此用他开刀。”她语气不善。
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已真相大白,尤浅不是那个该死的人,在座的人才是!
“尤水,你是铁了心要包庇他是吗?看来你一直知道是他杀了白京生,说不定,还是你指使的!”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愤愤地开口。
尤水抿唇,一个眼神凌厉地递过去,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只觉背后一阵凉意。
“你说话要负责,我指使尤浅杀白京生,拿出证据来。”她语气淡然清冷。
那人语塞。
“小水,你看看这个!”白父显然已经生气了,他把那个档案推到她跟前道。
尤水没动。
“这里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尤浅一手策划了这起意外事故!你还要包庇他吗?”
“伯父,尤浅从小同我一起长大,他不是杀人狂魔,如果这个档案袋里所有的内容都是真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白京生做错了事情。”她一字一句,不紧不慢。
白父惊住。
在座的所有人都惊住。
尤浅也怔了,他没想到,尤水竟然公然把话挑明了。
“小姐……”他微微蹙眉,不忍她的冲动和极力维护。
她缓了语气,看他。
她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全是平和坚定。他闪了一下神,似乎明白了她此刻的心情。
一时间,他有些恍神。
“看来你今天并不打算解决这个事情。”白父盯着他们两人,语气深沉。
“抱歉。”尤水语气淡然,说罢站起身,准备离开。
尤浅也站起身。
“各位,无论如何,尤浅都不应该为这件事情负责,即使白京生做错了事情,我也没有理由指使别人杀我的未婚夫,但他死了,这是既定的事实,如果你们想用尤浅开刀,最好趁早死了这份心。”她说罢,打开门,离开了会议室。
外面的风有些大,天阴沉沉的,看上去似乎还想下雪。
尤水走到酒店门口,劳斯莱斯就停在那里,尤浅跟在她身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帮她打开车门,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无声。
过了许久,尤水终于侧身,看向了斜后方的人。
“……小姐,您没必要把话说死的。”他语气淡然,夹杂着一丝无奈。
她轻笑,仿佛不屑。
“你在教我做事?”挑眉。
他呼吸一窒。
脸上一闪而过的怒气。尤水捕捉到了他微妙的表情变化。
“开门。”她说。
他只好上前,帮她打开车门。
车子行驶开后,尤浅把头侧向了窗外,没去看她。
许久,她伸手握住了他垂在膝盖上的手,他反应极大地抖了一下。
尤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然后语气温和道:“有心理负担?”
他愣住,不知该作何回答。
“过去的事情没法改变,但没发生的事情我想尽可能地让你少受伤害。”尤水还是语气温和。
他怔了一下,一时间,思绪混乱,突然无措而烦躁不安。
“小姐,您不必这样……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该我去面对。”他语气有些沉重,却异常坚定。
尤水愣了一下。
“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面对?”
如果当初,她不那么自以为是,多相信尤浅一点,也许尤浅可以把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也可以及时止损,白京生也不至于做出后来那些极端的举动,也就不会因此而丧失性命……
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改变,她想把局面控制在自己手里,尤浅做得不好,但这已经是他竭尽所能的赤诚之心,他爱她的代价太沉重,她一时间竟无力承受这份爱,所以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保护他免受外界环境的伤害,她想,只要他活着就好……
“小姐和我一起面对,代价太大。”他声音很轻,仿佛无奈,仿佛在随意地说着天气很好,他心情不错。
尤水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沉了沉。
正欲开口,手机铃响,她接通。
“你太不知轻重了……尤浅跟你在一起吗?”
是尤景航,他语气严肃,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尤水眼皮跳了一下,末了,她语气淡然:“爸,过去的事情你也有责任,尤浅做错了,但错不至死。”
无声。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尤浅坐在她旁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满脸诧异。
她何必如此执着?
他不过是个侍从,一个已经一无是处的废人,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既无法为她开疆拓土,也无法为她遮风挡雨……最重要的是,她始终未曾允许他以侍从以外的身份与她并肩而行,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又想起她和白京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为什么?明明她并不在意他,并不爱他,事到如今却又无论如何不肯放手?
许是,她念在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儿时温情?
想到这里,他竟突然觉得控制不住地想笑,苦笑,嘲笑,笑她的得体和考虑周全,也笑自己的无助和悲哀。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并不知晓,但尤水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冷漠无情。挂断电话,她把头微微侧向窗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路无言。
车子驶进别墅园区,尤浅暮然警觉,别墅外院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下车,随尤水进了主楼,客厅沙发上端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尤景航。尤浅跟在尤水身后,恭敬而怯怯。
“别躲在她后面!”尤景航语气很不好。
尤浅闻声,垂下头:“先生。”
尤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尤景航则“蹭”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两步走到他跟前,毫无预兆的,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十成十的力气,尤浅踉跄着,向斜后侧退了两步,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也嗡嗡作响。
尤水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忘了呼吸,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怒气全盛,一个谦卑恭敬像受惊的鸟兽。
无声的两分钟,尤浅强压着的气没绷住,一口血竟毫无征兆地涌上了胸口,霎时间已经由口喷涌而出……
“……咳……”他没忍住,缓缓地弯下了腰。
光滑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晕开的血迹,触目惊心。
尤水的心也不受控制地揪在了一起。
“……你……”尤水竟一句话都说不来,她扶住尤浅有些摇晃的身体,满脸担忧。
“尤水!”
尤景航怒冲冲地呵斥。
“爸!”
尤水眼睛瞪得很大,不甘示弱地反驳。
“你是主上,他是什么?!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你全都把他护在身后,你还有没有主上该有的样子?!”尤景航已经彻底震怒了,他声音很高,语气中满是责备与怒火。
“……主上该有的样子是什么样?”尤水忍不住脱口而出。
尤景航和尤浅都愣住。
下一秒,尤浅轻轻挣开了她,然后向后退了一步,屈膝跪下。
尤水手里一空,看他一连串的动作,突然心脏像被插了一把刀一样,生疼。
他……
“先生,是我的错……”
“闭嘴!”尤景航喝断。
尤水盯着地上谦卑恭敬的人,语塞。
半晌,尤水终于平复了心情,她看着尤景航,道:“爸爸,这件事情不是尤浅的错,你不能带他走。”
“你说了不算!”尤景航怒气未平。
“……算我求您了,可以吗?!”尤水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纠结和痛苦,尤景航愣住,尤浅则诧异又难以置信。
半晌,尤景航叹气:“不要任性!该他承担的后果,你帮他也无济于事!”
一句话,仿佛审判,令跪在地上的尤浅心里一阵莫名的失落。
他终归还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他本就不是一个适合做侍从的人……
“那请您告诉我,什么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尤水直直地盯着尤景航,语气咄咄逼人。
尤景航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跟自己讲话,闪神间,他突然惊觉,自己的女儿对尤浅的那点儿情愫似乎从来都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尤浅已经支持不住,膝盖处传来刺骨的疼痛,他不受控制地挪动了一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彻底激怒了尤景航。
毫无征兆地,尤景航突然奋力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嗯。”他下意识地痛出声,眉头紧皱,表情前所未有的绝望。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拿什么去保护她?!你还赖在她身边,是想拖死她吗?!”尤景航语气激动,一边说一边用力晃他,他便咳嗽出声。
整个胸腔都被震得生疼,尤浅努力压住自己,却还是失败了。殷红的血从他口里突然喷出,溅到了尤景航手上,洁白的衬衫领口也被血渍弄得污浊不堪……
尤景航猛地松开了手,他便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挣扎了一下,他跪直身子,然后调整呼吸道:“……先生说的在理,咳……我……愿意跟您走。”一句话,断成好几截,除了他急促不稳的呼吸和微微拧紧的眉,语气中根本没有半分忤逆和不甘心。
“尤浅!”尤水惊呼。
同意尤浅跟尤景航离开,就是亲手把他送进了地狱,他若离开,必死无疑。
他垂下了睫毛,把情绪掩盖了起来。
良久的无声。
“您和白家的那些人一早就算计好,把我和白京生捆在一起吗?这样做对您的好处是什么?我一直没想明白……”尤水说。
“就是为了让我对尤浅死心吗?那您现在大可放心了,我对他早就没有半点主从之外的好感,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他舍命救我,变成这副脆弱不堪的样子,我保他一条命,难道不是主上该有的样子吗?”
“他舍命救你,难道不是因为他一手惹出了那些事情吗?!”
尤水愣了两秒钟,然后苦笑:“但我终归还是明白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尤浅突然震动,他抬起头,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顿了一下,尤水走到他身边,然后弯腰,试图扶他起来。
“小姐……”
他没动,微微蹙眉,似乎觉得她的举动有些不妥。
“起来。”
没动静。
她微微用力。
“起来,回你房间去,把衣服换了。”
尤浅还是没动,他眼底有一些莫名的伤感,看着尤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顿了几秒钟,尤水抬手,掐住他的下巴,一字一顿道:“你答应我的事,忘了吗?听话,回房间去。”
尤浅怔住。
他答应她会保护好她想保护的人。
挣扎了一下,他终于撑起膝盖,缓缓地站起身。
“小姐……”声音嘶哑。
尤水没出声,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一双眼里全是宽慰和护他周全的坚定。
他抿了抿唇,然后转身朝楼梯口走去,摇摇晃晃地上楼去了。
楼下的一切声音都被他隔在了门外,颓然间,他竟下意识地拉开抽屉,取出一支烟,点燃,顿了几秒钟才恍然大悟般掐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房门被打开,是尤水。
“你没事吧?”她开口,语气淡然。
“回小姐,我没事。”尤浅站起身,恭敬。
尤水不着痕迹地扫了扫他,他已经换了干净的白衬衫,只是面容尽显苍白,嘴唇也干裂毫无血色。
“我叫厨房熬了汤,你待会儿下去喝吧。”
“……是。”
“这段时间不要出去了。”尤水突然转了话锋。
尤浅愣住,不明所以地看她。
无声,两人对视。尤水周身有隐隐的冷冽气息。
“小姐……”
“你身体太差,在家里好好养养,调整一下,其他什么都别想。”尤水打断他。
他皱眉,不语。
她说的不错,他也知道她在保护他,但他不想躲在她身后。
“现在外面所有人都想置你于死地,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我明白。”他说。
“但我不想躲在小姐身后。”他又说。
话毕,他明显感觉到了尤水脸上带出了一丝不悦。
“只能委屈你暂时躲起来了。”尤水说。
他愣住。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力和无奈。
“小姐……”
“我累了。你待会儿记得下去喝汤。”尤水再一次打断了他,然后说罢便转身,开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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