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家不像白家建立在群山连绵的山顶,碧家在更南一些的瑶州玄蛇城外,选了一处离城不远不近的茂林深处。
由于南方气候温热,就连林子中也略显闷湿。白楹穿过一片长满高大树木的闷湿密林,才到了碧家。
由于碧家中有不少人认识白楹,因此白楹立刻通过了值守修士,进入了碧家内部,她穿过竹子建造的廊子,跟着前方的接引修士去见此行要拜见的碧家人——
碧家家主碧商之弟,碧洵。
碧洵幼时拜入名满天下但行踪不定的医修傅无双门下,深得其真传,更不用说他体内的玄蛇血脉,使得他能将自己的灵力化为治疗他人的力量。
直到走到一竹院之外,接引修士转身朝着白楹行了一礼:“白小姐,公子就在院中。”
白楹神色平稳地看向身前修士的一对碧绿色蛇瞳,微微颔首:“多谢。”
碧家中,凡是遗传了玄蛇血脉的后人,眸子都是碧绿色蛇瞳,他们在外之时都是用密不透风的黑绫覆眼,以免吓到普通人。
所以这一路走来,白楹见过一半正常眼眸的人,还有另外一半,皆是碧绿色蛇瞳。
目送接引修士走远,白楹才轻轻扣响原本就大开的竹门。
没过多久,一名面目温和、气质清隽的白衣男子自院内的竹屋中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碧洵,虽然他也长着一对碧绿色蛇瞳,可是比起其他碧家血脉传人来说,他眼眸中的绿色更浅、更柔,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亲近来。
碧洵微微颔首:“白小姐,许久不见。方才值守修士告诉我有白家人来访时,我竟没想到是你……不知今日找我是有何事?”
白楹曾与碧家子弟合作过好几次,共同携手追杀妖魔。而那时替受伤的碧家子弟治疗的就是公子碧洵,白楹算得上与碧洵见过好几面。
“我此行的目的与其他拜访碧公子的人一样,都是为了医治。”白楹拱手行了一礼:“碧公子,我有一朋友,中了一种不知名的毒。”
“中毒……?”碧洵神色一肃,立刻问道:“那你朋友人在何处?有何症状?”
“我朋友中的毒,寻常医修辨不出来……因此我们兵分两路,朋友已经随他师父去了诸酉谷,而我来碧家正是想请教碧洵公子。”
白楹拿出装有祝戚云血滴的玉瓶,伸手递给碧洵,“我朋友他脸色发白,眼下与额前发黑,呕出过黑血,浑身经脉滞涩,脑中昏沉,胸口闷得紧……这是我朋友的血,劳烦碧洵公子查一查。”
碧洵接过玉瓶,说道:“那白小姐你在院中候一候,我去屋内查看一番。”
“对了,碧公子。”白楹补充道:“在事发之时,还有一条黄眼的黑色大蛇,我怀疑这毒也有可能是蛇毒。”
碧洵点点头,转身疾步走向竹屋。
即使只见过几面,白楹也看出碧洵是位宅心仁厚的医修,急他人所急,难他人所难,也会尽力救下每一个前来问诊的病人。
*
白楹在竹院内的竹椅上坐下——
虽然碧洵是说等一等,但查看祝戚云的血来判断他究竟中的是什么毒,必定会耗时不短,等到晚上都是正常。
因此白楹只是静静地坐在院中,垂眸思索良久。
此时,一名长相颇为机灵的少年踏进竹院中,嘴里还念叨着:“少爷,这是你要我替神女小姐找的那一味药——”
但他在看见白楹的时候,口中没有说完的话却戛然而止。
白楹曾见过这名少年几面,他是碧洵的小厮木通,除了帮着碧洵跑腿,似乎也跟着碧洵学一些医术。
因此白楹对这名少年微微一笑,“木通,你家少爷在屋内,只怕太专心所以没注意到你的声音。”
木通神色有些不自在,他拘谨地朝着白楹行了一个礼,“白小姐。”
白楹毫不在意木通僵硬的模样,她微微颔首:“你去找你少爷吧,我去竹院外的碧家石山看一看。”
白楹站起身来,决定出去转一圈,毕竟坐在院中一直等也是无事可做,说不定还影响这对主仆谈论神女的事。
准确来说……是神都三位神女之一的神女凝之。
白楹嘴角微微扬起,只是不带笑意。
神女凝之多年来在碧家养伤,应该还不知道晏缙活着从孽火狱中出来的消息……或许神女凝之会是得知这个消息后最为高兴的人。
毕竟晏缙百年前下孽火狱,就是为了替神女凝之取救命灵药。
其实,来龙去脉也不过是寥寥几句——
一百多年前,白楹去怀剑派学剑法之时,恰好是晏缙的师父江北辛长老教导她,于是白楹与晏缙相识,后来又定下了婚约。
而一百年前的孽火狱裂口大开之时,晏缙不顾白楹的阻拦,不顾其他种种事情,更是不惧死在孽火狱中的可能,在六月中旬的时候冲入孽火狱。
但在十一月月末的时候,只有一把剑带着能救神女凝之的灵药从孽火狱中飞了出来。
那是晏缙平日最为爱惜的佩剑,可却被孽火狱中的孽火烧得大半都融回成黑色玄铁……佩剑被主人灌注灵气冲了出来,但它的主人却直到十二月孽火狱裂口闭合之时,都未能出来。
许多人都以为晏缙死了,白楹也曾这样认为。
而在晏缙为神女凝之而死一事中,最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就是当时白楹与晏缙已经定下了婚约。
晏缙死在孽火狱中后,白楹就离开了怀剑派,回家做白亥仙兽血脉传人该做的事,也是自那之后,沃凌剑就被她束之高阁,再也未曾使用过。
后来的那三十多年,白楹无数次发现别人望向自己的隐晦目光,其中打量目的之外,还暗含一股怜悯的意味。
白楹知道这些人在怜悯什么——
可怜她身为白家血脉传人,与毫无家世背景的晏缙定下婚约之后,晏缙却转头为了神女凝之丢了命。
可怜她是神女凝之的“手下败将”,可怜她的一场婚约和衷情变成了笑话。
确实可笑……百年后那些可怜她的人不知有多少化为黄土,不知有多少已经陨落化为灵气重归天地,要是他们把可怜她的功夫与时间拿来多修炼修炼,兴许还能活到现在。
至于那些人口中“赢了”她的神女凝之——
白楹倒是无意间从不同的人口听说过与神女凝之有关的事,逐渐拼凑出神女凝之的大致情况。
凝之出生在一普通人家中,只有她一人有灵根可以修炼,之后凝之更是在年少时被神都仙器选中,成为三位高贵的神女之一。
神都三位神女,各自负责执掌三个仙器之一。
但纵使身份尊贵,神女凝之却有着难以根治的寒骨症,因此需要百年一开的孽火狱中的灵药。
而之后晏缙佩剑从孽火狱中带出灵药之后,凝之就治好了寒骨症。
但这百年来,神女凝之从未忘记过晏缙,甚至好好保存着晏缙那把几近破损的佩剑,每两个月就要拿出佩剑,睹物思人。
在二十年多前,碧洵与神女凝之相识,碧洵对凝之一往情深……
但由于未曾忘怀晏缙的原因,凝之并未接受碧洵。
碧洵痴心不改,近些年来依旧精心调理着神女凝之因为动用仙器而逐渐亏空的身体。
白楹只觉得这些话中半真半假——
就算凝之好好保存晏缙的佩剑,这些人又是如何得知凝之两个月就要拿出剑来瞧一瞧。
至于碧洵与凝之之间的事情,倒是有迹可循。
不然作为神都神女,凝之为何不在神都养伤,而是在与神都互有嫌隙的碧家住下;而且碧洵虽然医者仁心,但也没见他把其他身体虚弱的病人都留在碧家精心照顾。
碧洵小厮木通的表现更是验证了这一点……他最近几次看见白楹之后,都是极不自在、浑身僵硬的模样,似乎不敢面对。
白楹自然能猜出几分缘由——
因为木通他知晓自己的公子碧洵爱慕神女凝之,也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神女凝之有一位情投意合的修士,百年前修士甘愿进入孽火狱为凝之付出生命的时候,未婚妻正是她白楹。
想到这里,白楹简直要笑出声,真是难为这个少年在这样绕的关系之下,竟然觉得有些难以面对她。
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走在碧家石山中。
只是没走多久,白楹就察觉到前方不远处有一股陌生而又奇特的气息。在那陌生的气息中,好像又带着秋星花的气味。
秋星花,那是一种只长在神都的灵花。
白楹似乎知道与自己偶遇在碧家石山中的人是何人了。
不过几个瞬间,与白楹偶遇的人就从前方石山中慢慢走出——
那是个身穿白衣、身形略有些单薄的美丽女子,脸上仿佛有一抹化不去的苍白之感,更显得她柔弱缥缈。
正是神女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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