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修先是朝着院内行了一礼,随后恭敬地说道:“公子,神女……有一名修士来到碧家山庄,说有事寻神女。”
白楹站在屋内,只能看见坐在院内的凝之背影微微向前倾,似乎是在开口询问:“寻我……?是神都的修士吗?”
那名女修回道:“不是神都的修士……是一位名叫晏缙的修士,说将他的名字告知您之后,您必然会懂。”
竹院内一阵沉默,只有那名年轻的女修站在院门不安地抬眼。
凝之的身影微微一晃,她抬起右手撑着身侧的竹椅把手,慢慢站了起来。
“你说……那名修士叫什么?”
白楹站在屋内,都能听出凝之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站在院门的女修有些忐忑,又重复了一遍:“那位修士,名叫晏缙。”
“……不可能。”凝之一字一字说道:“他已经……已经陨落了百年。”
只是在说这话的时候,凝之微微侧头,似乎是想要转头看向身后,可到最后,她只是将头转回了正前方。
“是……兴许是那人乱说。”院门的女修极快地回道:“那我这就让守卫修士驱赶那人离去。”
此时,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不是有人乱说……亦不是什么恶作剧。”
院门的女修,身侧的碧洵都惊愕地看向刚刚出声的白楹。
白楹迎着两人的目光,平静地说道:“三日前的深夜,从孽火狱的孽火中出来了一个人。”
她甚至朝着刚刚转过头的凝之微微一笑:“那人正是怀剑派弟子晏缙,似乎是前日才被怀剑派接回去了……”
可没想到,今日就寻神女寻到碧家来了。
凝之怔怔地看着白楹,似乎还陷在“晏缙复活”一事带来的冲击中。
可她眼角发红,下唇不自觉地微微轻颤的模样,也能看出晏缙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确实非同寻常。
好半响神女凝之才缓缓转头看向院门的女修:“请晏缙,当面一叙……”
院门的女修点头应下,而后转身离开。
站在屋内的白楹眼眸一转,就看见身侧的碧洵公子定定望着凝之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苦笑——
竹屋内外的两人都是一副怔然的模样,只不过一人是高兴地快要落泪,一个人是苦涩地笑着。
纵使白楹觉得这些事情与她毫无干系,但也不想继续呆在气氛如此复杂的竹院中。
况且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找宫长老说明祝戚云需要的解药,而不是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我就先行告辞了,碧洵公子。”
白楹向着还没缓过神的碧洵说道,然后跨出竹屋,与院子中的神女凝之擦肩而过,最后离开竹院。
依旧是来时的竹廊,在正午的阳光下,更有斑驳的树影落在廊中。
白楹刚刚踏入廊子的时候,就远远地看见竹廊另外一端的拐角处出现两人——
一人是先前在碧洵竹院外通报的女修,另外一人则是一名介于少年与青年模样之间的修士。
那名修士颀长却略微单薄,微微垂着的眼睫下是一双凤眼,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廊子外面的青竹,略带几分散漫。
虽然他穿着怀剑派普通的弟子服,身后却没有背负着佩剑。
对于怀剑派的剑修来说,剑等同于命。
白楹也知道,这名剑修的佩剑早在百年前已经融为黑色废铁……如今人才从孽火狱中出来三天多,或许是还没找到合乎心意的佩剑。
因此只能当一个没有剑的剑修——
还挺少见的。
*
从察觉到廊子另一端来人是白楹之时,剑修已经收回望着廊外的目光,一双极黑的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楹。
而白楹却是目不斜视地从两人身旁走过,直至快走到拐角之处的时候,她才听见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白楹。”
白楹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她依旧朝着拐角走去。
只是刚走出一步,她蓦地想起前几日在孽火狱中发生的事。
当初正是有在水面之上晏缙的助力,她与其他师廆山弟子才能极快地离开那一片诡异的水域,而且她也曾经承诺过“一定有所重谢”……
白楹停下脚步,自腰间乾坤袋中抽出一张紫色符箓,轻轻一挥,那张紫色符箓就飞至剑修身前。
她侧过头,看向背后的人,“三日多前,你在孽火狱中帮助我和师廆山弟子逃出陷阱,当时我会说事成之后一定有所重谢……”
“只要我有,无论是灵石还是什么法宝,你写在符箓上,我就会派人把东西送到怀剑派……作为之前所说的报酬。”
剑修迟迟没有动作,任凭那张紫色符箓在他身前微微晃荡。他长长眼睫下的凤眼落在阴影之中,但似乎仍是定定望着白楹的。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白楹望着那双陌生又熟悉的凤眼,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想到——
真是神奇,纵使她之前有些记不清百年前的晏缙是何模样,但却敢肯定就是现在这个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时光流逝,人世间千变万化……
但却有人在孽火狱中停住了百年的时光。
眼见剑修没有说话,白楹只能开口问道:“为何不接?”
晏缙伸手轻轻握住飘在身前的紫色符箓,低声开口:“你……”
剑修停顿片刻,等到白楹几乎快不耐的时候,他才继续开口:“……近来过得如何?”
饶是白楹,也没想到百年没见的晏缙第一句话就是问她过得如何。
倒真有些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之间的嘘寒问暖。
现在的白楹也确实能够心平气和地答道:“与你有何干系。”
两人除了在百年前曾经有过婚约,可算是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在白楹心中,他们两人现在完全是两个毫无干系的人。
话音刚落,白楹也不管剑修的反应,她抬脚转身拐过竹廊的弯,离开碧家。
*
宫宁晚坐在椅上,戴着玉镯的手撑着额头:“金萦蛇……黎铜川,地苦灯笼,只能撑两个月……”
这位风姿绰约的女修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楹方才将碧洵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给了宫长老,此时正坐在一旁,静静地喝着茶。
将茶杯放下后,她问道:“宫长老,诸酉谷谷主又是怎么说?”
宫宁晚皱着眉头回道:“诸酉谷谷主说是蛇毒,可究竟是什么蛇……他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况且诸酉谷中还在治疗被大魔所伤的众多修士,谷主实在是忙不过来……他也是让我找碧家医修,说公子碧洵毕竟是玄蛇血脉传人,辨别蛇毒兴许能更快。”
“那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是金萦蛇的蛇毒……也知道黎铜川有地苦灯笼,宫长老,你是如何打算?”
“我的打算自然是要去黎铜川了。黎铜川……”宫宁晚重复着这三个字,有些发愁,“黎铜川……为何偏是黎铜川。”
宫宁晚身为师廆山长老,修为并不弱,只是世间有许多地方只有在修为足够深厚、成为一方大能的时候,方能来去自如。
孽火狱是这么一个地方,黎铜川也是这么一个地方——
在百年前的时候,黎铜川还只是一处地貌复杂的地方……可偏偏在七十年前,黎铜川最为中心的地域上,一个名叫榆上派的门派满门皆灭,无一活口。
就连同在黎铜川地界中的好几处大大小小的城池、镇子都没能逃过这一劫难。
当时神都与三家仙兽血脉,还有其他门派都怀疑是逃离在外的魔神一魂所为。
可再无一个活人的黎铜川中,充斥着许多诡异难辨的妖魔气息,实在是难以辨认罪魁祸首到底是魔神一魂还是突然出现的许多妖魔。
即使有神都与三家仙兽血脉、其他门派联手除过黎铜川中的妖魔,后来此处地界中还是弥漫着浓厚的妖气与魔气,依旧有着蛰伏在暗处的妖魔身影。
于是黎铜川后来就成为荒无人烟的地方——修士不会进入此地,普通人更不会靠近此地。
若论修为,宫宁晚要是离开黎铜川,自然是不怕任何妖魔阻挡……可现在,她是要带着祝戚云进入黎铜川,在其中细细搜寻地苦灯笼这种灵草,谁知妖魔会不会设下陷阱、亦或者是使出其他手段。
看着宫宁晚长老还在发愁,白楹却想起另外一件事,一件处处透露出刻意的事——
“宫长老,那只藤妖原本就修为不低,它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在孽火狱旁生成一片诡异的水面,又将所有人拉入水中,却最终只是给祝戚云下了毒……但它既能在最开始就给祝戚云下毒,那必然是有杀死祝戚云的机会,可它为何……”
宫宁晚一怔,立刻反问道:“为何藤妖仅仅只向戚云下毒?”
白楹轻轻点了点头,说出自己的想法:“难道是想要折磨祝戚云?还是在等……等我们送上门?”
宫宁晚冷笑一声:“这倒是真像那只藤妖的做法……下毒在先,迫使我们进入黎铜川,到了那等妖魔暗藏的地方,它的手段说不定多着呢。”
两人之间无人再说话,室内安静了片刻。
宫宁晚转头望着昏迷的徒弟,叹了一口气:“但无论是不是陷阱,我必须要去。白小姐就在白家静候我的好消息罢了。”
“……”
白楹眼眸一转,望向宫宁晚,不动声色地在心中权衡利弊——
宫宁晚是师廆山上她唯一可以与之交易的人,宫宁晚也是师廆山上少数几人可以唤动门派秘宝的人……
纵使宫宁晚修为深厚,如果这位长老在寻找地苦灯笼的路上有任何闪失的话……自己这二十年来的筹划又要就此中断了。
想到这里,白楹握紧了右手——
那件事已经发生这么多年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因此她绝不能错过宫长老替她唤动师廆山门派秘宝的这个交易。
她要与宫宁晚一同前往黎铜川取得地苦灯笼,并且在这行中,更是要彻底杀死那只藤妖,完成她与宫宁晚的交易。
心下有了决断,白楹对着神色凝重的宫宁晚微微一笑:“宫长老,不如我与你同去。”
“哦……为何?”宫宁晚明艳的脸上满是疑惑:“你与我的交易,可不包括与我一同去给戚云取灵药。”
“因为我怕你出意外……如果你有任何闪失,那我和你的交易可怎么办。”
宫宁晚忍了又忍,才硬生生挤出几个字:“就不能盼我点好的吗?”
白楹坐回木椅上,诚恳说道:“但我可没那么大的力量,盼谁好谁就真的能过得顺风顺水。”
宫宁晚:“……”
虽然白楹与宫宁晚长老已经决定一同前往黎铜川,可并不能说走就走,宫宁晚作为师廆山长老,仍然需要一天的时间去处理一些门派事务,要准备一些法宝和丹药,毕竟带着已经中了蛇毒的祝戚云进入黎铜川,更是要小心万分。
因此白楹也留在师廆山中等候。
在此期间她写了一封信,用灵信鸽传回白家,给白家家主白鸿淮——
信中她写了未婚夫祝戚云受伤,因此她会去黎铜川中取灵药,所以暂且将其他事放在一边,等她出了黎铜川之后就会立刻回白家。
虽然信中要做的事情是真,可白楹却从不将自己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告诉任何一位白家人。
毕竟也是白家将她骗了快八十年,如果不是在二十年前偶然得知真相,她兴许现在还被瞒在鼓里……
白楹一时想往事想得入神,直到躺在床上的人昏昏沉沉地咳嗽起来,她才回过神。
祝戚云一张脸颜色惨白,眼下的乌黑更甚,平日显得有几分神气的杏眼也是只是勉强地撑开了一条缝,意识似乎混沌不清。
“祝戚云……”白楹走到床边,垂眸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难受得很?”
祝戚云没有回答,他难受地眯起眼,咳嗽的声音越来越撕心裂肺。
白楹上前将其扶起,却见祝戚云最后一声咳嗽之后,嘴角溢出几丝黑色血液,整个人气息又弱了几分。
她心中一沉,怀疑那只藤妖或许在蛇毒中做过手脚——
以祝戚云这幅样子,恐怕难以支撑两个月……
左手拿出一块绢帛,白楹正想替祝戚云擦拭嘴边的黑血,衣袖却被一只巍颤颤的手拉住。
她看向手的主人,有些不解:“怎么了?”
祝戚云微微睁开眼,吃力地说道:“我……我自己来。”
白楹将手中的绢帛轻轻放到祝戚云修长苍白的手中,看着他强撑着把手抬高去擦拭唇边与下巴边的血渍。
不过几个动作,祝戚云已经显出倦态。
白楹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祝戚云从初见之时到现在似乎就一直是这幅倔强的样子……但现在这种虚弱的情况下,他完全不必逞强。
她不容置疑地将绢帛从祝戚云手中拿出,然后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将其推回床上,“别逞强了,你中毒了,还是好好躺着吧。”
祝戚云的唇微微动了动,半响才带着嘶哑的气息说道:“白小姐,你和我师父……要带我去黎铜川找药吗?”
“你都听见了?”白楹有些诧异。
但这些不用瞒着祝戚云,因此她随即点了点头:“对,你身上的蛇毒必须要用到黎铜川的地苦灯笼。”
祝戚云皱起眉头,虚弱懊恼:“我……是我没用,连累了……咳咳……”
“别说话了,安心躺着吧。”白楹神色平静,“并非是你没用,毕竟这只妖也不是你招惹的,你也只是被牵连而已。”
“……”
祝戚云怔然地躺在床上,好半响才沙哑地开口:“……虽然师父说是我父亲招惹了那只藤妖,但师父也不肯说是什么原因……”
他的声音逐渐轻了起来:“父母去世的时候,我两岁都不到……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白楹低头看去,发现祝戚云已经阖眼陷入了半昏半睡。
她伸手搭上年轻修士的手腕,朝着他渡入了一些灵气,希望能让他的身体能够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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