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的矮个儿,臂弯套住一粗捆麻绳,正是先前客堂里,其中一位吃酒的汉子。他抓了抓袒露的肚皮,困惑道:“老大,这怎么还有醒着的嘞!那都是药牲畜的量。”
“慌什么,一个小姑娘,还摆不平?养你吃干饭的?!”
紧随其后的,是这间客舍的老板娘,不慌不忙地将门边墙壁上的两盏油灯,用火折子点亮。
断后的是名魁梧的高个儿,无疑是吃酒的另一人。他肩上扛着长棍,随手将嘴里含着剔牙用的竹签,向旁边一弹:“哪儿能呢,咱啥时候不是手拿把掐的!”
女店主盘桓在两人之间,红色的尖甲刮过糙汉的耳后、颈畔,娇嗔道:“别给我在这儿嘴贫,放跑了哪个,都唯你俩是问!”
“你们要做什么?”
秦昭楚推了推身旁躺着的念念,但她仍一动不动,呼吸倒是平稳,胸口深浅起伏,貌似仍在熟睡。
眼见念念指望不上,坐榻上那副床褥堆叠勾勒的人形,也不见动弹。秦昭楚紧握匕首的手心渗出汗来,一对三,自己明显处于劣势中的劣势。
矮个儿那个狞笑着,抡圆了胳膊舒展浑身筋骨,双手交握,关节被他掰得咔嗒作响,并不着急来拿她。
搜屋的高个儿挑着棍尖,将包袱递到女店主的面前。女店主接过包袱,慢条斯理道:“做什么?小丫头,我这儿求财不伤人,你们仨要是老老实实地睡了,一觉醒来,就要被送去过好日子了。当然,这里的一切财物,都归宛娘我咯。”
自称宛娘的老板娘,翻过行囊,左手如扇掐住两份路引,右手勾住一只布包的绳带,在指尖上转了一圈。而那只被搜刮一遍的包袱,被她随手抛在脚边,一面对同伙说道:“剩下的,一会儿你们俩自个儿分。那几个丫头给我搜仔细点,荷包应该还在她们身上。”
正说着,宛娘解开抽绳,眼放精光,欢喜地抽出里头的对镯,对灯比照。
眼瞧着,宛娘要将母亲的遗物对镯,套在她自己的手腕上。秦昭楚忍无可忍,举刃作势要冲向门口:“还我!”
然而,却被矮个儿擒住手腕,夺刃将匕首踢到一边,不屑道:“小娘子还是留着力气吧,别学咱爷们儿舞刀弄枪的,回头再伤了自己。”
如数将路引、布袋纳入怀中后,宛娘斜倚在门框上,从腰上挂着的袋子里抓出一把瓜子,一粒粒地悠闲嗑着:“哟,脾气挺冲。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回去了。仔细点儿,别破了相,卖不上价。”
“交给我们哥俩儿,您就请好吧!”高矮兄弟齐声道。
二人摩拳擦掌,争相想在宛娘面前表现。矮个儿的双手抻了抻捆人用的麻绳,麻利地将绳结捆在秦昭楚双手腕上。高个儿操着长棍,就近打算先去坐榻上寻人。
可是被褥之内,不过是用软枕撑起的形状。半个人影也没见到,高个儿丧气道:“这丫,跑哪去了?老二,你下的是哪门子劳什子蒙汗药。”
秦昭楚头未偏,眼神紧盯着门板后的阴影,容非正藏身于此。
不知容非什么时候绕到门背后,趁着高矮两汉背对门边的工夫,突袭为首的宛娘,手型如爪去扼抑她的咽喉。
女店主脚下疾退,侥幸躲过,瓜子落了一地,心有余悸地摸着泛凉的脖子,质问道:“这、这怎么,还有一个醒着的?!”
矮个儿硬拳招呼,徒手去逮她后襟。容非与他拳脚相向,以柔制刚,招招干脆,从不拖泥带水。
抓住空档,容非照着心窝,踹了矮个儿一个趔趄。高个儿从腰后抽出匕首,骂骂咧咧地加入混战。
几轮过后,高矮两人仍落在下风,无人胆敢将后背对向容非。他俩心里叫苦,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功夫了得,远在他二人之上。
宛娘已不耐烦,催促道:“你们俩等什么呢?快点儿啊!”
又是几个回合,容非转瞬制敌,高矮两人已无招架之力,按住挨打位置,靠墙瘫坐,大口喘着粗气。
瞧着手下只有挨打的份儿,怒其不争,宛娘短暂地将手垫在腰后,再放回身侧时,将一对峨眉刺在指尖飞转,怒喝道:“都是废物!我来领教领教,你这个丫头片子!”
长刺在手,宛娘两步猛蹬身后栏杆,对准容非照门刺去。容非手握地上捡来的两柄匕首,叮当抵挡。
配合灵活的身法,宛娘将武器用得巧妙,像是曼曼婀娜舞步般赏心悦目。与她对招时,容非招招很辣,挡破结合,硬力强打,一改劲柔风格。
缠战几回,宛娘没讨到什么便宜,兵刃尖残,左肩挨了一掌,脸颊还给对方刺出一条血痕。
更令宛娘心中骇然的是,容非游刃有余,从始至终,都未用过她的贴身兵器。
见势不妙,宛娘心想:缠斗下去,恐怕连自己都要赔进去了。
女店主背跃至门口,虚张声势道:“不过如此。妾身乏了,就不奉陪了!”
宛娘往脚边砸下几枚弹丸,霎时屋内浓烟弥漫,屋内众人皆掩面咳嗽。她也趁此机会,遁逃下楼。
容非本想追去,但转念一想,怕秦昭楚被歹人挟持。她只得先替秦昭楚解开绳扣,又将高矮糙汉的手脚扎了个结实,而后绕柱捆拴牢靠。
趁容非忙活的工夫,秦昭楚翻出解毒用的瓷瓶,在仍呓语不断的念念口鼻处,熏了几下。
念念顿时清醒,起身拉住秦昭楚的衣袖道:“刚才奴婢一直都听得到,可就是怎么也动不了,急死我了。”
念念接过看管歹人的担子,容非则疾驰下楼搜查一圈。然而,里外都不见宛娘的身影,伙计也都脚底抹油不见了踪影,遂又折返回客房内。
她将长棍的一端夹执于腋下,另一端抵在高个儿的下颌,喝问道:“宛娘在哪?”
高矮两人别开头,默不做声。
容非甩开棍子,脚踩住高个儿的肩膀,冷刃噼啪两声拍在他的脸颊:“问你话呢,人呢?!”
高个儿心里发虚,依旧嘴硬道:“就算知道,我也没打算告诉你们几个!”
容非冷哼一声,手里匕首的尖刃,离那人眼球不足一指:“你是铁了心不打算说咯?”
高个儿喉头滚动,向后退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就算是死,也不会向你们几个黄毛丫头低头!”
秦昭楚拍了拍手掌,称赞道:“阁下听上去倒是条汉子。先礼后兵,你可听过?”
秦昭楚搓玩手里的贴着黄色标签的瓷瓶,不咸不淡道:“此乃剧毒,具体什么效用,暂且不知。看你身强体壮的,不如亲自试试效果可好?”
高个儿声音嘶哑,恶狠狠道:“你想干什么?!”
秦昭楚将手里藏的盐巴块碾碎,把粉末撒在高个儿颈后,打斗所留的创口上。
心中惊惧,高个儿自觉伤口痛上加痛,哇哇乱叫。
秦昭楚温和笑着,转向矮个儿那面:“你也是?咬死不说?”
容非赏了矮个儿一耳光,冷言道:“阿姐问你话呢!”
“哎哟!”
矮个儿见兄弟痛苦模样,抖若筛糠。
容非的刀尖,对准矮个儿的心口,不悦道:“我再问你一遍,宛娘人跑哪去了?”
矮个儿涕泗横流,连连求饶:“女、女侠,我说我说!酒窖里有一条密道,具体通到哪儿,我们哥俩儿当真不知。”
高个儿仍在喊痛无暇顾及,矮个儿更是吓得濒临崩溃。眼下,形势逆转,两汉已溃不成军。
“都老实点!”
念念拾起长棍,狠敲了一下地面。
容非在劲装上擦了擦刀刃,收入鞘中,向秦昭楚提议道:“阿姐,待我去走上一趟,将那毒妇给你追回来。”
秦昭楚拉住容非,柔声劝道:“万一误触什么机关,再把你搭进去得不偿失。你且少安毋躁,凡事等天亮再说。”
与此同时,在谪仙居地宫这边。
琴声悠扬,灯火通明。
一名清隽男子垂眸端坐在案,悬腕起落间,弦音温劲。
高台之上,一人独坐在层叠纱帐中,正闭目养神。
只见他,眉眼冷峻,印堂一点丹砂痣,一袭白衣不落尘埃,修长的指节在扶手上,点着拍子,沉醉乐律之中,好似九天仙君,游离于世俗之外。
忽然韵律戛然而止,缘是宛娘狼狈闯入,跌跪在玉阶之下:“属下办事不力,愧对主上厚爱。”
被人惊扰赏曲,白衣男子双眸冷若冰霜,从宝座上缓步走下,淡淡道:“宛娘,你怎么失手了?”
宛娘抱拳高举过头顶,手上玉镯撞上峨眉刺的边缘,如泉清响:“主上,都怪属下轻敌,让人钻了空子。求您再给宛娘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定不会叫您失望。”
白衣男子挑起她的下巴,戴着扳指的指节,在她脸上的伤痕处摩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是可惜,这副脸蛋儿了。”
听见男子语气如深渊似寒冰,宛娘心中惊骇,仍在哀求:“主、主上,求您……”
不等宛娘说完,一枚金钉已没入眉心,留下血痣一般的窟窿,妩媚的双眼血丝缠绕,睁得极大。转瞬间,她直挺挺地倒下,咽了气。
男子把玩着,从宛娘腕上褪下来的对镯,浮现阴鸷的笑容,转瞬又敛去笑意:“有点儿意思,让本君来会会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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