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拍摄结束得很早，宋夏宜回到家时才三点半多，短暂休息后，她上楼打算继续收拾行李。脚还没踏进卧室的门呢，整个人已经被小说给引去了注意力，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就是着迷地看。要不是阿姨突然打来电话，她都要忘了收行李的事。
阿姨打电话是请假的，说小孙女突然发起高热，等不及孩子爸妈下班她得立马陪着去医院，晚饭可能来不及过来做。宋夏宜忙说晚饭他们自己能解决，叫阿姨放心照顾小孩。
挂了电话她给陆屿桥发消息，说了阿姨请假的事，问他要不要晚上出去吃，或者自己在家简单做点。消息发完，她突然想到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陆屿桥做的菜了，不由得开始期待，甚至来不及等对面回消息来，就飞奔下楼去厨房看了看，见冰箱里蔬菜和肉都有，迫不及待地又问：吃金蒜牛肉粒好吗？家里有雪花和牛。
消息发完她才想起来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蒜，还好随手翻找两下就看到一盒蒜米。忍不住又看手机，陆屿桥可能在开会没有看到她的消息。
收拾行李的收尾工作在对金蒜牛肉粒的极度憧憬下以奇高的效率完成，只是过了好久陆屿桥还是没有消息来，宋夏宜握着手机等得有些焦躁，她这会儿连小说也看不进去了。
手机一响，宋夏宜立马点开来看，陆屿桥说：外面吃，司机六点半过去接你。
宋夏宜回：在家做嘛！我想吃你做的菜了，我给你打下手好不好？我可以提前备好菜！
陆屿桥回：忙。
宋夏宜真就是一瞬之间泄光了浑身的气力，人倚靠在墙壁上，手指不知所措地按着屏幕上的那些字母，满眼看到的只有那个“忙”字。打打删删了半天，才回他：好，那就出去吃吧，想吃什么？
石沉大海。
大概是真忙吧，宋夏宜想，也许是美国那边几部电影的发行出了问题，也许是和动画公司的合作项目要谈，又或者是有什么新人要出道等等，忙起来需要他做决断的事情也很多，虽然她从来不知道他每一天具体都做了什么。
司机开了四十来分钟都还没开到餐厅，宋夏宜望着路上的车流如织，意兴阑珊地问：“订了哪家？”
“日升酒店。”司机回答。
李家日升集团的高端酒店，也是京安城内最顶级的酒店，但绝不是陆屿桥约宋夏宜吃饭会订的地方，不因为别的，只因这家酒店他们自小就常来常住常吃，已经过于熟悉了，而且距离东山亭有些远。宋夏宜问：“他已经到了？”
司机说：“陆总今天一天都在那，烟海那边动画公司的人过来了。”
宋夏宜没再继续多问，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暮色降临时，她终于看到了日升酒店高耸辉煌的大楼。酒店前面的长湖上吹来了温热的风，她一下车就感受到了室外蒸腾的暑气。
进入酒店大堂，她给陆屿桥打电话，但对方一直没有接听。电话挂了没多久，他助理赵谅来了电话，压着声音告诉她说订了顶楼餐厅的位置，陆总这边会议马上结束了就上去。
宋夏宜朝电梯走，宽敞的大厅寂静无声，所以她听到陆屿桥声音时，还以为自己又开始幻听。绕过遮挡视线的罗马柱，她看到了几米之外的陆屿桥，正和另外七八个男女一起往酒店大门走去。
她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凭借背影就认出虞海心，她只是很自然地多看了几眼人群当中那个挺漂亮的背影，而后心中慢慢浮起异样的感觉。在她意识到那个仪态大方的女子就是虞海心时，她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旁边隔着一人的陆屿桥。
他很放松，从动作到神情。放松得都不如往日瞧着那般冷了。
空气凝滞了，宋夏宜站在罗马柱后的身影一动不动。
最多两分钟吧，僵直的人影突然非常急切地跨着大步朝电梯走去，跟有什么很可怕的怪物在后面追赶她似的。直到坐到餐厅里，直到她随口要的冰淇淋端上来，宋夏宜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门口的那个场景里。
她甚至都没有看一眼窗外，日升酒店的花园餐厅最为人称道的开阔夜景，成了她刻意回避不敢多看的方向。她都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怕在58楼的高空看到楼下的人么，怕又看到陆屿桥对着虞海心笑吗……
淡淡的一闪而过的笑意，在陆屿桥和虞海心对视的瞬间，出现在了他的嘴角。
会是自己看错吗，宋夏宜反复在问自己。问到后来自己都觉得可怜了，她才强迫着自己接受现实。等到陆屿桥过来时，宋夏宜几乎已经完全恢复常态，正无聊得撑着下巴对着窗外沉沉的夜空发呆。
陆屿桥顺着她的视线朝天空望了一眼，才在她对面落座，一边翻着侍者递过来的菜单，一边随口问道：“在看什么？”
“星星。”宋夏宜回答。
陆屿桥下意识地又望了望天空，黑蓝黑蓝的，除了弯弯的一道月牙，他没看到有半颗星星。收回视线，他问：“吃什么？”
宋夏宜粗略地翻过去几页菜单，刚打算胡乱点两样作罢，又立马改变了主意，振作起精神，示意侍者把已经融化的冰淇淋撤走，一边和陆屿桥搭话：“你想吃什么？牛排？你以前挺喜欢的。”
“石斑海苔卷。”陆屿桥头也不抬说。
宋夏宜眸色瞬间黯了黯，但又立即恢复光彩。“那我要牛排吧。”她说着合上了菜单，又随意点了几样并要了酒。
她从未觉得自己是贪恋杯中之物的人，但手边的那杯酒就是很快见了底，借着酒意她和陆屿桥闲谈，问他：“你今天在这里见客户了吗？听说是烟海那边的动画公司？哪家啊？”
“悠游动画，去年上映的《牡丹亭情缘》，就是他们公司制作的。”
宋夏宜想了下，“好像是家挺年轻的公司。”
“嗯，成立不到五年。”
“为什么找这家合作？”宋夏宜很好奇，“都没听你说过要投资动画电影，有看中的故事了吗？”
陆屿桥答：“聊斋志异，乔笛那边有改编《小翠》的想法。”
乔笛是和恒星娱乐有过几次合作的动画导演，是个会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潜心作品的年轻人，也是深受动画电影迷喜爱的动画师。宋夏宜问：“是乔导属意这家公司要合作的？”
“首选是另一家，但是对方对改编聊斋故事没有兴趣拒绝了，这家正好有同学认识他们的创始人，帮着联系了一下，谈了半天，应该差不多能确定下来。”
“哪个同学？”宋夏宜问，目光尽力做到坦率。
陆屿桥停下叉子看了宋夏宜一眼，回答：“虞海心。”
宋夏宜差一点就要退缩了，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才问：“你见过她了？”
“前几天也见过，”陆屿桥说，“言修订婚那天。”
“是吗？”宋夏宜仍在看他，“她现在怎么样？要在国内工作定居吗？”
陆屿桥的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反问：“为什么关心她的事？”
依然是她问都不可以问的人啊，宋夏宜想，迅速低下头假装着切牛排，垂落的眼睫蝶翼似的闪了好几下，水雾消失时，她才放下和牛肉较劲的刀叉，抬头笑了一下，说：“随口问的，你别不高兴。”
说完不等陆屿桥再开口，转移掉话题问他：“听东姐说你打算推一个双人组合？”
陆屿桥：“在考虑。”
“方锦意没谈下来？她和时代传媒续约了？”
“嗯，原本希望也不大。”
“找一个跟她一样有实力有人气的原创歌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呢。”
“嗯。”
耳边又开始嗡嗡嗡不停，胃部抽搐难耐，宋夏宜又喝了几口水，没能压下那种不适，拿纸巾擦了擦嘴角，朝看过来的陆屿桥笑了下，说：“我去卫生间。”
需要用很大的力量，她才能完美地控制住自己不表现出任何异常，虽然陆屿桥很可能并没有在看，但她还是在转弯拐出他的视线范围后，才加快步伐冲进了卫生间隔间。
不一定是酒的原因，也可能是吃得急了些，反正她吐得很厉害，直到刚才吃进去的牛肉混着蘑菇逆着食管全部吐出来之后，她终于觉得舒服了一些，堵塞的胸口顺畅了，那种噎住要窒息的感觉消失了，耳边的嘈杂也在减弱。
回到座位上时，陆屿桥在讲电话，听了几句，宋夏宜就听出来对话的是陆含青，兄妹俩为大学志愿的事再一次产生分歧。宋夏宜搞不懂，怎么陆含青突然这么坚持要学医，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想当医生的志向，虽说她一直崇拜孟熙文，但那不过是因为孟熙文在她生病的那些年里对她多有关心照顾……可那些年里沐湖湾的老邻居们哪个没有照顾过她？就连最后救她一命的骨髓，还是自己给捐的呢，也没瞧她对自己有多么好……小白眼狼一个！
“她要听你的意见。”陆屿桥打断了宋夏宜的神游，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宋夏宜挺意外地回过神，很是疑惑地接过来手机，问：“怎么了？”
“我去学医，你觉得怎么样？”
宋夏宜飞快地看了陆屿桥一眼，尽量用平缓的声音说：“医学生、医生，都很辛苦，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吃得下那些苦，那我觉得学医也可以。”
“我才不怕吃苦！”陆含青说，“现在2比2了，我去争取奶奶那一票。”
宋夏宜把手机还给陆屿桥时，陆含青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陆屿桥说：“你不应该顺着她。”
“她想学。”
“她不合适。”
宋夏宜试图劝他：“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试了发现真不合适，再换不行吗？”
“再换？”
宋夏宜说：“她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可以有更多的选择的。”
“选择……”陆屿桥低声又重复，终于认真地看向了宋夏宜。
就在宋夏宜非常紧张地以为他即将要说出什么的时候，他把视线转向了桌上的鳌虾，问了句：“要不要来点？”
危机解除，宋夏宜马上笑着说好，可是思绪仍停留在上个时刻，她忍不住在琢磨他刚才要说出口的话，会是什么呢，是不是以前陆含青对他说过的那句——“不是她给出了选项，就能被叫选择的。”
还是——“为什么骗我也骗你自己？”
“你明明是被迫的……”
口中的牛肉突然变得叫她难以下咽了，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的非常难受，她用纸巾掩住嘴巴，一点点地将食物吐了出来，包好，塞进了盘沿之下。
他是被迫的吗？她问自己。
算是吧。她也只能这样回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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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