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纸人端碗
开赴机场前,趁着吴佳去买路上的零食,图南挤到商务车第二排。江珧正补妆,不耐烦地道:“快晚上了还带着墨镜,装熊猫呢。”
图南委委屈屈地道:“烧了一晚上的观众来信,熬出两个黑眼圈,不忍心让你看。”说罢顶起墨镜,主动把脸凑到江珧面前十厘米。江珧没看到黑眼圈,只瞧见他细腻无毛孔的皮肤上,两只桃花眼不停放电。
“去去!净气人,皮肤好成这样还嗷嗷叫,我这才叫熊猫眼呢!”她实在不想在看这张气死人的脸,视线下移,却对上图南的胸口。他今天穿了件米色深V领无袖衫,领口开得很大,露出结实的胸肌线条。
“怎么……昨晚失眠了?想谁呢?”图南很清楚自己“事业线”的诱惑力,垂首在江珧耳边暧昧低语。带子浑身汗毛都抖起来了,一肘子把他顶开。
“反正不是想你!佳佳回来了,你前面坐着去!”
图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乖乖去副驾驶位坐了。摄制组所有人员各就各位,梁厚开车启程。上一趟采访图南玩大了,神棍李悟一当场死亡,节目自然不能播出。图南不管后果,善后的公关全推给白泽,但《非常科学》已没有多余存货,必须马上制作出一期新节目。
“这次的目的地是湖南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州。”图南从文件夹抽出一封信,讲解本次任务:“湘西这个地方自古就有不少诡异传说,什么赶尸人啦,苗族毒蛊啦,抛出去都是很吸引人的题材。一个观众来信说当地有巫师能够操控纸人,做各种动作。”
江珧问:“你发现信上有妖气,所以这些传说很可能是真的了?”
“不,这只是封普通观众来信。”图南两指夹着纸片晃动,毫无责任感地道:“档期太紧了,实在找不到真材实料的,先将就着编一期唬人。”
“……”江珧无言以对,大家都没有反对情绪,可见这种“将就着唬人”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这个名叫“嘎坝乡”的小地方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别说机场,连条像样的高速都没有。众人先飞张家界,又倒火车转汽车,费了足足一天时间才到达。嘎坝名义上是乡,但人口只有两千多,还不如经济发达地区的一个村。汽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举目皆是未开发过的崇山峻岭,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崖。植被密度极高,浓绿色四面八方拥挤过来,给人一种不安的压迫感。
植被多、湿度大、气温高,蚊虫自然就非常的多。湘西的蚊子无论个头还是凶猛程度都远非都市同类可比较,或许细皮嫩肉的鲲鹏味道很好,所有蚊子都不约而同的向图南进攻,搞得他手舞足蹈,连连哀嚎,最后不得不换下那件骚包的深V领,套上长袖帽衫。
江珧心情大爽,挪揄道:“干嘛换啊,那件挺好看的,你就穿着吧,这样我们大家都用不着蚊香了。”
开车的王大叔笑道:“人都说云南三个蚊子一盘菜,我们这里是四个一扁担喏。都把腿脚包好,它们嘴里有毒,外地人不适应,被咬了流水流脓,半年好不了。”说完一个熟练的急转漂移,绕开路中央的石头。嘎坝乡的地质构造和水文条件很容易造成山体滑坡,土语俗称“垮山”,外地司机很少敢开车进来。
图南缩手缩脚,用兜帽裹住脖子,哀怨地要命。等一下车,他立刻奔最近的小卖铺买驱蚊花露水,结果被告知卖光了,只有宝宝金水。天色已全黑了,嘎坝乡根本没有超市,图南只好将就着买了一瓶。他老早就跟乡政府打了招呼,说是CCAV采访本地民俗。嘎坝是一类贫困乡,农民人均年收入还不到一千元,但山清水秀人淳朴,吊脚小楼比凤凰古城还有韵味。难得有这样不请自来的好事,领导们很重视,腾空了乡里最好的房屋安排摄制组,又请吃饭喝酒,恳求记者们发掘旅游项目,宣传土特产。
席间有几个穿民族服饰的苗女来敬酒唱歌,几个姑娘长得白嫩灵动,性格爽朗热情,图南大乐,酒到杯干喝了个痛快。他巧舌如簧,一口一个“幺妹儿”,很快就跟人家聊得火热。言言梁厚他们都讨厌类似应酬,无奈大魔王就喜欢被人众星拱月的围着,也只好耐着性子作陪。
江珧怪道:“我就纳闷了,一个妖怪怎么就那么喜欢酒场啊?”
吴佳悄声说图南坏话:“他还特别喜欢跟漂亮妹子聊骚呢。妖魔的**比人类强得多,看见顺眼的,滚一滚床单很正常。我敢打赌,他今天夜里肯定会溜出去吃偷食……”
之前在鬼屋事件时图南还曾为她恸哭,再看他现在那副招蜂引蝶的浪荡模样,江珧拍胸庆幸没有上当。
回到招待所已是半夜,图南伸脱了帽衫擦宝宝金水,见江珧不吭声看资料,蹭过去求抚摸。
“珧珧~人家后背够不到呢。”坑爹货眨巴着眼睛,把宝宝金水塞到江珧手里,转过身去。江珧毫不迟疑,把瓶子转手递给文骏驰,后者盯着大魔王光裸的鱼脊,整个僵住了。图南等了几秒,见撒娇对象不吃这套,气呼呼地夺回瓶子,手肘一弯,三两下自己擦好了。江珧见他柔韧有余的样子,马上联想到鲲鹏肥嘟嘟又灵活的鱼翅,忍不住闷笑。
图南笑嘻嘻地伸出手,把苗女写在他掌心的地址展示给江珧,然后又用湿纸巾擦干净:“亲,人家对你可是全心全意,守身如玉呢。”
“亲,别败坏玉了,擦完手再把脖子上的唇印擦擦吧。”带子把文件夹丢到图南头上,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天下着毛毛雨,大家照着来信中提到的地址寻去了。这个巫师名叫罗金根,是当地苗民,以种地为生,偶尔画点辟邪符卖钱,在嘎坝乡也算有点小名气。
罗金根五十多岁,长期的体力劳动让他看起来比本来年龄衰老许多,乍看就是个普通农民,只有一双眼睛精光闪烁。见摄制组带着麦克风和摄像机去,罗金根几番推辞,耐不住图南纠缠,只好勉强答应表演一套祖传法术。
开场祭天地鬼神,罗金根在一座小小的泥塑前上了三炷香,又用鸡血描符纸,烧化了扔进水碗里。在经历过李悟一事件后,这一幕实在是似曾相识很可疑。雕塑牛头人身,额头两只长角,通体涂成血红色,看着不似神像,倒像个狰狞丑陋妖魔。江珧问道:“请问这是谁的像呢?”
罗金根朝泥塑摆了两拜,恭恭敬敬地道:“这是我们苗族人的老祖蚩尤,大英雄,大豪杰。他传下的秘技,一般是不让外人看嘚,你们有福哦。”
“能请您讲讲蚩尤的故事吗?”
“可以可以。传说远古时,我们苗族有八十一个寨,住在浊水河边上,大首领就是蚩尤。他能征善战,力大无穷,苗族人都很崇拜他。后来呢,有一个赤龙公和一个黄龙公来欺负我们苗族人,蚩尤就率领大家英勇作战,多次打败赤龙和黄龙。赤龙公、黄龙公就联合起雷老五,擒杀了蚩尤,焚毁了八十一寨。剩下来的苗族子民就被迫离开黄河,不断往南搬迁。苗族衣服的肩膀上有三条杠杠,就是说我们被逐出了浊水河、清水河跟湘水的经历。”
浊水河是黄河,清水河是长江还能够推测,但罗金根用浓重的土语讲述的这段神话,让江珧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她记忆中,蚩尤是九黎族的部落酋长,居住在黄河流域,黄帝打败炎帝之后,与蚩尤在涿鹿大战,最终将他擒杀,九黎族被迫迁移,演变成西南许多少数民族。而这赤龙公、黄龙公还有雷老五都是谁呢?她没有打断罗金根的话,请他继续表演法术。
举行完祭拜仪式,罗金根拿出了一张粗糙的黄纸让众人检查,那确实是张普通的纸,画黄符就是用的这种。罗金根把纸剪成个人形模样,在眉心和胸口画了几个鬼符,再用钉子钉在门板上。他低低念诵了几声听不懂的咒语,端起烧过黄符的水碗,把纸人的双臂粘在碗边缘,然后轻轻松开了手。奇怪的事发生了,盛满水的碗居然被纸人牢牢托举住了!
江珧向前凑了几步,在近在咫尺的距离观察,依然没法任何作弊的迹象。为了加强震撼力,罗金根又拿出一柄砍柴的小斧头缓缓放进碗中。纹丝未动!纸人的双臂只是更加紧绷,并没有撕裂晃动的迹象。
纸、水碗、碗中的水、斧头都未作假,那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一张脆弱的纸托起数斤重量?
罗金根并不畏惧镜头,很坦然地让梁厚靠近拍摄,“可以再近些,再近些。我这术不怕人看,跟电视上变鸽子兔儿的不一样,都是真嘚。”
江珧百思不得其解。图南出发前就告诉大家,这次的观众来信并没有妖气,只是为了凑档期才千里迢迢赶来。她本能地向图南投出了求解惑的眼神。
“哎,我也来凑个热闹,纸和剪子借我用用哈!”图南不请自拿,从罗金根那里取了材料,也剪成一个尺把长的小人。“写点什么呢……嗯,那就召唤个ATV之灵好了。”他刷刷刷在纸人脑袋上涂了个电视台的徽记,一根钉子钉在门板上。
罗金根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但一时又想不出理由阻止。图南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天灵灵地灵灵,电台台长快显灵,升职加薪指望你,和谐社会很稳定”,然后把之前那个水碗粘在纸人双臂上。碗开始并不牢靠,图南微微调整位置,似乎在摸索支撑点,然后便试探着松开了手。
撑住了!ATV纸人居然也捧住了碗!
巫师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又是愤怒又是尴尬。图南喜笑颜开,像羞辱李悟一时开动了毒舌:“你们这些湘西骗子,真是不长进,几百年玩得还是老一套把戏。纸是纤维韧性大的草纸,只要找准平衡,不超过纤维承重极限值,抱起一只水碗很简单。一般人想不到纸张也能有这样的韧性,法术就是利用了人的思维盲点。法师啊,还有什么真货晒晒吗?黑蛋驱邪?断索重接?还是压轴绝技——湘西赶尸术?”
罗金根的魔术被当场拆穿,气得浑身哆嗦,他可没有李悟一圆滑善辩的本事,被图南噎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对着黑洞洞的镜头,他愤怒地把碗摔了个粉碎:“老汉是没有天分,今天就算认栽了。可是我们苗族人会赶尸不是假嘚!有真本事的那个尸官住在深山老林里面,你们这些嚣张的娃娃,有能耐去heizao寨找他试试!”说罢连轰带赶,把摄制组踢出门外。
图南没事人一样,问:“素材有多少?”
梁厚答:“只有二十六分钟。”
“够了,路上再拍点山山水水民族风情神话传说之类的,能剪出两集呢。收工收工,打道回府~”
江珧一头雾水:“你们听清没有,他说的是什么寨?黑灶?黑枣?”
“没听清,谁管他说什么……我们回去吃午饭!”
江珧无奈:“你这吃货,早餐刚下去不到半小时好吧!还有,罗金根说的那个蚩尤神话你听过没有?”
图南断然表示一无所知:“赤龙公黄龙公那个?我怎么知道是谁。”
“咦,你不是已经活了很久的大妖魔吗?应该亲身经历过这些时代的啊。”
“讨厌,人家才刚刚一两千岁,年纪轻得很呢。”图南眨巴着凤眼,摆出“姑娘我年方二八,很傻很天真”的欠揍模样。江珧被他雷的毛发一竦,当即住口,不再给自己添堵了。回到房间,她照例把采访过程记录下来,文字落在纸张上,思维顿时清晰很多。
火为赤色,赤龙公指向明确。蚩尤在与炎黄二帝的斗争中失败,那么赤龙公和黄龙公很可能就是炎黄的代称。那雷老五呢?雷公的传说出现年代跟道教同时,也就是不超过一千八百年,或许在五千年前的上古时代,还有另一位司雷的神?
穷乡僻壤没什么好吃好玩的,大魔王觉得无聊,下令当天撤退,梁厚言言他们便收拾行李,准备跟乡政府的同志打个招呼就开拔。结果去了才发现办公地点空无一人,只留了一个看门的老大爷。一问,说是早上垮山了,土石把一辆中巴车冲下悬崖,所有领导都去现场了。
嘎坝乡地处深山,进出就指望这一条坑洼不平的山路。摄制组赶到现场,发现山体滑坡那段路面被大量土石淹没,看情形三五天都不一定能清理出来。图南揪住一个乡政府的工作人员询问情况,那人满脸焦急道:“掉下去的车子找到了,可人没了!”
“人没了?全都死了?”
“不是,是……哎,到处都是血,可车是空的,没有身体呀!”
江珧等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既然路堵住走不了,他们干脆徒步绕远路下山,到悬崖底下看看现场。悬崖净高两百多米,这一绕就是一个多小时,等到了地方已经日上中天了。一堆钢铁残骸躺在碎石上,要仔细打量才能看出这曾经是一辆中巴车。乡里的几个医护人员早就到了,但此时也只是茫然地站着。
江珧问一个大夫模样中年男人:“阿叔,有幸存人员吗?”他木然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车里面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
“那么……可能幸存者自己爬出车,然后寻找救援去了?”
那大夫很是迷茫:“你瞧这车都摔成铁疙瘩了,怎么可能没人死亡重伤?只靠残留的血量和断肢推断,也不可能啊……
江珧他们靠近几步观察,只见中巴车里淡蓝色的坐垫套上浸满鲜血,几条手脚散布在车周围,看样子是坠落时车体翻滚掉出来的。
小小一个乡,几乎人人都能攀上亲戚关系,一下子消失了二十多人,乡亲们谁能不急。男女老少组成上百人的搜救队伍山上山下四处寻找,可到了晚上,仍然没有发现幸存者或者尸体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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