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凤梧
(1)
次日,褚宅的看门童子送来一个长条木匣。
“主人,懿纯长公主给您送来的礼物。”
“小竹,我不是说过,二位殿下送的东西一概不能收吗?”褚玉声音微沉。
“我知道,可公主殿下在门房那儿坐了一上午,说您不收她就不走……再坐得久点,就该留人用午膳了……”小竹为难地说。
褚玉微微一愣,叹了口气:“拿过来吧。”
匣子里装着一把纸扇,扇面上画的是一双在芦苇丛中戏水的白色水鸟。
旁边还有四行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端方君子,淑女好逑。”
落款的红章赫然是“程渐融印”。
褚玉眉头紧锁,随手把扇子丢到桌角,喃喃自语:“什么乱七八糟的……”
话虽如此,耳朵尖儿却不易察觉地红了起来。
“先生这是什么话,是您不算君子,还是我不算淑女?”
脆如莺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褚玉一惊,仰起头——只见陆景珑悠悠哉哉坐在房梁上,双腿垂下来晃啊晃的。
她怎么总出现在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褚玉一阵头疼,也顾不得礼仪,直接命令道:
“下来。”
她倒是听话,像猫儿一样轻巧又无声地落了地,动作利落矫健——可见昨天摔倒十有**也是装的。
“先生不喜欢这幅扇面?那我改日再送别的礼物来。”
褚玉说:“若是盖上懿纯公主印,这扇面可值千金。可盖的是程渐融印,现在只能值十两白银。”
陆景珑说:“懿纯公主是我,程渐融也是我。若先生更偏爱懿纯公主,那下次就盖她的章。”
褚玉说:“不必,微臣人微望轻,配不上公主墨宝。”
陆景珑说:“可是您今天让公主在门房等了一个上午诶。”
褚玉说:“反正我这地方公主来去自如,又何必浪费时间等待?”
“我怕我擅自进来你会生气嘛……”陆景珑有些泄气。
“既然怕我生气,又为何做了梁上君子?”
“因为我实在想看你收到礼物时的表情嘛……”她撅着嘴说,“非要这么刨根问底么……”
“……”褚玉一时语塞。
“好了,我下次不会这样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凤梧,你不要生气……”
金枝玉叶的天之骄女,竟也会为了谁而屈尊降贵,百般讨好么?
“没有生气。”褚玉叹了口气,“下次进来,找小竹说一声便是了。不要被二殿下知道。”
(2)
陆景珑从此时常出入褚宅,每次来都不空着手,总会带点礼物——要么是她自己的字画,要么是市集上淘的话本,偶尔也会有极珍贵的名家之作。
她对待这些东西的态度都差不多,并不在乎它们的身价。褚玉的书房里原本都是正经收藏,渐渐地也变得杂七杂八起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她都往他书架里塞了些什么,某次居然还翻出一整套的《程渐融精选画集》,翻了两页就羞得面红耳赤,远远丢到一边。
陆景珑拜访的时间不定,时常心血来潮,拉他去些三教九流的地方乱逛。可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对坐弈棋,或泛舟垂钓,或各自看书。
在外面时她让他唤她“渐融”,而她则唤他“凤梧”。两人之间不再是师生君臣,而是普通好友。
只是……哪有普通好友会趁人喝醉了偷亲的?第一次褚玉严厉拒绝,第二次极力反抗,第三次试图远离,第四次消极抵抗……无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碰上了嘴甜皮厚的陆景珑,着实有点招架不来。
陆景珑此人做事极有毅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该强硬时端得起架子该服软时放得下身段,不给她亲亲摸摸她就又哭又闹,给她松了一寸她就更进一尺。
最要命的是她说的话时假时真,无从分辨。褚玉明知道这人不会有多少真心,却还是会因为她简单一句喜欢而心绪难平。
某次她又带了酒来找他,没喝两口人已经坐到他腿上,缠着他亲个不休。褚玉酒量不佳,晕晕沉沉,只能任她鱼肉。
两人从椅子上滚到床上,陆景珑俯身舔舐他小腹上她画下的的褚红凤凰,呢喃道:
“先生,你真好看……”
褚玉脑中有根弦崩断了,重新把她拉起来,吻住她的唇,低声说:
“别叫先生了……”
“叫凤梧。”
(3)
云收雨歇后,陆景珑窝在她的小凤凰怀里,手指绕着他的一缕长发把玩。
“凤梧?”
“嗯。”
“凤梧。”
“怎么了?”
“凤梧啊……”
“别叫了……”
褚玉低头堵住她的嘴,觉得自己又快起反应了。
她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在他耳边小声说:“还没吃够?”
“抱歉……”褚玉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觉得有些羞耻,“我、我可能喝多了……”
陆景珑有点想笑,他宁愿觉得是自己喝多了都一点儿不怀疑是她给他下了药,真是纯情得可爱。
“你可要对我负责哦。”她抱住他,“下月初八是我生辰,你向我父皇提亲好不好?”
过完生日她就满十七了,是该出阁的年纪了。嫁给褚玉,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以褚夫人的名义出入谢府,接近谢渊了。
“……好。”他搂紧了怀中的女孩,郑重其事地说,“渐融,我娶你。”
(4)
第二天清早落了点小雨,褚玉撑伞送她出门。正好撞见季玄拎着礼盒从马车上下来,三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殿下,褚先生,早。”第一个开口的人是季玄,他神情自若地与两人打招呼,无视了褚玉放在她腰上的手,“这么巧?”
“季公子一早来有事吗?”褚玉问。
“褚先生,二殿下差我来给您送支野山参,您的病一直不见好,二殿下很记挂。”季玄说。
“二哥真是有心了,不过褚先生现在已经不需要了。”陆景珑笑盈盈地开口。
季玄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到她盘的松散的发髻上,淡淡地说:“那就祝褚先生早日康复吧。”
略一停顿,又对陆景珑说:“公主殿下,外头下着雨,不如小人送您一程?”
(5)
陆景珑从善如流地上了他的马车。帘子刚放下,季玄就伸手拔了她的发簪。
“哎!”乌黑浓密的长发散落,陆景珑不知他这是何意,用不解的目光看向他,“怎么了?”
季玄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冷,不知是不是因为没能成功拉拢褚玉而在生气。
“殿下头发乱了,这样入宫被看见了不雅。”
这人的马车上居然还备着梳妆用的木梳和圆镜,真是不负他在外貌比潘安的美名。陆景珑心安理得地由着季玄伺候她束发,结果冷不丁地被扯痛了头皮。
“季鸿光!你存心报复是不是!”她有点想发火,“是怪我捷足先登了?那还不是你和陆雁云没我厉害!”
“殿下觉得我是在气这个?”季玄漫不经心地说,“我怎么就不能气褚凤梧捷足先登了?”
陆景珑愣了一下,透过面前的圆镜看向季玄。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将发簪插入她的发髻中,低声说,“梳好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在气什么?”她的声音变得惫懒起来,“你这个人的心思我猜不透。”
季玄说:“我说过,只要是我这儿有的,殿下看上了,自取便是。”
陆景珑转过身,在他胸口轻轻推了一把。季玄那么高的一个人,顺着她的那一点力道便顺势向后坐到软榻上,任由她一条腿跪在他身侧,一手撑在他耳边的厢壁上,将他牢牢圈禁住。
“衣服解开。”她居高临下地命令。
季玄听话地解开衣襟……外袍、中衣、里衣。陆景珑看见了她数个月前画在他心口的孤雁,此时依旧清楚地烙在胸前的肌肤上,半点都没有模糊。
“自己去找人刺的?”陆景珑眸色变深了些,狎昵地抚摸那只雁,手法温柔得像在摸一只活生生的鸟儿,“这算什么呢……投诚状?”
“殿下觉得……小人的诚意够吗?”
“我也说过,你这个人的心思我猜不透。”陆景珑另一条腿也跪了上去,坐在季玄腿上,缓缓靠近。
“殿下,头发会乱的。”季玄一边说,一边仰头接受了她的吻。
“无妨,你再帮我梳就是了。”
她的身上全是别人的味道。季玄的呼吸深重,每一次吐息都尽量拉长,竭力克制情绪。
马车一路行至宫门口,车上的人迟迟未下来。车夫小心通报:“公子,到了。”
“再多转两圈。”季玄微微带喘的沙哑声音从车内传出来,“没我的命令,不许停下。”
(6)
那日别过后,陆景珑一连七日都未在褚宅露面。褚玉每日下朝对着书房里与她未下完的残局,心浮气躁。
他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与她的关联都是靠她单方面维系的,一旦她消失,他根本无处可寻。
不知不觉间,他已然陷入被动。
好在并未等太久,她便派了人来找他。
京城御林军中最年轻的小将领,镇国大将军十五岁的独子,秦禹。
同时也是秦皇后的侄儿,懿纯长公主的表弟。
和他表姐一样,秦禹也是不经人通传就突然出现在褚宅后院里。他穿一身黑色的修身官服,腰悬佩刀,身材挺拔,气度不凡,肩头还站着一只猎鹰。
“褚大人,长公主让在下来给您送封信。”他向褚玉递过来一个小小卷轴。
“多谢秦大人。”褚玉接过信,向来平稳的语气难得有些急切,“殿下近来可好?凤体可还安康?”
“褚大人不知道?前几日阿姊在猎场训练时,出了点小意外。”秦禹淡淡地说,“她的坐骑突然发了狂,害她摔断了右手。”
“什么?”褚玉脸色遽变,嘴唇瞬间失了血色,“那殿下现下状况如何?可有性命之虞?”
坠马何其凶险,伤亡者十之**。如果只是伤了右手,她不会这么晚才给他消息。
秦禹道:“大人若是想知道,何不自己去见见她?”
褚玉为难道:“在下一介外臣……如何能出入后宫?”
“这倒不难……”秦禹说,“只不过少不得要委屈大人点了。”
(7)
夕阳西斜,一架马车慢慢悠悠出现在朱红的宫墙外。驾车的人穿着黑色侍卫服,面容年轻英俊。
“秦大人,又来给长公主送新的鸟儿吗?”守门的护卫认得秦禹——他是被皇上亲准可以出入御花园的人,晚林苑里大多数珍藏都是他送来的。
“对。”秦禹将腰牌一亮,“两扇门都打开吧,这次的笼子比较大。”
“嚯,还真是。”护卫看到马后的车舆上放着个镶着各色宝石的巨大黄金鸟笼,用黑布紧紧蒙着,“这次又是送来什么稀奇鸟儿。”
“凤凰。”秦禹说,“公主见了一定会开心的。”
与此同时,陆景珑正在晚林苑里赏鸟。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鸟笼挂满了整个宫殿,她手中捏着一小把松子仁缓缓踱步,每经过一个笼子便发出一两声惟妙惟肖的啼鸣,逗弄得笼中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叽喳回应。
此时一声鹰唳响起,一抹黑色的影子飞进宫殿,落到陆景珑跟前。她神色平淡,拆下鸟爪上绑着的小纸条扫了一眼,随手捏成团塞进衣袖,又给那只送信的猎鹰喂了几颗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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