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郎君真是好魄力,保命的器具就这么随手给了旁人。”
世界归于平静,不熄的光耀驱散了满目的空白,萧望川把伞面破碎的天青伞收回乾坤袋,咳出口带碎末的血来。
他遥遥地看向许清平,生死一刻,她选择震碎半边元婴,废去半生修为,以同样的巨震抵挡了爆炸的冲击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萧望川仰天大笑。
下山前为怕万一,清虚予了他一块玉器,内里藏有一个传送法阵。佩于身上,关键时刻可挡元婴修士致命一击并直接将主人传送回青云门。
而这玉也在一早便被萧望川顺口找了个由子强带在了沈容青的身上。
暖玉护住了他的心脉与岌岌可危的金丹,青云门众长老见了此刻沈容青的模样,定已在赶来的路上。此战,或胜或否,结局早已注定。
魔族布下迷局,可萧望川从未将自己视作弈者,从头到脚他也不过是自己手中的一颗棋子,所走每一步都不过诱敌深入,只等在最后一刻露出利齿,将这棋盘搅得天翻地覆。
“我说过的,许宗主,兵不厌诈。”
萧望川收起笑意,心中固然舒爽,只是一笑就扯得他肋骨生疼,他暂时还没有自残的兴趣爱好。
“好一个兵不厌诈!今日我要命丧于此,你也要给我陪葬!”许清平恶狠狠地瞪着她,纵然她修为折半,但此刻捏死一个萧望川却仍是和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许宗主当真以为我没有筹码了吗?”萧望川直面她的目光,苦笑一声,按住自己的丹田,“如若赌上我这颗金丹,如何呢?”
一股凉意爬上了许清平的脊背:“你要自爆金丹?”
“那又如何!”萧望川掷地有声,“萧某不过变作废人一个,苟延残喘数年后再赴黄泉,却能拉得大名鼎鼎的许宗主早早的下葬,这笔买卖,萧某不亏啊!”
“你这个疯子!”许清平咒骂道,运起全数修为,飞身跃前,试图打断他的动作。
萧望川看见了她眼里的惊恐,更觉好笑,于是闭上眼,隔着层薄薄的肌肤,最后感受着金丹在体内的流转。他不是疯子,他只是别无选择。
自爆金丹,一定很疼吧……该死的,他可最怕疼了。
“许宗主……我们来日方长。”萧望川喃喃自语,右手成爪样向内一抓,痛感却是出奇的是从后颈处传来。他第一反应是许清平快他一步,兔死狐悲之情尚未升起,却跌入了一双空洞的眸眼。
“是他啊……”萧望川一下子就想到了来人,欲强撑而起,后颈却又被先一步地挨了一手刀,意识在这一击后逐渐沉沦,目光的最后,只能捕捉到他那一身黑衣的一角。
顾渊无言地看着怀中瘫软的萧望川,顺从地从他的腰间拔出笑春风,只一剑便将形如鬼魅的许清平击飞。
仙器有灵,更遑论是笑春风这种等级的法器,更是认主。此刻却任由顾渊取用,好似他才是这剑真正的主人。
“你是……国师?”许清平站起身来,顾渊的一剑着实打她个措手不及,叫她吃上一亏,只可惜这一剑无力的紧,看似迅狠,实则入木不能,许清平一下就知顾渊的修为不济。
“奴家先头还和陛下讲着,怎的好好的宴席独少了国师一个,陛下不愿同奴家讲,奴家还好生心疼国师,怕不是受了排挤,原来是去备了这螳螂捕蝉的戏码。”
许清平娇俏一笑,却是借着说话悄悄地打量着顾渊。
眼见这人气息稀薄,全身上下竟无一点灵气,更是确信了心中所想。只可惜萧望川还晕着,若是信了定要暗暗骂她一句反派死于话多。
顾渊对许清平的话术充耳不闻,毫无怜惜地将身负重伤的萧望川随手抛在一边的地上,紧接着解下那身碍事的黑色宽袍,露出来里头的一身劲装。
原来他就是那日扶倾山与萧望川共战妖狐的神秘男子!
许清平眯起眼睛,不敢轻视,刻意不再前进,只是将弯刀飞掷而出,又以隔空取物取回先前那把红木琵琶,将内力注入琵琶乐音之中,合着刀具一同攻向顾渊。
顾渊既要忙着应付空中的飞刀,又要注意那袭来角度刁钻的气刃,本是该应接不暇,只是脚下也不知习的是何门轻功步伐,竟是从容不迫地全数接了下来。
许清平心焦来路上的青云门援军,不愿与顾渊干耗太久,一咬牙,收回弯刀而将剩余的灵力注入怀中琵琶中,加剧了乐音的攻势。顾渊无可躲避,饶是再妙的身手,仍是中了数招,顿时皮开肉绽,成了半个血人。
他却是全然不知疼痛似的,护住心脉等关窍,迎攻势向前,分明身无灵力,舞剑时却有万般威武气势。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许清平冷哼一声,见顾渊与她的距离步步拉紧,竟是直接砸碎琵琶,将那琵琶丝弦绕于手中,以丝线作兵器。
乐弦极细,在她的手中较之刀刃更利。
自伤口溢出的血液黏腻,带缓了顾渊的动作,他对敌不及,为许清平一掌正中腕心穴关,手中之剑也因此飞出数尺开外。
顾渊眉目一皱,手无寸铁的他失去了与许清平一战的最后资格,后者见状大喜过望,不愿放过大好时机,丝弦一扯直冲顾渊脖颈而去,必要叫他人首分离。
顾渊却是忽得唇角勾起,将身一矮,手中凭空凝出一把同笑春风如出一辙的灵剑,正中许清平胸腹,而那来势汹汹的丝弦不过割断了他覆于面上的白银假面。
许清平连退数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入自己体内的那柄灵剑。她的法力也好,生命力也罢,在中了这一剑之后居然只在瞬息之间就尽数倒流,走向了不可逆的衰颓。
顾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失力跪倒在地的许清平,好似在看一个死物。
“你……不…怎么会……怎么会…你怎么会有这……”
许清平一边口齿不清地询问,一边往外吐血,难以相信这眨眼间发生的一切。
顾渊懒得听她废话,召回笑春风,自上而下从中间一剑劈开了许清平。却见一团平空而生的黑雾自她断裂之处升起,又裹挟住她的全身。
“好…很好…未亡人……你知道他的价值不该只有这一点。我要将他当作礼物,献给……我们的新主……”
被黑雾完全吞没前,许清平留下了她最后的话语。
火海未平。
插在许清平胸前的灵剑再度化作一线微光,隐没进了顾渊的体内。他握紧笑春风,一步步地走向高台之上的皇座。
萧琰的“尸首”仍在其上。前胸空了一个大口子,兴许连血都流干了,这会站在面前能看到胸腔内可怖的血肉与森森白骨。
顾渊一手扼住他的下颚,强迫他打开自己的口腔,另一手将剑刺入他的右肩。本应早就死透的梁皇,此时双眼竟是剧烈震颤起来,下一刻,一粒纯黑的细小丹丸自他的喉间反出,滚落在地,被顾渊一脚碾碎。
是闭息丹。
他可真是同许清平演了一出好戏,骗过了所有的人,置之死地而后生,用一手假死险些成了最后的赢家。
萧琰眼神迷离,神情恍惚地看向周遭,却是下颚一痛,被顾渊硬生生地给掰正回来,不得不直面他的目光。
他自然见过国师的真容,只是时间过去的太久,连萧琰自己都快忘却了。宫殿的四墙屋瓦已不复存在,既然唤醒他的不是预先说好的引路人,那他注定是败了。
只是萧琰不曾想到,最后破坏他的计划的人,会是大梁国师。
“国师……咳咳……这最后的黄雀,居然会是你啊。”萧琰面露苦涩。
“朕一直以为,你同朕是一类人……”他有气无力地用余光瞟向四周,“连你都要背叛朕……”
萧琰绝望地闭上眼,一滴泪自他的眼角滚落。
顾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放下笑春风,取过地上的天子配剑。
“大梁君王,残害忠良,是为不仁。屠戮血亲,是为不义。亡国祸民,是为不忠。弑父夺位,是为不忠。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按律,处极刑。”
剑光随着话音而落,却并非致命,而是将萧琰片片凌迟。
“哈哈哈哈哈哈……”梁皇不怒反笑。
他早就是一个彻底的疯子了。
“天不爱民,我自当天地!顾渊,你以为杀了我一个就能结束?不,不!永远都不会!我……要这天地翻覆!天下之民看着呢,他们看着呢!哈哈哈哈哈哈哈………仙也好,魔也好,朕,才是这天下之主!他们终将……与君同葬!”
“顾渊……你跑不出这乱世的洪流……你,必须死!”
梁皇大笑不绝,直至终焉……
顾渊回首,入目而来尽是火海。
烧尽了一切,焚尽了一切,好似这悠悠苍古只余他一人,万籁俱寂。
他走下高台,欲再度离去,脚下却倏而一僵。原来是萧望川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昏的极沉,却仍是放不下心,就是意识全无,身陷混沌,却依然做出了他此刻所能付出的最大努力。
顾渊只需轻轻一蹬便可挣脱萧望川的束缚,但他没有。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蹲了下来。看着萧望川的面庞,脑内记忆翻飞闪过,末了只能沉声留下一句。
“你应当死在这场火里。”
而后双手自萧望川的膝弯与肩处绕过,将他抱起,转身走出火海。
九重天之上。
一片虚无。
主神看向那昏迷中的身影,饶有兴致地问道:“不杀了他吗?”
那人自然没法回答他。
一缕丝线爬上那人的身,破体而出,沁出鲜血诸滴。
主神轻笑:“自讨苦吃。”
他又看回面前的棋盘。
“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啊……未亡人……”
“你……明天还会来吗?”
“……”
“我是不是就要看不到你了?”
“……”
“我…我不想好了……我不想好了,你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不要走……”
“……”
“你是我的梦吗?”
“……”
“我还能……”
“再见到你吗?”萧望川只觉心口好似被块大石头堵住了,闷的慌,前世的回忆再度浮现脑海,他拼尽全力,却触不可及那一道模糊的身影,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不要走!”
他大呼一声,登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梦中的一切被古式屋楼顶取代,手中也不合时宜地接着了个软乎的玩意。
萧望川低头一看,难怪觉得憋闷,原来是嘬嘬趁他昏迷一直趴在他的胸口,这会正用幽怨的眼神埋怨他。
萧望川懵懵地摸了把狐头,突然觉得喉间有些瘙痒,身后却传来了人声。
“我的祖宗诶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我香火都要给你去买好了。”
“来……我看看……”
身后那人不由分说地就将萧望川转了个圈,调到自己眼前,只可惜他不知晓此时萧望川正难受的紧,身子一动,紧闭的牙关也跟着松动,吐了眼前之人一身的淤血。
“我*你妈的萧望川,你真他妈**!老子好心给你看病,你**!去你*的!”
萧望川用衣袖擦过嘴唇,略感歉意的看了眼正破口大骂的医师。是青云门灵墟峰的于秋风,同是内门弟子,长他一届,拜在天璇长老门下。
“抱歉,抱歉。”萧望川嘿嘿一笑,用手去帮着擦于秋风的衣袖,只是越帮越忙,反倒把血晕开了更大的一片。
好在于秋风早就知道他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啪”的一身拍开萧望川的贼手,也算及时止损。
他特意避开萧望川的伤处,照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个**斗下去,嘴里还不忘碎碎念:“我新买的衣裳!道歉有用吗?有用的话要衙门做什么?!”
萧望川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见着于秋风便知晓已尘埃落定,放下心来。
嘬嘬还在舔他的掌心,他出声问道:“沈容青怎么样?”
“死不了!”于秋风懊恼地看向自己的衣服,盘算着之后要好好讹他一笔,就这么想着,心情反而舒爽起来。
“安你的心吧,皇宫里跑出来的那批人师父师叔早先就看过来,还好来的及时,保下了他们一条命,要是再来的晚些…啧啧啧……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
谁料萧望川却是着急慌忙地一把拉住于秋风的胳膊,问道:“我睡了多久?”
于秋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但见萧望川神情凝重,也觉察到不是开玩笑,沉下气来答道:“自我赶到之时起,恰好七日。”
“七日……”萧望川嚼着这两字,瞳孔骤然一缩。
他有些无措地抱起嘬嘬,像抓住最后的一线希望般发问道:“你还记得她的气味吗?就是皇宫里那个总爱抱着你的小姑娘?你能带我找到她吗?”
嘬嘬不明所以地歪歪脑袋,好似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萧望川一下子瘫软下来。
果然,做不到吗……
但下一刻嘬嘬又好似突然想通了,用嘴扯咬着萧望川的衣袖就要把他往外带。
于是他又一下子打起劲来,跟着嘬嘬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要于秋风快快跟上。
嘬嘬带着他东窜西跑,最后停在了一处不见人烟的宫墙脚。
在那宫墙脚下,是个隆起的小小雪堆。
萧望川抖着手,不敢去看。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他拨开了雪堆,露出了沈梅苑那张漂亮却又显然有些营养不良的脸。
毒素吃尽了她的五脏六腑,她苦得眉头紧皱,唇角却仍抗争似的挂着一抹笑。
萧望川替她扫尽了身上的雪。
她的怀中,抱着一截断梅枝。
是那夜萧望川送她的那枝。
脉脉花梳天淡,
云来去、数枝雪。
萧望川送她“梅苑”两字,她记下了,记进了心里,最后也做了那一朵寒梅。
这世上纵有恶人万千,却能有人心怀赤子之心,似那夜幕中的点点流萤,虽不足以抗衡这无尽的黑夜,却能帮助更多的人借着这一线微光走下去。
“这世间之事,若是人人都只图求个回报,那便是人不成人,兽不作兽,仙不当仙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度身事外隔岸观火看似是明哲保身之举,可生于世间谁又能言明自己又不是那为表象所迷的当事者呢?行善非是应做,而该是想做,我所行之事从来只因我想做,如此又谈何值得与否,于我而言,万般皆值得。”
驾车入城那日,萧望川曾问过沈容青,向旁人施以援手,哪怕既知此行不会得到回报,值得吗?沈容青就是这般回答他的。
值得的。
萧望川念着。
他的一时兴起赋予了一位姑娘以生的尊严,而她亦为了这一点善意,饮下毒酒,断送性命。
那日夜宴,沈梅苑递给的他的酒盏,是空的。
于秋风跟在萧望川的身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到他浓厚的悲意。看着他抱起沈梅苑早已冰冷的尸体,又看着他亲手将她埋进土里。
土旁栽着一棵树,是梅树。
南雪红梅,是她永不凋零的墓志铭。
于秋风顾念萧望川的伤势,硬是把他按在床上躺了两天才肯叫他跟着一同回山。
说来也奇,青云门七峰来其四,气势汹汹地赶来却只能瞧见一片废墟,最后还是在后花园的池水边发现了浑身是血的萧望川。
躺在床上休整的那段日子里于秋风也问过他发生了什么,萧望川便将皇宫内发生的一切全盘托出,至于后来……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独瞒下了有关大梁国师的事,只说自己忽然昏死过去,不知发生了什么,再醒来就躺在这了。
“嘿!你这小子,命可真大。”于秋风听完后一脸奸笑地把新熬好的药递给萧望川。
萧望川没看见他那脸贼相,猛地灌了一大口,刚一入口就发现不对。
太苦了。
知道这药八成又是被于秋风往苦了配,萧望川也不是个软柿子,呕地一声全部反喷在了于秋风的身上。
真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
于是那一整天萧望川的祖宗十八代都被于秋风翻出来骂了一遍。
躺着时萧望川总嚷嚷着要快些走,可到了真正要离开的日子,他却又出尔反尔地提出想要再看一眼。
“去去去,别搁我这碍眼,滚的越远越好。”于秋风和赶小狗似的把他往外撵。
萧望川摸过朱墙,一路见着了不少宫女太监,脚下匆匆,一水的都穿着白色——梁朝天子死了,举国同悲。
只是萧望川没想到自己竟是一语成谶,萧琰膝下当真是没有子嗣的,在位多年连太子都不曾立过。这回上位的孩子也不知是大臣们从那个犄角旮旯的旁系血脉里寻来的。
萧望川曾去悄摸着看过一眼,他的眉眼与印象中模糊的母亲身影并不能如何重叠,但见上一面却又隐隐觉着亲切,想来是同他那记忆更是模糊的父亲更为相象。
说是不在意血亲,可到底狠不下一颗心。萧琰已经死了,他说不上难过,只是难得起些名为孤独的可悲,正如他的魂魄飘荡到了这不知名的异界,兜兜转转百年,他到底是又回到了一个人。
皇宫很大,可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走完一圈,萧望川忽而又觉得它有些太小了,小到有些不可置信,这些个琼楼玉宇里头居然就装下了古往今来数不清多少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您是……小殿下?”
路过某一处院落时,一个年迈的声音喊住了他。
萧望川顺势望去,却见着一个老人,眼中生满了翳,几乎是只剩了条缝能视物了。
“您是?”萧望川朝他走近,静静打量着他,莫名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那老人眼睛不好,好像连耳朵也不怎么灵光了,没有听见萧望川的问话,照旧用那缝似的眼睛看着他,嘴里问道:“您是乐安小殿下吗?”
萧望川内心震颤。
萧乐安,既是他上一世的名字,也是这一世的他的本名。
萧乐安,字望川。只是世上鲜有人知道他的名。
他忽而想到幼时母妃身旁好像就是跟着这么一个慈眉善目的太监。
于是一股难以言说的欣喜爬上了萧望川的心头,可惜还没等他发声,那老太监便先一步打散了他的念头。
“小殿下念着的,应当是奴婢的义父,他早随娘娘一同去了。”
萧望川先是失望,而后又开始好奇:“你怎知我在想些什么?”
这回那老太监却是听见了,低声笑笑,答道:“奴婢的眼睛算是瞎了,可心里的眼睛还算是亮着。义父在时,总和奴婢讲起小殿下的事,奴婢适才瞧着了一个身影,只是觉得,小殿下就该是这个模样。”
老太监侧身邀请萧望川进屋。
“小殿下,奴婢守在这儿多年,是有一物要留给小殿下,还请小殿下随奴婢进来。”
绕过漫长的走廊,他将萧望川领到了一棵青梅树下。
“皇后娘娘留下的物件就埋在了这棵树下,奴婢如今老了,挖不动这土了,还请小殿下莫怪。”
萧望川摆摆手,说道:“无妨”而后手中剑诀一捏,眨眼间便将身下之土破开数寸,直至触着了个硬物才停下。
是个木匣子。
他蹲下身打开匣子,里头都是些旧物件,拨浪鼓,布老虎,皮面人偶,一样样,一件件,无一不是他小时候的玩意儿。
萧望川轻手轻脚地把它们拿起,像是对待易碎的珍贵瓷器。而最后,在箱子的底部,发现了一封信。
他打开信封,信纸已然旧得发黄,好在里面的字还能看清:
吾儿乐安:
快雪时晴,佳响安善。
自你幼时离别,不知不觉便已过去了数十年,母妃当真思念你,思念至极。只可惜母妃的身体不好,想来余生也未能有机会再见你一面。娘的小乐安,不知你过的好不好,天热时不要贪冰,天凉了也要记得添衣。京都太冷了,你自小最是怕冻,娘不知那山上是不是和京都一样凉,于是总念着你,怕你吃不惯,怕你年纪小遭欺负,怕你受苦受累。母妃不曾读过什么圣贤书,却也晓得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可你是娘的亲骨肉,娘怕你受了苦不知对谁说起。如今我的小乐安应当长大了,英俊,潇洒,许是和你父皇年轻时一个模样,会有许多的姑娘对你倾心。真好,真好,娘也想亲眼看看,看看你如今的模样是不是和娘心中所想的一样。如果不是也无妨,在娘这里,乐安永远永远,都是娘的好孩子。娘的乐安,最是聪慧,只是娘亲没有本事,没能一直陪着你……娘听乐安的师父取字叫你望川,望川望川……守望山川。可是望川太苦了,娘只希望你能一辈子快乐,平安。琰儿是你的弟弟,他是个犟孩子,也是个好孩子。娘记得一年上元节琰儿做了盏花灯,他说,他要等阿兄回来,要把最漂亮的花灯送给最好的阿兄。他问娘,兄长何时回来,娘说,来年,来年我们一家团圆,一齐去放灯,过上元。他就这么抱着灯,等了一年又一年。
母妃永远爱你们,唯愿你们一生顺遂无虞。
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萧望川合上信纸,抬头时散落的阳光恰好打进他的眼里,借着那一圈朦胧的光晕,他好似能看见那青梅树下正站着对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母妃摇着拨浪鼓,而小小的萧琰怀里抱着盏小小的花灯,笑得春光灿烂。
这小小的一隅,是缚住他们一生的囚笼。
原来不是信纸旧了,是他来的太迟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京都的雪融了,这一季的冬也算是去了。
这个篇章也完结啦~~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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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杯光剑影(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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