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可以起来了吗?”身后之人话语间有些结巴,方才事发突然,他为救人,这才自腰际环抱住萧望川,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温热的体温透过轻薄的衣料隐隐传了出来,无端地灼烧着他的掌心,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可你将我这般抱着,紧的我都难动弹,又该如何起身呢?”萧望川与他胸背相抵,趣说着嗔怪话,感受着那一声声自于后人胸腔内传出的,震耳欲聋的鼓动声。
砰砰…砰砰……
他不自觉的用右手指尖轻敲下这段节拍,只愿让它在记忆深处再停得长久些。
“抱…抱歉!”那人好似只见了光的耗子,为他这轻飘飘的一句给吓得不轻,忙向后退开一步,还跟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将手背在身后。
萧望川回身看去,果不其然,正是顾渊。
这可叫他来了劲,平日里的顾渊总爱耷拉着张脸,好似全世界每个人都欠了他二两银子。难能给他露点好脸色,萧望川简直都能敲锣打鼓地给开起染坊来,就是在他最荒唐的梦里,也不曾见过,如此……
如此娇羞的顾渊。
在此之前,只怕任旁人如何劝说,他都绝难将“娇羞”二字与顾渊画上等号。
他没见过这般的他,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并不觉得讨厌。
许是觉察到萧望川正在打量着自己,顾渊抿着唇,咽了口唾沫,将头一再低下,到最后只给前人留了个乌黑的发顶。
他这般作态,虽叫萧望川看不出他的神色,可那发红发烫的耳尖却是将他心间的局促给透了个彻底。
萧望川将视线下移,盯着那截泛出粉红色泽的后劲,存心想要拿他有趣。
“你……”谁料只他才不过刚说出一个字,那面前之人便是和着了的炮竹般窜出,溜到后头摸索了一阵,而后再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给…给你。”他弯下身回避了萧望川的视线,将一把做工粗简的油纸伞双手递于前人眼前。
萧望川有些哭笑不得地接下伞,先是放到手中掂量了一番,后而开口问道,“你是要把这伞送我吗?”
只见顾渊将身子再又向下压了压,那伸出的手却是没有垂下,还是那般直挺的模样。不知是否是萧望川的错觉,在他将伞收下的瞬间,顾渊的全身好似有了一线的松快。
“外边雨下得这般大,你将伞送我了,你又该如何离去呢?”他抚过伞身,眼神却无一刻自顾渊之身上卸下,他本意是想叫他与自己共撑一伞,相伴离去,谁料顾渊却是不待他说完便埋头径直跑了出去。
“诶?”萧望川还想叫住他,可顾渊的身影就这般消失在了雨幕之中,边跑,还要边喊着。
“公子,我住的近,我…我先走了!”
“噗。”萧望川忍不住嗤笑出声,这般大的雨,饶是顾渊寄住寺庙之中,徒步跑回去也免不得给淋成只落汤鸡,更遑论是他口中一模糊不清的“近”字。
他还是他,还是那个最为嘴硬心软的顾渊。
萧望川到底也是没能用上那把伞,站在檐下,一连候了三个时辰,直至日暮低垂,他才候来了持伞接他回宫的梅苑。
“殿下赎罪!雨下得太大了,奴婢愚钝,还当殿下已经移驾回宫,便自作主张地在糖水铺中等雨小了些才来,这才误了时辰。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梅苑惊恐地跪坐在地。
“无妨。”萧望川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拉起,“何罪之有?雨景分外宜人,我赏你都还来不及,又如何会罚你,起身吧。”
但见主子如此云淡风轻地说道,梅苑悬着的一颗心终是落了地,谢恩过后起身,又不由得心奇。
这雨水又潮又热的,将人衣裳都给淋了个半透,湿答答地粘在身上,她嫌都来不及,哪有什么好看的呢。
“荷花酥买到了吗?”萧望川忽而问道。
梅苑从怀中取出用黄纸包着的,正还有些许温热的糕点。她将糕点护得极好,跑了一路,发髻都被水珠打散了,这藏于怀中的糕点却愣是没有沾上一滴水,连那荷花的模样也是完好无损地被保存了下来。
萧望川抓起一块糕点往嘴中一塞。
荷花香四溢散出。
“甜了。”他评价说,只架不住他欢喜这般滋味,于是又多取了几块吃,剩下的几块只叫梅苑帮忙再包起来,说是也要拿去给沈容青尝个味道。
梅苑满腹狐疑地应下。
萧望川先前许给她的那份糕点早在铺子中等雨时便被她给解决了,糕点师傅的手艺是好,可若非是她的舌头出了错,她分明是记着。
这糕点明是不带多少甜味的。
既如此,主子又如何会说这荷花酥甜了呢?
兴许是这锦衣玉食之人连舌头都被叼养得分外娇贵吧,她想。
……
萧望川是踩着酉时的尾巴赶到沈府的,都说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前头的经验,这会他便将梅苑和管家甩在身后自个儿翻墙溜了进去。
他先是去了书房,扑空过后便又跑去了正厅,果真见到沈容青正端坐其上,就着书卷在用膳。
“这般急做甚?”沈容青放下筷子,将桌对侧的凳子抽了出来,“我还当你今日不来了,用过膳了吗?”
“来你这囫囵对付一口,我瞧瞧,清炖蹄膀,粉蒸肉……凑活能吃。”萧望川伸向桌上摆着的一碟糕点就要直接吃起,沈容青却是用筷头敲了敲他的手背。
“先去净手。”见着他手上沾染的些许尘土,沈容青不悦道,“特叫厨子做了你爱吃的,这也没人同你抢。”
于是乎萧望川只好揉着发红的手背悻悻地先去打了盆水将手洗净,待他回来后桌上正为侍女给摆上了副新的碗筷。
沈容青觉察出今日他的心情似是格外的好,只吃起饭菜来竟还颇带上些摇头晃脑的架势,吃两口便要停筷一愣,旋即嘴角还要挂上一抹如何也难压下的笑意,如此几番往复,一顿晚膳下来却是连他平日最爱的粉蒸肉都没吃进两筷。
“瞧你今日春风满面的,莫不是遇着了什么好事?”沈容青不由问道。
“春风满面,我有吗?”萧望川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一双眸子宛若沉溺星河,闪出璀璨的光亮,那是他有意无意都难掩住的笑意。
“你说没有便没有吧。”沈容青笑着摇头,见他吃的差不多了,便又问说,“我托你取回的物件呢,可有带回来。”
“这是自然,只是我来得急,落在了马车上,想来梅苑见后定会移交给你府上的管家,算算时间,也是该送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往他们这处扩散开来。
正是那沈府的管家老头。
萧望川借机甩给沈容青一个得意的眼神。
“说来这盒子里盛着的是何物?开过光的佛珠?辟邪的符咒?还是什么别的物件。”盯着沈容青手中的木匣,萧望川好奇问道,今早接过此匣时他便生了掀开匣盖一看的念头,只是又怕沈老妈子叨他,这才作罢。
“既想知晓,不若就由你来开这匣子,总归本就是要赠与你的。”沈容青将檀木匣递送到他的怀中。
“给我的?”打开木匣,映入眼帘的是一通体金灿的饰物,萧望川将它抓起来一看。
原是一把长命锁。
“你乃为早产所生,体弱易病,早在净庭禅师造访皇城前还有一法师入了宫,只见你一面便直言你命薄,此生怕是活不过弱冠之年。圣上一怒之下将他处以极刑,后而再遇净庭禅师又早早的为你取了字。”
“而今时日过去的久了,宫内也少有入还能记的这么一着,只我早年无意间与晏宁提及此事,她一直记挂,上回用御赐的金盏炼作了这锁,出征前夜还特托我要将此物送去南山寺开过光才好。”
“哪有给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送长命锁的。”萧望川嘴上嫌着,手下却是实诚地将锁佩挂在了胸前,“这是嫌我命短呢,晦气的很,赶明儿我就拿去当钱换酒喝。”
“不喜那便还我。”沈容青作势要来抢,萧望川见状却是一把护住侧身躲开。
“你这泼皮好生无赖,光说着晦气,躲的倒比谁都快。”沈容青笑骂道。
“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去的道理?长命锁我要,你那后厨新制的糕点我也要。”将长命锁捧在手中,透过拇指间的缝隙,萧望川美滋滋地打量着这小玩意的模样。
前世的他死在了十九岁的生辰,而今生的他……
“只管放心,我定会…“他低声喃喃说道,微弱的也不知究竟在对谁作讲。
“长命百岁。”
“昨夜我又做梦了。”萧望川倏而提起。
“还是那个修真界的梦?”一说起这个话题沈容青的脸上便会露出些许不悦。
“嗯。”他沉声应下,“上回梦到那个青衣公子陷入昏迷,这样说算是有失偏颇,准确说来他应当算是被魇住了。”
“有人不想让他醒来,他自己也不想醒来,故而就这么一直睡了下去。阿青你说,既如此又该如何将他叫醒呢?”萧望川将问题抛还给了他口中的青衣公子本人。
“这我倒是不好讲,只是依我借你之口对那公子的浅薄了解,想来有一点你该是讲错了。”不喜归不喜,可只要萧望川出口发问,他也定是知无不言倾其所能。
“哪点?”
“我只觉着,若有可能,他也该是想醒来的。比起你说的那般,我倒更愿相信他是因不知自己身处梦中而不得转醒。装睡之人故而无可唤醒,但‘清醒’之人也是唤不醒的。”
沈容青所说的可能萧望川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若真应了此言,那要将他于心魔之境中唤醒便作了天方夜谭。
看来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借八方镜把心魔本源诛灭才好,他泄气想到。
“听闻昨日你吩咐手下的丫鬟去坊间购置了一批铜镜,最后又在殿内将其一一损毁,这又是何故?”
此间之沈容青贵为内阁大学士,可谓手眼通天,以萧望川如此身份,又素来与他走的近,更遑论是在天子脚下行事,因而沈容青知晓此事早在他的意料之内。
“其实前夜我还做了个梦……”萧望川随口编说道,可惜只刚起了个头沈容青便不耐听下去。
“昨日才规劝你说莫要深陷虚妄,你倒好……”沈容青略感疲惫地揉了揉眼窝,末了还是长叹一气,“罢了,你惯是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我也不再多说什么,既要镜子,不若今日将沈府的也给一并捎上。”
“得令!”萧望川也不客气,舒舒爽爽地应下,反正就是沈容青不说,过阵子左右他也会找个由头将他府上的镜子给霍霍了就是。
于是乎,伴着阵阵镜面碎裂的巨响,萧望川用一粒于花园中顺手拾起的石子将沈府搅了个鸡飞狗跳,最后在管家殷切的目光中为府内的一众丫鬟小厮共同送出了府外。
“对了阿青,有件事想托你。”萧望川回头说道,“今个儿我在南山寺内碰见了个人,他将伞给了我,我得去还掉,模样有我八分俊,身量同我一般高,你帮我查查他是谁。”
不等他听见后人回一个“好”字,他便在七八只手的助力下为强行塞入了马车之内,只听车夫将马鞭一扬,整辆车便飞也似的逃了。
回到昭阳殿后,他又将新一轮收来的镜子给毁了,依是一无所获。
写到一半的时候想起长命百岁在修真界算半个夭折,乐,反正本意就是长寿,哦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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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一枕黄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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