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箴没能料到这一变故,闪避不及。
长剑唰一剑贯穿了他的左肩,血花飞溅,女修仅剩的半张脸扯出一个狰狞微笑,她倒了下去。
剧痛之中,血色漫上眉眼,意识开始模糊。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
纷乱声音在脑海里响成一片。
“杀,杀了他!天下锋在他身上!”
“不过是个刚刚炼气期的废物,大家一起上”
颜箴听得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火光中,有人拽着他一路狂奔。
颜箴体力不支,一脚踩空,两个人一道滚下山坡。
“快爬起来!”那人拼命拽着他。
颜箴想爬起来,却做不到,眼看幢幢黑影就要围了上来,他听到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师兄,我爬不起来,我好怕!”
“我真的好怕!”
“我想回家!”
“闭嘴!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青年压低了声音,却没压下话里的凛冽的杀机。
晦暗中,颜箴看不清他的轮廓,只见他手中灵剑于断口处闪着寒光。
青年将最终将颜箴从地上拽起来。
“我把他们引开,你能跑多远跑多远,不要回头!”
冷汗涔涔,颜箴的心跳得厉害,“可是,可是……”可是你怎么办?
青年望着他,兀自开口,“你记住,你欠我一条命,你欠师尊一条命,你欠整个松风门一条命。”
他将颜箴用力一推,“跑!”
颜箴撒腿就跑,身后剑光凛冽,鲜血飞溅。
他没敢回头。
…….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却又漫长得像过了几万载。
这是……
我的……记忆?!
悲痛盘亘在胸口,凄神寒骨,催人心肝。
这是我做的事情?
你一贯如此,如何做不出来?
一个声音冷笑着。
杀一个刚筑基的修士,尚且要费如此大的周章。
真是废物!
声音响起的同时,颜箴的意识顿时清明。
倒悬山内的景象重新出现。
方才是怎么一回事?
谁?是谁在说话?
颜箴看到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只见自己唰一声把剑从伤口拔出,剧烈的疼痛袭来。
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一把握住那柄剑,随手挽了两个剑花,又将剑随手一抛,长剑连剑柄到剑身在空中碎成千万片。
颜箴听得自己慵懒道:“一柄不入流的劣等剑,也配伤我。”
……
闻声的修士初来,能看到两块浮石上,一块浮石上散着一堆白骨,另一块浮石上立着一名少年,他没穿修士服,满身都是血。
少年手上没有兵器,身形也单薄得很,他低着头,正把玩着一块铭牌。
“你是什么人?”为首修士拔出佩剑,大喝道。
他是负责巡视的天鹰修士,此刻领队不在,由他带队巡视,可巧听到动静,他便带人赶了过来。
他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心中喜不自禁,没有修士服,也没有铭牌——这不就是死囚吗!?
真是走了大运,要是能抓住这个死囚,日后晋升仙使,要什么有什么!
为首修士看着颜箴,眼神灼热。
少年像是没看到他,只若无其事将铭牌往空中一抛。
铭牌划出一条优美弧线,还未落下,少年便伸手,将铭牌抓在手里。
接着,少年复又将铭牌一抛——竟是根本不打算回答他。
好嚣张的死囚!
为首的修士眯了眯眼,心中火起,不等他说话,便有人开口。
“师兄,这杂碎好生狂妄。”左边修士说道。
右边修士也道:“就是,连我们天鹰都不放在眼里,不如先抓起来,拷问上几个月,好好教他做人!”
“一起上!”为首修士一声令下,心中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唰唰唰,四周尽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十三名修士持剑朝着颜箴围攻而去。
少年这才漫不经心收起铭牌。
他于如织剑影中负手而立,分明既没有出手,也没有离开浮石,却没有一柄剑能伤到他。
就像是捉不住的清风,握不住的水流——
变化无穷又岿然不动。
像是他已经融入虚空,与天地合为一体。
偏他还有情致说话。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天鹰吗?”
“世人都传天鹰地犬,好好的不去做人,偏要做走狗禽兽。”
“杂种,我看你是活腻了!敢得罪我们天鹰,你去死——啊!”
只听空中铮的一声,如同琴响,那修士话至一半,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脑袋从脖颈上滑落,鲜血溅了旁边修士一身。
可怕的气场朝众人覆压而下。
少年一双漆黑眼眸转成血红,他叹口气,“看你们出剑,无趣得很。”
浮石被压的得下沉一大截,几个炼气期的修士们用尽全力才没跪下,骨骼因不堪重负,嘎吱嘎吱地响着。
他随手拈了个剑诀,如同拈花。
不到一息,十三名修士,修士手中的剑同脚下的浮石一道,全部碎成齑粉。
血雾喷溅,空气中散发着甜腥味。
下一刻,少年一个趔趄,重重摔在浮石边缘。
颜箴重获身体主导权。
他用双手支撑着石面,大口喘息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他几欲干呕。
残留的理智驱使他爬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
往哪儿去呢?
颜箴架着浮石无头苍蝇似的逃跑,一边在心里发问:你是谁?怎么会在我身上?
我是谁?那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雪。
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
可是你认识我!
颜箴在心里大声道。
声音冷笑起来,当然认识!
在松风门待了四年,掌门对你照顾有加,说你是最有前途的剑修,可是整整四年,你连起手式都不会。
你这样的废物,我自是记得!
颜箴张了张嘴,一时竟无从辩驳。
他咽了口口水,问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我看到的那些画面,是你搞的鬼?
我?我可没这本事!
事到如今,你连自己的记忆都不敢相信吗?
话语里带着十成十的讥讽,尖刻极了。
我凭什么信你说的是真的?颜箴立刻反问。
他们说你是松风门掌门,天下锋之主,慨然剑仙颜箴。
拏云心气,慨然倾尽天下锋。
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笑话。
莫非你觉得这些才是真的?
你不如扪心自问,上面的称号哪一个像你。
千万句辩驳哽在喉咙里。
是啊,他现在哪一点像一派掌门,像天下锋剑主?
他不是慨然剑仙,不是掌门,他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凡人,他那么平凡甚至平庸,分明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颜箴犹疑不定,声音话语愈发刻薄。
与其怀疑记忆,倒不如想一想——就这副德行,哈!
大师兄、二师姐,谁人不强过你,就连一个刚入门几天的小师妹都比你强上百倍!
不是人都死光了,你能当上掌门?
颜箴哑口无言,惨白的脸色暴露了他的心绪。
声音接着往下说。
五百年前,天下锋出世,认你为主。
二师叔叛出门派,受飞剑指使,联合其他宗门,围攻松风门,为了不把你交出去,你师尊和小师叔带领余下弟子奋力抵抗,到处都是血,尸体铺了一路,可是你在干什么?
他最得意的弟子,颜箴,被他的师兄护送着逃跑。
他师兄骂了他一路,斥责他是个逃兵,说什么如果不是掌门的命令,自己恨不得一剑杀了他。
可是为了护送这个逃兵,他自己被长剑穿心。
松风门二百七十八人,几乎全部战死。
可我觉得,最该死的,就是你。
就是这第二百七十九人,就是这活下来的松风门掌门,颜箴。
不可信……
不可信!
不可信。
不能听信他的话!
声音笑得开怀,你不信我,可以问天下锋嘛。
啊,忘了你还拔不出天下锋!
好吧。
若不是你杀了那个女修,我自然乐见你凄惨地死。
你被抽去资质,生不如死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吧!
你既杀了她,我便给你指条明路,你把她的弟子铭牌拿出来,里面有一部分地图,至于能不能逃出去,看你自己了。
这是邪灵说的话,不能尽信!
颜箴将这句话默念数十遍,勉强平静下来。
只是这铭牌,要不要看看呢?
颜箴犹豫片刻,将灵力注入铭牌之中,信息涌入脑海,一幅简陋的舆图浮现在他眼前。
原来这倒悬山共三层,下一层是修士们的住所,分为东西两舍,东舍住女修,西舍住男修。
中间一条大道横贯东西,名为怀英大道,怀英大道边零零星星开着些小商铺,有药铺、食肆和酒馆,还有一家卖兵器的面铺,坊市之间泾渭分明。
自己所在的这一层在中间,共分为妖崖,石狱,神剑广场三个部分,妖崖和石狱相对而立,目前皆位于南面。
神剑广场则暂位于北面,居中位置有一柄高十丈的巨剑直挺挺插在玄铁浇筑的石台上,名为拔剑台。
以拔剑台为中心,广场向外延伸,之外坊市不分,住宅商铺鳞次栉比,混在一起,将广场分割成五大块,巷陌小路穿插其间,路况复杂。
至于为什么说目前、暂,原是颜箴发现其位置竟在移动。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眼花,可是定睛一看,舆图之上的标记的确在缓慢地移动。
想想也不奇怪,妖崖、石狱相对而立,两者并不完全相连,多半依靠浮石相沟通,低头望是黑黢黢的深渊,看不清其下何物。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两块地域各自都由浮石组成,而北面的神剑广场也是一块巨大的浮石,既然是浮石,自然可以受人力操控移动。
至于如何催动,想必就要涉及到阵法,颜箴虽不通阵法,但也能发现,这些移动的地域拼接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双鱼图。
而他自己,正处在石狱和妖崖的中间地带。
声音没有说谎,他看到的舆图只是残图,关于其上的第一层,图上一片空白,颜箴获得没有任何的信息。
颜箴没有看到任何的出口,看来想要逃出去,必须要前往自己一无所知的第一层。
他用障眼法隐去身形,将舆图的地及运转方向牢记于心,尝试着封印了冯莳的铭牌。
封印法术并不容易,颜箴没用过,只听师尊在课上提到。
此时已经顾不得太多,他以血为引,画符结印,一双手因为晕血而微微颤抖,想到师门,他强压下恶心感和厌恶感,到第四次时,他成功封印了铭牌。
他需要前往第一层。
只是如何前往,颜箴暂时不知道。
他打算先去神剑广场。
原因有二。
其一,神剑广场有许多商铺,而现在,别说一把趁手的剑,他连张画符的纸都没有。
其二,从舆图来看,神剑广场是整个第二层最繁华的地段,应该也方便打探消息,说不定能搞清楚邪灵所说是真是假,得知事件的真相。
于是颜箴架着浮石,满怀心绪,往神剑广场的方向走远了。
…...
颜箴前往神剑广场之时,倒悬山外正值黄昏。
冯莳手下三个倒霉师弟正在倒悬山外。
他们好不容易,几乎是披荆斩棘,倾家荡产来到山外。
原来猴腮脸丢下二人离开后,八字眉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傻子当掉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最终在关卡处给灵石欠缺的猴脸解了围。
他们前前后后共花去一万两千灵石,现在穷得叮当响。
三个人来到山外,正是日头西斜。俯首远望,漫天彤云环绕山腰,白鹤穿云而过,唳音明脆,同清风海岚一道拂面而来。
仰头碧霄万里,东天已升起一轮满月,不时有修士或御剑,或乘鹤,衣袂飘摇,自高天成群结队飞过。
近看有楼阁高起,缦回廊腰同高啄檐牙掩映于异草仙葩之间。
飞瀑流泻,落英缤纷,流泉下有鱼儿游弋。
假山石塘底铺着厚厚一层大小不一的夜明珠,将池水照得通明彻亮,丝竹管弦之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
三人被眼前的景色惊得呆了,傻子修士突然哇一声哭起来,猴腮脸和八字眉看向他,傻子大哭道:“这得多少灵石啊!怎么可以这么漂亮!”
八字眉望着那些夜明珠,没忍住伸出手去,他一边伸手一边道,“这应该很值钱吧!”
啪的一声,猴腮脸没好气地将他的手打落,叫骂一声道:“别想歪心思,管他多少灵石都不是咱们的,得去接引司把事情办了!”
八字眉被猴腮脸拽着往前走,委屈道:“我就拿一颗看一看,没想着偷啊!”
猴腮脸回头白他一眼,“你想跟天鹰解释这些吗?从现在开始,最好什么都别乱动!”
三人不敢再造次,只急着行路,终于赶到接引司。
他们来得很不巧。
接引司今日格外热闹。
不断有修士络绎不绝进入接引司。
“试炼大会要开始了,好激动啊!”
“只放出十个名额,这也太难了吧……”
“诶,听说那个‘白骨道人’直接就占了一个名额!”
“害,人家万希可是嫡系中的嫡系,咱们老老实实报名吧!”
猴腮脸等人他们交谈,跟着人群朝大门去了。
三个人一路排长队,终于到了大门外,几个侍从聚在一起,守在门边的其中一个侍从望着他们伸手道:“三位请出示铭牌。”
猴腮脸便将三人铭牌递过去。
那侍从见了铭牌,神色立刻变了,“从山内来的?”
一时间,不善的目光纷纷落在他们身上。
“山内的来凑什么热闹?”
“叫花子也想来争夺名额?”
……
人们窃窃私语着。
猴腮脸立刻大声道:“大人,我们不报名,我们有要事相告!”
侍从嫌弃地将铭牌塞给猴腮脸,“一边去一边去,没看到这么多报名的,别耽误我们办事。”
另几个侍从则将他们推开,人群毫不留情挤了上去,三人被剔出队伍。
猴腮脸急了,隔着人墙大喊道:“我们当真有要事禀告!我们要见仙使大人!”
没有人理会他们,猴腮脸等人不敢造次,只得一直在外面等着。
等了半个时辰,人群渐稀,晚钟悠扬,三个人却等得心急如焚。
“散值了散值了!”
“各位没报上的明日再来哈!”
“山里来的怎么还在这里,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接引司今日不接待闲杂人等!”
那侍卫望着他们有些动容,要不要放他们进去呢?
他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常言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给这三个低贱的山内人开后门呢?
猴腮脸却顾不得那么多,这样下去他们定然见不到仙使!
他冲上去,对着准备关门的侍卫便是一拳,那侍卫没防着,被一拳打倒在地,那侍卫捂着脸大叫起来,“打人了!打人了!”
其他几个侍卫见状,立刻叫骂着围上去,“山里来的贱种,居然还敢打人!”
八字眉正望着眼前情景不知所措,不想傻子大叫一声,也冲了上去。
八字眉于心底哀叫一声,只得撸起袖子冲上去。
七八个人厮打在一起,复有人群围上来,几个人都没带剑,猴腮脸身形敏捷,傻子一身神力,八字眉见缝插针,三个人相互配合,竟然将五个侍卫打得满地找牙。
正在这时,不知有谁说了句“仙使大人来了,快别打了!”
“仙使大人!”
“仙使大人!”
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一架青鸟载着的云鸾停在一旁。
猴腮脸脚踩着一个侍卫的胸口,望着眼前的云鸾车架,忙不迭地大喊道:“仙使大人,我们有要事禀报!”
侍卫也哇哇乱叫道:“仙使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云鸾帘后沉默了半晌,男声传了出来,“何等要事?且说来听听。”
猴腮脸便一五一十将颜箴的情况呈报上来。
男声道:“石狱一向归紫丹仙管理,你们不原该找我。”
八字眉忍不住追问,“可是大人,接引司不是管辖所有新晋弟子吗?”
猴腮脸也忍不住大声道:“大人,他是上上等资质,您有权管理此事!”
漫长的沉默后,男声叹口气,“既如此,你们将他带来。”
说完这句话,大风吹彻,云鸾不再停留,飞天而去,留下猴腮脸和八字眉面如死灰。
他们已经没有灵石供应出山了。
而且,他们如何将颜箴带来仙使身边?就凭这轻飘飘一句话吗?
这分明是不想管!
原来他们要赌上一生的大事,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君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人群议论纷纷地走散了。
侍卫吃了瘪,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衣服。
一人忍不住挖苦道:“几个叫花子,也不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
猴腮脸将目光剜过去,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几个侍卫再不敢挖苦,重重锁了大门。
四周变得空荡荡的。
八字眉望着天幕,夕阳落入云海,最后一抹余晖都被吞没。
“我们该怎么办?”他低头,茫然地望向猴腮脸。
风翎后面出,颜箴的CP是风翎,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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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明暗(半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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