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真相

记忆中的太傅,还没有这般苍老,那时候他还会和皇子们在花园的假山后捉迷藏,身形矫健,步伐轻盈。

辅导课业时,他又是那般严肃,总是拿着把戒尺,可那戒尺却从未落在任何人手心。

他总会摸着诸皇子的头,温言细语地鼓励他们,他待叶一一也如那些皇子般好。

从前,叶一一是个被养在别院的庶女,无人关心,无人在意,肆意得像一株由自生自灭的野草。

可野草生命力顽强,城中瘟疫,尚书府中独她存活,晟帝怜悯,让其继承其父的官职。

可她哪曾上过学堂,入朝为官,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晟帝发现端倪,并未嫌弃她,安排她和众皇子一同学习。

叶一一这才能看懂文书,才能起草各类政令。起初她也把自己写的各类文书带到太傅府,让他帮忙瞧瞧,老先生总是不厌其烦地,用朱批逐字逐句帮她修改。

恍惚间,叶一一仿佛梦回十年前。

“小十一,今日的功课又错啦,别灰心,咱们再试一次。”面对叶一一潦草的功课,他安慰如是。

“小十一,可要少吃点甜的,牙烂了就长不回来啦。”叶一一爱吃甜食,他总劝阻着,但外出还不忘给她带一串糖葫芦回,叶一一每次离开太傅府,总是给她打包各种各样的点心。

“小十一,赋税的征收要把握一个度,拥有更多的赋税虽然国库充盈,有更多的钱去发展国家,但繁重的赋税会给百姓们带来负担,民为国之根本,赋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面对叶一一提出“那为什么我们不多收些赋税”的质疑,他也不恼,耐心地跟她解释。

可以说,正是因为太傅从未放弃她,她才能有今日的这番成就,才能在公务中游刃有余。

三年前,得知太傅病逝,她比任何人哭得都凶,哭声呼天抢地。她早已离了他的帮助,可以独自前行,可太傅于她而言,是如父如长般的存在。

她还为太傅的离去黯然神伤了好久,可今日他老人家居然气定神闲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叶一一心中的喜悦自是难以言表。

从回忆中抽离思绪,叶一一坐定,又给他斟茶:“夫子,三年前您不是病逝了吗?”

太傅摆摆手:“那只是为了蒙蔽大家视听的说辞罢了,其实我去了南方。”

南方路途遥远,他年纪大,经不起颠簸,从得知新帝登基的消息开始,他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往锦东城赶,花了几个月才到。

太傅无心喝茶,神秘道:“小十一,三年前我发现了些事情,不得不告诉你。”

也正是因为发现这件事,他害怕被晟帝灭口,自导自演了“病逝”的假象,脱离胡不悔视线,尔后,让夫人携家带口搬去了南岭。

山高地远,只为能让胡不悔放过自己家人。

什么事情,这般急?叶一一纳闷之余,赶紧清退了身边其他人。

“小十一,你当真以为那年的瘟疫,尚书府防范如此之弱吗?”他说着,声音透漏着苍老与衰弱。

“什么意思?”叶一一听出了他话里有话,眸子倏地睁大。

“十三年前,户部独大,晟帝假借瘟疫之名,灭了前户部尚书的口,家中那些妻小也未能幸免。

“只有你足够幸运,因为不住在京城,侥幸逃脱。后来,他发现了你的存在,假意扶持你,提拔你,处处带着你,美其名曰带你历练,实则是利用你来赚取他善待忠臣之后的好名声,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做他的傀儡,他好把户部大权独揽在手,让他的王位高枕无忧。

“三年前,我意外翻到了他当年的书信,得知这些,我害怕极了,又怕晟帝报复,所以选择了假死。

“可我不敢告诉你,你孤身一人,本就无依无靠,晟帝于你,是一个渺茫的希望,是你一直以来活着的支撑,我怕你接受不了这些。

“而今,江山易主,得知你又回朝为官,我竟有些欣慰。我知你已放下他,也有了走向新的生活的勇气,才决定将这些和盘托出。

“我将这些告知于你,不是想向你证明什么,而是因为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你也是一个大人了,也该为自己认真地活一把。”

太傅走后,叶一一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她知道太傅没理由会骗她,他说的一切肯定都是真的,可她不敢翻看他遗留下来的那些书信,遂起身,把它们都丢尽了炉灶。

对于她的爹娘,打小便未给她太多的关爱,他们是怎么死的她倒不是很在乎。叶一一难过的是,那个原本她以为护她佑她的男人,竟然是机关算尽,她的信仰在得知真相的那刻彻底崩塌。

曾经她以为,晟帝给了她家,给了她权力,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和能力,而今想来,那些处处看似为她好的关怀,竟然是他玩弄人心的手段。枉她那般对他死心塌地,真是太可笑了。

一连两日,叶一一闭门不出,茶饭不思,把府中上下人急得团团转。

更重要的是,那日太傅走后,叶一一跟谁也没说晟帝的事,大家都不知道她为何难过。

“姑娘,您吃点东西吧,何苦跟自己身子过意不去呢。”隔一两个时辰,香柔跟沐雪轮番劝她进食,都以失败告终。

“叶姑娘,你要是不开心就出门来揍我一顿出出气吧,我结实耐揍,等你发泄完情绪,估计也饿了,再去吃点东西。”秦祈龙也在门外劝她。

门内,叶一一哭得昏天黑地,她靠着门,目光虚无地回应门外人:“谢谢你们,我不吃。”

僵持了好久,胡不为来了。

他站在门外,丝毫不退步:“叶一一,快开门,你今日若是不开门,我便让云华把这门卸了。”

他是君王,还是要给他几分薄面的,不然指不定以后朝上他又怎么对付她。叶一一不是不想开门,是她哭累了,实在没有力气去扒门。

最终,云华和秦祈龙一同把门踹开,给叶一一摔了个狗吃屎。

“哎呀,我就说这门怎么推不开,原来是姑娘在屋内抵着。”秦祈龙见势不妙,赶紧扶起叶一一,又替她拍拍身上的尘土。

没有云华在,秦祈龙可不敢踹门,他怕惹姑娘不开心,现下好了,出了事陛下可以帮忙担着。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陛下您不忙吗?怎的常常来我这里转悠,您宫里不是还有十一位娘娘吗?”叶一一眼睛哭得跟两个核桃似的,可想而知她有多难过,胡不为见了,微微心疼。

说起后宫,胡不为觉得有些荒唐,从前他从大殿去寝殿,一路畅通无阻。而今日日不是这个妃子送点这个羹汤,就是那个妃子投怀送抱,弄得他不得不绕路走。

“你能否将我想得好些?你已怠工多日,已经严重影响到煜国的运转。”胡不为佯装生气。

于叶一一而言,对他的印象,止步在攻城那日,他提刀砍下邻家大臣的头颅,鲜血溅了满墙,尔后他轻蔑地说出那句“前朝余孽”的时候。

“陛下是否觉得我户部独大,想要换上自己的心腹,也想要杀我吗?”一说起朝事,叶一一想到爹娘枉死的原因,对胡不为格外警惕。

“你不是不怕死的吗?陛下,臣有罪,臣该死,臣自请诛三族。”胡不为学着她的样子,单腿跪地,义正言辞。

叶一一被他这副模样逗笑,这荒唐的前朝轶事,他怎的知晓?

她擦了擦眼泪,问他:“陛下还许我入朝为官吗?”

而今她遭遇的这些,她难以接受,需要些时日去消化,就像胡不为所说,大煜国不能没有户部尚书,要是胡不为因此让她卸任,她也没有怨言。

这些日子,她努力地教会徐春行、顾念淮二人户部诸事,大小事务,事无巨细,他俩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了。

“都行,随你。我说服了叶嘉明,让他退还你爹的家产。你要是以后不想入朝为官,当个富甲一方的女商人也绰绰有余。”胡不为并不追究她怠工的事。这几日她不在,二位侍郎把朝中诸事打理得很好,这些都是她的功劳。

说得好听是“说服”,叶一一知道,他肯定用了些非常手段,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要回那些钱,甚至以鱼死网破的姿态,都不曾成功。

她知道那是很大的一笔钱,她想要那些钱,用在灾年救济流民,用来给穷困的州县抵扣赋税,用在给尚书府众人亲眷瞧病,她从未想过把那些钱花在自己身上。

她如今明白了,为何晟帝都知道这些,却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主动帮她要回那些家产。

因为叶嘉明就算有很多钱,他有羁绊和牵挂,更好拿捏,而叶一一不同,她独自一人,有钱以后难免不会生二心。

可叶一一知道,要是她一直生活在对晟帝感恩戴德的骗局里,她绝不会叛他。

“朕已让叶爱卿清点出先前尚书府的家产,现交还于你。”

叶一一以为是要叶嘉明跟她对峙,连忙拒绝:“我不想见他。”

“我猜也是,喏,给你,你看看有没有差的,我再去找他要。”

胡不为塞给她一个大锦盒,盒子里装的是满满当当的田契、地契、房契和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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