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颂微弯唇笑着,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小二,觉得此人当真是有眼色懂分寸,如此配合着徐冉演戏,很是爽快的一敲折扇,“如初,赏。”
小二立即两眼发亮,一边道谢一边更殷勤地将宁颂微迎着去楼上包间。哪知,推开门,包间内阿穆抱臂闲闲倚靠在窗棂处。
门口的如初“咦”了一声,宁颂微则是脚下顿了顿,一头雾水地看着阿穆。
“真的是你?”
后者眼眸半阖神情有几分恹懒,浅撩起眼皮望了她半刻,才淡声回答,“不是我,他稍后便来。”
“徐冉?”她神态自若走进包间内,桌上已摆好了酒菜,酒自然是醉东风的招牌酒,菜也大多是宁颂微爱吃的菜,方才在筵席上她并未吃什么,美食当前自然是心情畅快许多,便随口赞了一句,“这菜瞧着真不错。”
窗边之人默然不语,室内一片静谧,街市上车马行人喧声鼎沸,宁颂微坐下来倒了一杯东风酒凡在鼻端闻了闻,“穆将军喝过这里的东风酒吗?”
“未曾。”声音更是衬得这一屋子的寂静冷清,连桌上菜色都黯淡了些。宁颂微觉得他有些奇怪,循声望去,看见阿穆视线落在窗外街市上,衣袂上映着一道斜落的日光,映出那黑色锦衣上的暗纹流光。
宣明帝赐了阿穆单独的府邸,与将军府相隔了两条街,她与他不似前段时间那样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见面次数少了许多。再过两月,他们便要成亲了,宁颂微恍然想,会如父母那样鹣鲽情深吗,又或是如长姐那般貌合神离?
她抿了一口酒,“既是徐冉与我有约,穆将军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他走到桌前,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忽然哂笑一下,“这要问徐大人了,也是他将我约在此处。”
宁颂微讶然扬眉,捏着酒杯在眼前轻摇,嘟哝了一声,“大概是想做戏做全套吧。”
他也顺势倒了一杯酒在眼前,“郡主和徐大人认识许久了?”
“你我不日便要成亲了。”宁颂微望着杯中酒水,托腮静默了一阵,才抬眸道,“从此以后便不要叫我郡主了,我小名玉儿。”
桃花眸幽幽望向她,他似一瞬愕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眸底缓慢弥散而开,薄唇微动,“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我自会去找皇上退婚。”
后悔?宁颂微心底生了些难堪的怒气,面色自然也冷了几分,正欲发作时,包间的门被敲响两声,徐冉推门而入。
他神色凝重,扫了桌上坐着的两人一眼也未在意屋内怪异的气氛,对屋外的如初嘱咐了几句后便关紧了门匆匆走到桌前坐下,“我不便久留,便长话短说了。”
宁颂微蹙眉,“这么急?”
徐冉颔首,望向坐在对面兴味索然的阿穆,“劳驾穆将军稍后送郡主回去了。”
阿穆神情冷了几分,并不应承他的话。宁颂微随即起身要去关窗,徐冉出声制止,“不必关窗,吵闹些也好,以防隔墙有耳。”
“那……”她望向阿穆,欲言又止。
徐冉摇头,“穆将军与郡主婚事已定,此事若有穆将军协助,当顺利许多。”阿穆凉凉勾唇,一言不发把玩着手中酒杯。
宁颂微这才坐下,“到底是何蹊跷?”
“宁丞相身故那日,正值我休沐,事后我曾问过验尸官,死因乃是一根极细微的淬毒金针,毒药见血封喉,自绯卿口中吐出……”
宁颂微觉出其中的不对,打断徐冉的话,“见血封喉?若她上台前将针含于口中,为何能在台上坚持那么久?”
“这便只能猜测了,我猜,她入宫时将那针藏于发间,上台前,曾提前服下了延缓毒性的药物。”门外传来酒客路过的脚步声,徐冉低头喝下一杯酒,待到门扉传来轻敲的声音后,才继续道,“之所以说延缓毒性,是因为在那之后,绯卿被关在冷芜宫初期,宫中有无数珍稀药材不知去向,后来她便被关在那里了,这些都是我后来查到的。”
“只是这些?”宁颂微不免有些失望,这些内容,同李琛告诉她的并无二致,总结一番便是,宣明帝当初并未处置绯卿。
徐冉淡淡一笑,“若只是这样,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本就生的丰神俊朗五官凌然,平时不爱笑时总觉得难以接近,这样骤然一笑,倒似雪后初晴的那一抹暖光,衬得眉眼更深邃了些。宁颂微一直专注地等他继续说下去,这一笑猝不及防,神情也轻滞一瞬,匆忙收回视线时,耳边听到阿穆讥讽地轻笑声。
“绯卿刺杀之事,最终被算在肃岳二州的头上,若真是他们所为,那应当是做好起兵造反的准备,我随大军南下时,发现来迎战的二州军马皆是急调,而反倒是我们的征南大军,似是早早就做好了战事准备,这一点,穆将军也该有所体会。”
阿穆正望着杯中酒水出神,被突然点到时,只“嗯”了一声,语气疏离淡漠,又似对此间谈话毫无兴致般蓦然起身,“我出去等。”
语毕,他自宁颂微的身边走过,如一阵风般转眼就离开了包间。她不以为意,兀自思索方才徐冉的话,她早对宣明帝有所怀疑,而他所说之事,不过是再次坐实了她的想法罢了,她缓缓开口,声音当中透着悲哀,“所以,我爹的死,是一个精心布设的局,为了除去肃州王,岳州王的借口罢了。”
也是,当今圣上以仁和谦恭闻名于天下,待臣下有如知己,待丞相有如王父,对各州兄长更是时常挂念于心,又怎么能无缘无故的,就除掉其中两人呢?
徐冉与宁颂微自幼时相识以来,见惯了她娇纵跋扈目轻一切的神情,却从未在那张清丽明秀的脸上,看到过如此落寞的表情,桌上的手动了动,他终究还是按捺住心底冲动,转而拿起酒杯来,端起酒,却只是虚捏了半刻,又放回桌上。
“当务之急,是陆将军。”他口吻严峻许多,顿了顿,又续道,“陆将军阵前受伤朝中大臣颇有微词,皇上也多有猜忌,虽说战事有穆将军力挽狂澜,可论功行赏之时,陆将军只得到几句夸赞罢了,皇上的态度,已然明了。”
“至于绯卿……郡主,此事之上,你我已皆是无能为力。”
自记事以来,除却生死之事,宁颂微便未曾遇见过所谓“无能为力”之事,但大概从今以后,她遇到的,大多都该是如此。
“她如今,仍在冷芜宫中吗?”
徐冉轻轻摇头,“已是不知去向。”
她终是低眸释然一笑,“今日,多谢小侯爷为我的事冒险了,此番恩情,颂微牢记于心。”
“我和郡主自小相识,情谊如兄妹无异,谢字便不必再提了。”徐冉起身,不甚放心的望着宁颂微,良久,才自嘲一笑,“我近日才知道,原来敦亲王曾有意向皇上求娶你,便是在那时,皇后娘娘同皇上求了你和穆将军的赐婚。”
她闻言抬眸,眼中如有一汪清泓,光影在其中颤动。
“若早知如此,那日我在宫门前遇见你,便会告诉你,除了穆清风,你可以倚仗的人,还有我。”
“颂微,虽迟了些,但你需记得,若有朝一日,穆清风伤你负你,我都会替你讨回来,护你一生安宁。”
徐冉走后半晌,门扉自外敲响三下,阿穆推开门进来时,宁颂微正斜倚在窗前,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听到动静时,只微微侧头,“下雨了,晚些再走吧。”
他行至窗前,将手中披风替她披在肩上,“陆将军已拟好文书,有意辞官,若你担心于他,眼下便可放心了。”
她垂眸浅笑,“那你呢?”除了陆承,她担心的人,还有他。
“我?”阿穆戏谑一笑,“郡主担心我还是我这双眼睛?”
眉心轻褶,宁颂微不知道他听到了自己同如初说的那番话,很是不解为何他对她从前玩笑一句那般上心,数次提起,神情有几分嗔怪,别开脸看向窗外,“穆将军新立府邸又接手御林军,想必最近是忙得不可开交,这双眼确实要保护妥帖些,别累着了。”
身边之人一阵默然,片刻后,似是有几分无奈叹了口气,“两月之后,你我的婚事……”
“圣旨已下,若你想悔婚,便自去找皇上请罪。”宁颂微不耐地打断他的话,转身便要离开。手腕骤然被攥住,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她向后猛然一拉,转瞬间她便被他身上清冽的栀香包裹住。
按在自己腰上的手掌很是用力,宁颂微又惊又局促,甚至忘记了窗扇大开着,若有行人抬头望来,必然会瞧见窗前这旖旎一幕。
好在阿穆还不算昏了头,手臂一挥,几扇窗户便接连合上。室内一瞬静谧,少年的气息隐忍又压抑,而她更是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咚如打擂一样的响动。
“宁颂微……”他低沉开口,嗓音有些许沙哑艰涩,生平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一字一句如切玉断金般问,“你当真,决定要嫁给我?”
明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却反复问她。彼时宁颂微并不懂,他三番五次的要她确定心意,又何尝不是,一步一步,为自己套上了枷锁,从此,执念如渊。
“婚是我自己求的,你说呢?”
阿穆抱她抱得那样紧,紧得似是怕她会消失一般,让宁颂微瞬间便卸下了一身的刺,反问了一句。少年松了几分手劲,低头抵在她的肩上,轻轻笑了几声,才低声似耳语一般郑重说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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