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一声，电梯到了。

施野大步跨出电梯，其余几人紧随而出，只有晏溪慢吞吞滞留在最后。

装修风格偏现代简洁，客厅里有巨大的落地窗，阳台侧门出去是观景露台，上午十点多的阳光正好，透进玻璃，刺得晏溪眼皮直跳。

施野去厨房取水，文雅馨指挥助理：“Emily，找一下遥控器，把所有窗帘遮起来。”

赵清清看着文雅馨操作那一堆复杂的影音设备，倍感新鲜：“文小姐，你对施总家里挺熟悉的哈？”

“这房子是我爸公司装的，我见过设计图，而且，我眼馋他这套设备很久了。”文雅馨摆弄好设备，自来熟地替施野招呼大家，“坐吧，这么大的沙发，大家随便坐，想躺着都行。”

沙发确实大，除了已经看过无数遍样片，再看就要吐了的文雅馨助理，其余四个人稀稀落落地分别找了位置坐下。

黑色真皮沙发、白色羊绒地毯、暖色氛围灯，似乎还能隐约听到皮带金属扣撞在衬衣袖扣上的清脆声响……

晏溪喉结动了动，靠着扶手坐在沙发角落里，注意力专心凝聚在一片蓝光的屏幕上，目不斜视。

“要喝水吗？”

晏溪猛地抬头，只见施野正站在沙发旁，似笑非笑地将一瓶冰水递到他面前。

怕他没听清楚，又贴心地重复了一遍：“要吗？”

晏溪咬着牙：“不需要。”

施野略显遗憾地耸耸肩，将水放在矮几上，顺势坐在了晏溪旁边的单人位沙发。

助理Emily正在调试音响，文雅馨百无聊赖地拿起沙发上的盖毯，疑惑道：“五位数的盖毯，被你用来擦地板了？怎么皱成这样子？”

施野轻声笑了下：“前两天朋友带猫过来玩，在沙发上又抠又挠了半天，就成这样了。”

“那你们家沙发质量还挺好，都没看出来爪印，”赵清清好奇地追问，“什么品种的猫？”

施野认真回忆了片刻：“一种长得跟绵羊很像的猫。”

赵清清还在琢磨哪种猫会长得像羊，晏溪蓦地起身，咳嗽一声：“我去个洗手间。”

本来是为了回避尴尬场面，躲进洗手间后，晏溪才发现这个决定不怎么明智。

毕竟，那晚在沙发上变成煎虾的时候，他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清醒，把盖毯拧成麻花，还勉强说得过去。而进入洗手间以后，他的清醒度是一直在缓慢上升的。

“好热啊……”

“我要洗澡……”

“我帮你擦水。”

玻璃门后面的白色浴缸，就像游戏里记录进度的存档功能，一靠近就会触发回放画面。

浴巾、睡衣、熟悉的沐浴露味道……

一幕幕令人羞耻的画面，如同浏览器里的弹窗广告，层出不穷，怎么都关不掉。

洗手间不是久留之地，晏溪匆匆洗了手，整理好衣服，深呼吸两下回到客厅。

文雅馨看到他从洗手间出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晏总监之前来过这里吗？”

晏溪刚刚平复的心跳瞬间失序，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什么？”

“客用洗手间不是就在这边吗？”文雅馨指了指靠近玄关的一扇门，“你怎么跑那么远去主卧洗手间？”

施野坐在沙发里，手指抵着下颌，微笑不说话。

晏溪：“纯属误打误撞……”

“好了，可以播放了。”Emily的声音如同天降甘霖，及时拯救了心态干涸的晏溪。

赵清清喊道：“开始了，晏哥快坐下吧。”

灯光熄灭，屏幕画面缓缓铺展开来。高清晰度的画面，色彩饱满不失真实，环绕立体声效，果然如文雅馨所说，这套家庭影音设备的表现力之强不逊于电影院的体验。

样片时长不短，过去半个小时左右时，晏溪默默伸手，将桌上刚才被他拒绝的水瓶拿了过去。

昏暗中，他看到施野的头侧了一下。

镜头在高速流转中展现丰富的情节层次，整体节奏紧凑，音效剪辑和画面紧密配合，使得整个短剧充满了活力和张力。

若是最后播出的成片可以保持同样的水准，一定会收获相当不错的口碑。

样片播放进入尾声，众人的反应都写在脸上。文雅馨很是得意，放松地翘起腿，倒在沙发里。

脚尖无意间撞到沙发旁边的转脚柜。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柜门便轻盈地弹开了。

顿感失礼，文雅馨放下腿，伸手去关闭柜门。

这时，屏幕大亮，进入了最后的定格画面。

亮光照进抽屉，将里面物品映得一清二楚，文雅馨按在柜门上的手指僵住。

她看到了放在抽屉最上面那张照片。

放映结束，音乐声倏地停止，整个房间沉浸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

文雅馨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啪！”Emily打开灯光，窗帘缓缓向两边撤回，阳光透进来。

柜门静悄悄恢复原状，文雅馨眼神有些飘忽。

晏溪在和营销组长讨论短片内容，对空气中的暗流涌动毫不知情。

文雅馨眼神复杂地从他身上扫过，转眼看向施野。

施野正襟危坐在单人沙发，手背上青筋尽显，面色如冰，盯着文雅馨。

文雅馨被他盯得打了个激灵，有种即将被灭口的危险感，她默默侧过脸，朝向施野，在自己嘴上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非常感谢文小姐为我们呈现如此精彩的短片，”施野站起身拍手，脸上洋溢着春风和煦，之前的危险全然不见，“一起去吃个午餐，如何？”

文雅馨咽了咽口水，提起包包：“好呀，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日料店正好在附近。”

……

“几个月都不见你一面，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是为了说这个？”

施康平拧着眉头，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要是您觉得这里不合适，我们也可以星期一到公司说。”

身为董事长，YK总部大楼里并不多见施康平的身影，因此施野只能追到老宅书房里。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施康平板着脸吼道。

“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施野站在桌子对面，毫不退让，“双方在管理决策上存在重大分歧和冲突，因此，MY希望与总公司YK尽快做出分割，独立运营。”

“一个小小的玩具公司，全靠YK这棵大树让你背靠好乘凉，你可倒好，还嫌大树招风，要把树砍了！”施康平越说越气，把厚重的红木书桌拍得啪啪作响。

之前他就劝施野忍一时，留在总公司重振旗鼓，可施野偏偏一意孤行，非要成立什么分公司，现在分公司刚看到一点起色，居然又想彻底蹬开YK，简直蠢到不可理喻。

“两家公司一直都貌合神离，只剩下表面上的资金关联，分开对YK没什么影响，”施野挺直腰背与施康平对视，气势不弱，“而MY也可以放开脚步，不用再活在YK的管控下。”

“翅膀硬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施康平火冒三丈，“分割以后呢，你拿什么资金运营？别指望我会给你投一分钱！”

施野把桌上的文件袋往前推了推，“银行贷款我已经谈好了，分割启动资料也放在这了，唯一需要麻烦施董事长的，希望您通知董事会尽快批准分割子公司的计划。”

今天过来之前，他原本是想跟父亲好好谈谈自己的想法的，不料话不投机三句多，既然聊不下去，那就不说了。

“先生，晚饭好了。”家里阿姨过来敲门。

施老爷子去了海滨城市康养，施康平被气得吃不下饭，待在书房里生闷气。

偌大的餐厅只坐了施野和母亲两个人。

“喝点养生粥。”母亲将粥碗放在施野手边，就再没有多余的话了。

从施野有记忆起，母亲就一直是这样冷冷淡淡的，无论是对丈夫还是儿子，都没有过多的热情。

仔细算起来，施野虽然经常与父亲吵架，但是他与父亲说过的话比母亲多得多。

从小到大，施野时常在思考，支撑他父亲和母亲婚姻的究竟是什么。

亲情、利益，还是别的？

“我吃好了，时间不早，就先回去了。”施野放下筷子。

一顿饭下来，母子二人说的话不超过三句。

放在以往，他要离开母亲绝不会挽留，顶多亲自将他送到门口。

但是今天，母亲忽然问了句：“刚才听到你跟你爸吵架，因为公司的事情？”

母亲从来没有问过他工作上的事，施野颇感意外，安静地坐了回去，“是，有一点小问题需要处理。”

母亲又问：“跟方墨有关吗？”

施野紧皱眉头，没有说话。他们母子二人难得坐下来说话，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提起方墨。

“是。”施野承认了。

说到底，他是受了方墨对晏溪那件事的刺激，才萌生了分割公司的念头。

母亲消瘦的脸上神情严肃：“你不要跟他争，多让让他。”

施野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从小到大，我听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我让得还不够吗？还要我怎么让？永远躲在国外，不要回来？”

母亲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垂下眼角。

结束这一段突兀的对话，母子二人再无话可说，餐桌上陷入难言的安静。

“我走了。”施野拿起衣服，径直朝大门走去。

即将推门而出时，他听到身后传来母亲很轻的声音：“就当是还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