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晋江独家

段初雨没料到,苏诗亦带着她私奔的目的地,会是一处老破小区后面的宵夜街。

大抵是之前出了糗,段初雨尴尬,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显得很不自在。

倒是气质高贵优雅的苏诗亦,坐在苍蝇馆子的露天塑料椅上,居然怡然自得,似乎要和这市井的烟火气融为一体。

虽说身着晚礼服、妆容精致的她,在油烟弥漫的旧街区,依旧是最为吸睛的、极为出尘的例外。

不少路人经过时,都会忍不住往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

而当事人苏诗亦不以为意,甚至连馆子的老板胖婶都习惯了似的,不但没因这两名女士的华服觉得奇怪,反倒很熟络地招呼苏诗亦自己看菜单,挑好了就喊她。

段初雨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得出了苏诗亦与这胖婶很熟的结论,或许苏诗亦经常来这里用餐。

用餐……

坐在轻飘飘一动就挪位的塑料椅上的段初雨,瞥了眼面前折叠木板桌油得反光的桌面,暗自又把心里那个措辞改成了:

吃饭。

问过段初雨的口味后,苏诗亦点了两碗脆鱼白汤面。

等待的空隙,苏诗亦主动发起话题,“对了,刚才的晚宴,看场地规模和宾客着装,对段氏应该是很重要的宴会吧?”

段初雨这才回神,点头,“嗯。”

“所以,按道理,作为未婚妻的我,应该出席这种场合?”

“……”

段初雨突然沉默。

作为总裁的她,接受过的教育和惯性的追责思维,促使她下意识开始复盘:

虽说未强求苏诗亦出席,是出于对伴侣的尊重;但对应的,若苏诗亦真未出席,也会对其作为伴侣的名声造成影响。

所以,这次决策失误,应该担责的人是……

“那下次有这样的活动,记得通知到我回复为止呀!”

苏诗亦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再无下文。

段初雨微微错愕,抬头窥见对面女人坦坦荡荡的眼神,又慌张错开视线。

没有追责。

仅此而已。

又过片刻,苏诗亦再度开口,“想来那宴会确实重要,所以你工作完为了赶过去,连晚饭都没吃?”

这问句让段初雨耳熟,她放在膝上的手指紧张得握成了拳。

果然,苏诗亦继续说:“我去庄园没找到你,是兰姐告诉我的。”

兰姐。

段初雨除了胃疼,此时还隐隐感觉头疼。

作为雇主,她在兰姐这儿属实没什么威严。

平日作息乱时无事则罢,一旦出了点病痛,就会被兰姐碎碎念到她心力交瘁。

段初雨也知道,兰姐是真情实感关心她,才爱之深责之切。

但这种责备式的爱意表达,终究还是太……

“那一会儿的汤面你可得多吃几口。”苏诗亦却说,“婶子进货的脆鱼肉质很鲜很脆甜,又不重油盐麻辣,不会刺激到空空的胃。”

又是点到为止,再无下文。

没有埋怨。

仅此而已。

段初雨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同时又感到一种莫须有的压力。

坐在自己对面的似乎不是个凡人,而是九天暂贬凡间的仙人。

具有强大的内核,不仅呈现着无与伦比的魅力,还能包容这世间一切的过错。

大概,苏诗亦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无论在哪里都能熠熠生辉,在旁观者心头化为无可替代的白月光,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段初雨默默想。

很快,胖婶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白汤面过来,摆上了她们的桌面。

热情招呼过“苏老师,还有这位大美女,不够吃咱免费续哈”后,胖婶就返回了店里。

浓郁的奶汤香瞬间扑进二人的呼吸里,脆得弹牙的鱼肉,脆嫩的葱香,滑而韧的面条,互相成就出这碗藏于民间的极致美味,抚平了段初雨空乏又疲惫的身心。

三两口下肚,精神逐渐放松下来。

饭后闲聊,段初雨惦记着刚才胖婶对苏诗亦的称呼,便重复,“苏老师。”

语气并无惊讶,不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

但在苏诗亦的视角里,“老师”这种称呼理应是段初雨首次听见,便主动解释:“这后面有个民办初中,我在那里教过两年书。”

“嗯。”段初雨认真听着,表情并无意外。

“我记得这间馆子,也是我带的那届学生请我来吃的。大概是她们当时课业紧张压力大,只有在我的美术课上才能稍稍放松,所以特别喜欢我。

等她们初三要告别我的课了,就很舍不得,全班一起凑零花钱,给我买了很多零食,还带我来这里集体嗦面。”

说到这里,苏诗亦忍不住笑一声,才怀念地补充,“她们好可爱。”

“确实。”

“后来我就经常来这里吃夜宵,和婶子很熟了。”

“没想过你居然会‘经常’来这种馆子。”

听到这样的强调,苏诗亦也不惊讶,托腮打量着段初雨,见小段总坐在平民小面馆前的姿态别别扭扭,连手肘都不敢放到桌面上,大概是嫌脏,便问:

“那小段总呢?很不适应这种‘低端’市场吗?”

“也不会。”段初雨低头片刻,目光瞟到对面,见苏诗亦手臂自然放到桌面,也学着,将手摆上桌,才继续说,“我本来就是私生女,并非自小就在豪门长大。”

“所以,小段总小时候也会常吃这种民间美食?”

“嗯。可以说是吃着这种东西长大的。”

苏诗亦笑起来,“但看小段总的反应,总觉得不算适应啊。”

段初雨手指蜷了蜷。

而她此时的手已摆上桌面,所以这样细小的反应,便无法逃过对面敏锐的视线。

段初雨一咬牙,干脆坦白,“苏女士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或许不能理解,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我的出身为耻。”

“我当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我会努力理解。”

“因为,我……”段初雨试探般抬眸,细细打量对面的反应,“我曾喜欢过一个堪称完美的人,她拒绝了我。只因当时的我一切都太过低微,配不上她。”

苏诗亦略显遗憾,蹙着眉,像是心疼。

但也仅此而已,只是因听进去故事而触动,并未被钓起任何回忆。

“很遗憾小段总经历过这样的事。”苏诗亦回应,“不过对我来说,所谓‘贵族美食’或‘平民美食’,很难分出高下。”

段初雨静静听。

“高级厨师运用自己对生物和化学的知识,结合技巧,花费时间和精力,雕琢出一道精致的菜肴。它值得被赞誉。

而街头的餐馆厨子,凭着对城市口味的传承和对街区口味的记忆,结合经验,给加班后的居民们献上最适合他们的味道。它也值得被夸奖。”

苏诗亦似乎回忆起什么画面,表情温柔起来,继续说:

“踩着夕阳饥肠辘辘的人们,等不起慢刀精工的‘大餐’。能嗅着这样的香气,吃下一碗热腾腾的面,感受到片刻的幸福,这样的画面就足够美好了。”

并未擅自点评段初雨过往的伤痛,也没有随意贬低那位所谓的“白月光”。

苏诗亦只是描述出一个与美有关的画面,让本沉闷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

话匣子打开,二人越聊越酣畅。

苏诗亦讲起许多与童年有关的趣事,几乎都是愉悦的回忆。

偶尔会有她弟弟相关的记忆,她也不刻意避讳。

段初雨好奇,“你居然能这么自然提到你弟弟?据我所知,他抢了不少资源欺负你,可以说是霸占了你的童年。”

“提起我的童年,确实绕不开他。”苏诗亦则回应,“他很主要,但不重要。我愿意反复咀嚼快乐的记忆,汲取能量。如果他也是其中一部分,我为什么不利用他?”

段初雨不禁莞尔。

确实,如果刻意避讳,反证明他能左右她的心情。

不愧是曼陀罗,之所以有着摄人心魄的美,正因她知道如何爱护自己,如何让自己恣意地呈现美丽。

她们继续坐在街头小馆,一人随口聊,一人认真听。

听得越多,段初雨越惊讶于苏诗亦与自己的反差。

如果说段初雨是提着批判意识的绳索,吊着躯体行动的木偶,时常绷紧,时常伪装。

那么苏诗亦便完全相反,并不伪装,全然松弛,只自在地呈现自我,举手投足便是勾人的美丽。

舆论以为捏着钥匙的掌权者,实则把自己囚进了笼中。

而外界误会将沦为金丝雀的美人,反倒才拥有纯粹的自由。

*

各回各家时,已是夜色沉沉。

苏诗亦与段初雨互道晚安后,便坐在沙发上发呆,一时连洗漱的力气都提不起。

身体疲惫不堪,但大脑却过分活跃。

部分脑内突触躁动着不允许她入睡,她眼前全是今夜令她印象深刻的画面。

既然睡不着,就干脆起床做正事。

苏诗亦起身钻进了画室。

舞池,红绸遮面,白与红的鲜明对比,调动着人类基因里隐晦的冲动。

苏诗亦想起那支热舞,与对方贴身时,对方侧脸微溢出的汗水,在浪漫灯光下反射极具性张力的光泽。

太漂亮了。

以至于不想让那样的美丽转瞬即逝,消失在这世上。

苏诗亦将记忆里的那一幕,记录在了画纸上——

侧脸,汗水;红绸,白肤。

尚未上色的水晶般莹润的耳垂。

画完,苏诗亦纵观全局,回忆细节:

跳舞时,小段总的耳垂,是这个颜色的吗?

回忆起答案,苏诗亦心尖一颤。

她猛然意识到,这幅画,或许将成为她第一幅不愿曝光的作品。

她会将它私藏。

于是,她抬起指尖,在唇上取一抹红,印在画作的那点耳垂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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