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棺椁停放在东曜殿。
东曜殿是宫中贵人,停棺问灵只地,菩提殿的和尚们坐在棺椁侧方敲动木鱼,低吟往生经,浑厚地靡靡之音盘旋在挂着黄幡的阁楼之中。
火纸燃烧,烫地灼人。
后宫众妃,以文,顺贵妃为首,跪在棺椁前。
文贵妃安静的将自己手抄的往生经送进火盆里,看着它被一点点吞没,在心中默默感谢皇后娘娘。
而顺贵妃目光则是盯在前方地皇帝身上,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皇后一死,这空出来的位置不就是她的了吗。
她提着宫裙,起身走向皇帝:“陛下,夜深了,您不若去休息,娘娘这里有文贵妃盯着。”
文贵妃抬眸:“顺贵妃,皇后娘娘仙逝,后宫众人能做的也就只有再此诵经,以保娘娘行路通畅,来生与陛下再续前缘,贵妃娘娘这才来没一会儿,怎么就要走了呢?”
来的最迟,还嚷嚷着走!
众妃皆抬头看向顺贵妃。
顺贵妃:“我…我这不是为了陛下的身体着想吗?”
该死的文贵妃!
萧遇良回首,眸子里不加掩饰地厌恶和冷意:“你要是不愿意待,就滚!”
什么虚与委蛇,什么后妃,他都要死了,还管他们做什么。
“陛下,我错了陛下…”顺贵妃连忙跪在地上,心里却直骂这个要死不活的老匹夫。
皇后死了,他来装深情了。
皇帝有些烦这群后妃了,他挥手:“都滚!全都滚!”
阿云一定不会喜欢这群人。
文贵妃:“是!”
她领着一种后妃离开,却还不忘叮嘱后妃们抄写往生经。
同众人散开后,文贵妃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独自往宫里走,却不想在半路遇见了不速之客。
纪瑞灵一身孝衣,黑色的发间只簪一朵百花,她就站在树下。
文贵妃让婢女候着,自己上前,直接开门见山:“郡主这是在等我?”
东曜殿同这条路不顺道,纪瑞灵无事儿的话,这会儿应该守在灵堂前,突然出现在这里,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在等她了。
纪瑞灵:“贵妃娘娘,臣女这些日子辗转反侧,需要娘娘为臣女解惑。”
她要问什么,文贵妃心里门清。
昨日纪瑞灵听着皇后同皇帝之间的对话,便心生疑惑,又想起了那日在宫中遇难,她醒来便看见文贵妃。
可她素来同文贵妃没有交情。
文贵妃轻轻一笑:“有些事儿地答案,郡主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是陛下。”救了她?
“是!”文贵妃不打算遮掩自己的事儿:“我在入宫前,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爱人,可惜我家中更想我入宫,我入宫后多年,近日才知晓,他多年未娶,且如今病入膏肓,于是,就借着书信往来。”
这个行为很是大胆,且离经叛道。
“后来,不出意外地被皇帝发现了。那时,我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死法。”
终究爱人也活不下去了,她活不活的也不重要了。
“可没想到是,陛下却先找到了,提出让我代替皇后!”
“代替皇后?”
“也不止是代替皇后被贵妃针对,还有便是用我的家族,牵制顺贵妃的母族,邱氏一族。”文贵妃语重心长的叹道:“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的命这般短。”
皇后娘娘一死,这盘局就会更凶险了。
邱氏本是一只没落的文官士族,族中个把人在朝中颇有建树,陛下登基之时,后宫唯有皇后一人,邱氏一族便联合史官,谏臣等一干文臣,以朱陈之道,指责皇帝无妃,后宫无子,江山社稷不稳,逼迫皇帝选妃。
后来,皇帝在众文臣的口诛笔伐之下,纳了几妃入宫,其中便有邱家的顺贵妃。
顺贵妃恩宠二十多年,邱家扶摇而上,短短二十年,桃李天下,枝繁叶茂,在朝着以姻亲渐掌朝中要职,文贵妃的家族,并不在此列。
好在以纪国公府等人为首的武官一流,孤胆铁血,不屑与之为伍。
由此,文武朝臣相互抗衡。
纪瑞灵知道这些,但她更想知道皇帝和皇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来,世人皆知皇帝偏宠贵妃。
文贵妃对此摇头:“我也不知,当年我还未曾入宫,或许,纪小姐可以亲自去问问陛下。”
“多谢娘娘了。”纪瑞灵是打算这样做。
文贵妃摇头:“不了,娘娘和陛下都是个好人。”
文贵妃离开后,纪瑞灵站在树下等了片刻后才离开。
…
东曜殿中,不仅后妃被赶走了,连那些念经的和尚,也都被赶了出来,纪瑞灵来时,便瞧见那些和尚忐忑不安地跪在殿外的石板上。
她径直入殿。
殿中空唠唠的,点火盆里也冷了下来。
皇帝跪在地上,拿着笔描描绘绘,她走近一看却是一张纸鸢。
“陛下!”纪瑞灵放下食盒,跪在皇帝身旁。
皇帝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是纪瑞灵后一笑:“郡主来了。”
“郡主瞧我这风筝,阿云会喜欢吗?”
纪瑞灵看着这张花花绿绿的风筝:“姑姑会喜欢的。”
因为姑姑殿中便有这样一张风筝。
原来,那竟然是皇帝亲手绘的。
“朕啊…”皇帝抬首,看着那张装着皇后的金棺,久久才低下头说:“朕与皇后,少年夫妻,育有两子,可惜次子被奸人害死。”
皇帝说的,乃是三皇子萧世。
三皇子生来体弱,三岁时被下人掉入了寒水,发了高烧,导致不治身亡。
“你或许在心中,同太子一般,觉得朕不是一个好的君父。”
太子不称父,只称臣,足以可见有多厌恶这个皇帝,也是,他自出生,看见的便是皇后宠爱贵妃,厌恶他的亲娘。
这孩子的性格其实和皇帝一模一样。
在今日之前,纪瑞灵确实是如此以为的。
“你觉得,朕留你在都中,是为了牵制你的父母,对吗?”皇帝的弯眸犀利,却不带威慑,他只是在陈述一个试试。
纪瑞灵点头:“是!”
皇帝笑了:“萧世死在三岁的一场病中,那时皇后悲痛万分,身体每况愈下,就是在这时,你出生了。”
“皇后很喜欢你,我想着你若是能在她身边,或许她能好起来,在者,我也确实忌惮纪府。”
人都是自私的,即便是有皇后,有太子,他还是会对功高震主的纪国公府忌惮,任何一个帝王,都会忌惮。
纪瑞灵对此,心中已然生不是半分波澜:“陛下与姑姑…”
“朕知道,你想要问什么,这一切是我的错。”
是他的错!
“朕初登大宝之时,江山还不稳固,处处受制,也是在这时,因皇后无所出,群臣便提议让朕选妃,可朕承诺过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在这后宫之中,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多么遥远且荒谬的想法,群臣暴怒,纷纷以君王子嗣不丰,江山根基不稳为由,逼迫皇帝选妃,更甚至于说皇后妖颜祸水,祸乱朝纲。
皇帝每日被群臣围在御书房,半年之间,便生了华发。
他依旧不曾妥协。
可他没想到,先妥协的人是皇后。
就在他病倒的那三日,皇后站了出来,她站在金銮殿上,告知诸臣:凡家中女子德行上者,皆可入宫行选,伴君圣驾。
群臣山呼海啸:皇后娘娘贤德。
在在这海浪之中被淹没,打碎的是少年夫妻的诺言,信任,是皇帝的权威。
皇帝看着那道端庄的身影,套在皇后服制下的女子,他觉得,她不是他的纪云蒹。
纪云蒹,我那么相信我自己,为什么你要先背叛呢?
皇帝是人吗?
不,皇帝不是人!
是有权利的牲口。
“他们闹就让他们闹好了,为什么你要出来…”待在后宫里,装做什么都听不见,不好吗?
为什么她也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纪瑞灵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姑姑是为了…”
“我不需要她这般贤良,我要的是她永远,永远站在我这一边,而不是和那些臣子一样去当圣人,我多么期待她是那种表面纯良,背地里会不择手段的皇后,可是她没有…”
她真的爱他吗?
他怀疑了大半辈子。
可他又宁愿她不爱,他们的从前都是一场镜花水月。
皇帝生性多疑,皇后的为他好,在他眼里是背叛,他宁愿被朝臣逼死或者背负一世骂名,也无法承受皇后的“背叛”。
他恨她,又爱她。
皇后的善,对他而言是锥心的毒药。
可是,皇后又有多痛苦呢?
亲手将自己的爱人,推想对立面,她明明知道这样做,皇帝会恨她,可她依旧这样做了。
纪瑞灵只觉得,可笑!
皇帝:“所以啊,小丫头,不要信萧衡的任何一句话,人啊,当登上这个位置的时候,都身不由己。”
萧衡也不例外。
“其实,你长的和你姑姑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像。”皇帝看着烛光下,纪瑞灵的脸庞,如果现在在重来一次,他不会在娶纪云蒹。
他想放过她,让她展翅高飞。
他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够了。
纪云蒹离不开皇宫,所以皇帝选择成全另一个她。
在纪瑞灵的沉默之中,皇帝从袖中掏出了一方叠起来的黄娟。
“这是太子的继位诏书和玺印,我的身子没有多少时间了,恐邱氏生乱,过几日我会下旨令你同卫氏完婚,你拿着这个东西嫁入卫氏,找到时机通知你父安顿好孤城,在入京勤王奉太子登基。”
这东西,交给谁都不安全,唯有出嫁的纪瑞灵,邱氏或许会想到他留下诏书,但他们会猜这东西会在纪国公等一应老臣手里,不会想到他会交给出嫁的纪瑞灵。
纪瑞灵看着诏书,突然眼睛有些热:“陛下…”
“郡主莫为朕苦,这局是朕亲手所养,也该由朕结束,还有,不必告知太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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