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晏王朝,京州城。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后初晴的北风还带着凉意,却吹不散茶馆酒肆间人们闲话的热情。
不管穿短衫的还是穿长袍的,亦不论男女还是老少,都随手紧着衣襟拢起衣袖抑或饮碗热茶,凑着脑袋在炊烟袅袅间说上一嘴,为初秋的京州城添上一抹烟火气。
可仔细听听左不过就说了两件事,还都与工部侍郎云家有关。
工部侍郎云鸿这人政绩平平,为人办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百姓眼中的滚刀肉,是同僚口中的老泥鳅。
可云鸿这人偏偏长了一张极为俊俏的脸,即使人到中年依然风采犹存,又加上着实有几分才情,直叫人恨不起来。
真不愧为当年钦点的探花郎。
云家之所以为人津津乐道却并不是因为云鸿,而是他那两位容貌姿色更甚于他的云家双姝。
大女儿云疏月为云鸿已故发妻白氏所出,不仅外形身段完美继承了其父的优点,浑身气度更是十足十像她母亲,宛若那冬日暖阳下冲破积雪冒出头一探严寒凌霜绽放的红梅。
自有一股张扬的清冷,叫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二女儿云舒窈为云鸿继室柳氏所出,不同于云疏月那有距离的美,她的美更像是能干的花匠精心栽培的芙蓉,若是挂上晨露更是我见犹怜令人人都想保护她不叫她受到伤害。
用人比花娇形容云舒窈一点也不为过。
两位美人儿各有千秋不分伯仲,并称为京州第一美人。
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正是出于这两位云家小姐的两桩婚事。
“你们说南阳侯当真贪污受贿了?那老侯爷可是随当今圣上一起打过江山的,平日里也是耿直忠勇,怎么看都不像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打江山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富贵迷人眼呀,人心可是会变的!”
“据说圣上震怒已经留了老侯爷在禁内,要我看呐,这南阳侯的富贵是到头咯。只是可怜了与小侯爷定亲的云家小姐怕是也要被牵连咯。”
“说起这云家也是有意思,当初南阳侯和那宋书生的母亲一同因着已故白夫人的缘分上门求娶云大小姐,柳夫人看重南阳侯的荣耀富贵又舍不得宋书生的才华,愣是劝着云大人应下了两个女婿,更是将自家女儿许给了小侯爷,让云大小姐去嫁那穷书生。
如今南阳侯府的事还没个定论呢,她又急吼吼地要换亲,让云大小姐去配小侯爷,听说现在云家还在因这事儿闹着呢!”
闻言人群里传扬出一阵唏嘘。
一辆再朴素不过的马车正停在街边,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塞了云疏月满耳朵。
可不闹着吗?
云疏月在云家被柳氏和云舒窈哭得脑仁疼,已然带着桑麻溜出府散心,却不曾想在外买个茶点也躲不掉要听这件事。
哎……还是先吃口茶点吧,这紫玉糕今后怕是难有机会吃到了,只是刚咬了一口云疏月就以帕掩面将入口的紫玉糕吐进一旁备着的盂里。
“太甜腻了!”
只是吐掉还不够,云疏月又足足饮下两盏清茶才算是将口中的那股子腻味去掉,一双秀眉更是紧紧拧起。
她不喜甜食。
桑麻被自家小姐塞了满怀的紫玉糕,心里着急。
“小姐!眼看老爷就要被那柳氏说动了,她自己心疼女儿跟着那小侯爷会受苦就推了小姐去嫁,这明摆着就是欺负夫人早逝,舅爷们都不在京,小姐此时就是无依无靠啊!这都火烧眉毛了小姐还想着吃呢?”
桑麻说着咬了一口手里的紫玉糕,这分明就是小姐惯吃的味道啊,哪里甜腻了?
轻纱做的车窗帘微微掀起一角,还带着湿意的光束刺破马车内的厚重黑暗,云疏月瞧着对街珍馐阁二楼临窗包间里的男子正是与她有婚约的宋祁,而她的二妹妹云舒窈正坐在宋祁对面。
云疏月眉目染霜,带了点轻嘲:“急什么?自有人比我更急。”
在昨晚穿进书里之前,云疏月只看过这本小说的文案,但也清楚地知道这位与她同名同姓的云家大小姐只是一个刚成婚不久便会离世的炮灰女配。
她的二妹云舒窈是书中女主,她的未婚夫宋祁是书中男主,此二人郎情妾意却碍于婚约不能在一起,因此恨毒了云疏月。
文案中云舒窈想换亲但终是没换成,想来便是原主极力反对的缘由。
不过如今既换了她云疏月来,她不会阻止换亲,与其在两桩都不甚满意的婚事里挑一个,不如都不要。
“可小姐若是不作为,到时候真换亲了岂不是便宜了二小姐……”
桑麻嘀嘀咕咕将一张小脸涨得浑圆,云疏月见得欢喜伸手捏了两下软糯的小丫头。
“你说得对,不能便宜了她们。”云疏月决定要将云府内属于她和她生母的财产全都转移。
桑麻还未参透小姐话中的涵义,就见到自家小姐利落地放下窗帘,换下外面御寒的披风掏出一早就备好的男子衣裳来。
“别愣着,你也赶紧换。”云疏月轻声吩咐桑麻后才扬声同车夫说话,“王叔,这紫玉糕太甜腻了,你去帮我要壶茶水来清清口。”
小姐不是已经清过口了吗?桑麻有些不解,正抬头时就见着自家小姐抵唇警示她不许出声。
很快云疏月就脱掉了繁冗的女子装束,俨然成了一位年轻的俊俏公子,而桑麻裹上那件披风装作云疏月的样子。
自打前些日子小姐着了风寒醒来之后,小姐说话做事真是越发叫她看不懂了。
今日一早小姐就叫她打包好院儿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不说,小姐竟然还主动叫她联系白家的虎威镖局,要知道与白家舅爷的关系是小姐亲自断的。
待到遣走王叔后,巷子里跑出一个汉子驾着云疏月的马车就跑。
驾车之人五大三粗,留了一脸络腮胡,正是白家虎威镖局的杨镖头。
“月丫头,听桑麻传信来说你找我时,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若是头儿没去走镖知道了此事,定是要高兴地将地窖里那坛十年前的桂花酿挖出来喝个痛快!”
杨镖头说起话来忍不住开心,自从月丫头母亲去世后,这丫头就不曾主动与头儿这个舅舅亲近,连带着镖局也不来往,实在是叫人伤心。
如今好了,月丫头都肯主动联系白家镖局了。
“杨叔,以往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今后会常与舅舅还有大家联络的。”
“好好好,如此那可太好了!”
自从见到云疏月,杨镖头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此时更是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待会儿的事就麻烦杨叔了,桑麻,行事机灵点。”
桑麻点头,“小姐放心吧,杨叔贴了假面,装作送货的脚夫不成问题。我们一定会将小姐的私库通通转到镖局去放着!”
云疏月点点头,他们办事她是放心的。
马车停在一家名为永升的当铺门口,云疏月利落跳下马车。
杨镖头与掌柜的十分熟络,向掌柜的交代了几句,将云疏月和那几箱子首饰放下,带着桑麻驾着马车走了。
“这位小公子里面请。”
掌柜的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伯,客气地将云疏月请进后院。
不仅因为杨镖头特意交代过,更因为这位小公子对当铺来说可是位大主顾。
杨镖头先前在车上大致估了价,云疏月按照这个价为底线与店家谈判,最终以高出底价三百两的数额成交。
双方对此都十分满意。
云疏月揣了一沓厚厚的银票,心里美滋滋,托原主的福,她也体验了一把当富婆的滋味。
“老伯不必相送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云疏月挥手止了店家的步,转身掀开布帘时却不料与来人撞了个正着。
沈酌袭一身螺青色为主的长袍衬得原本就修长伟岸的身躯更如柏竹一般挺拔。
金黄的面具将脸遮了一半,但也能感到他面色沉静。
他瞧着面前揉着额头不停嘟囔的云疏月,眯了眼:“这位小……小公子,可有伤着?”
来人身量高大,云疏月几乎被拢进他的影子里,一道说不清的压力自上而下袭来。
云疏月不自觉后退两步,低头不去看来人,粗着嗓音回道:“没,没事,劳驾让步,借过一下。”
沈酌微微错开身,云疏月低头向前。
与那人错身而过时,微风扬起的衣裳传来一股冷冽的松香,霸道地侵占每一寸鼻息。
是那人身上的味道。
云疏月侧身回望,正好撞进那双冷若寒潭的眸子里,惊得连忙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当铺。
站在秋日下,云疏月打了个寒颤,心里腹诽道这多情娇媚的桃花眼竟能这般令人胆寒,此人绝非善类。
下次见到得躲远些。
换好了银票,就有了逃婚的资本,云疏月心里底气倍增。
想用一纸婚书让她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人,云疏月岂能让她们如意。
这婚,她逃定了。
掏出从杨镖头那里讨来的地图,云疏月准备研究下路线。
云疏月对她离开当铺后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永升当铺。
王掌柜事无巨细上报之后作揖告退,只留下沈酌和雁书主仆二人。
沈酌坐在主位上,面前放着好几箱东西,全都是云疏月刚典当出去的首饰。
他一手抵额,一手在梨花木桌案上敲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掩住情绪,只闻轻哼一声。
“这云鸿也不是两袖清风的人,云家大小姐竟穷得要靠典卖度日?”雁书不解。
“白家镖局生意遍布大晏,也就你会认为她是活不下去才来当铺典卖度日。”
沈酌说话毫不留情。
雁书揉揉鼻尖,知道自己是想错了,可还是不解,又问道:“那云大小姐来当铺做什么?总不能是贪玩吧?”
沈酌敛眸沉吟,也未猜透云疏月的目的。
他刚接到消息说云鸿将二女儿换做大女儿嫁于他,本以为不过是家里多一个摆件,没成想这摆件似乎长了点心眼。
新人作者的第一本文开始日更啦~
撒泼打滚求收藏和评论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京州城(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