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月连忙翻身下床,踏了鞋跑出门。
桑麻在后面追得抓心挠肝,小姐还未净面梳洗呢,怎能如此出去见人,好歹将外袍先披上啊!
她家金枝玉贵的小姐如何能让这群平头百姓瞧去这副模样,这以后还让小姐如何议亲!
幸而云疏月刚踏出房门就迎面碰上沈酌,他一把拽住横冲直撞的女子,将她往回塞,没让她刚睡醒起床的模样被更多人瞧去。
沈酌见到云疏月粉黛未施,簪钗未戴甚至于还着一身袭衣,也是一惊,连忙将手收了回来。
“外面的人来意不明,你就在屋内待着,我去就好。”
“可是你的手还没好呢。”
沈酌眼底盛满暖意,“无碍。”
这一停顿桑麻就追上来,赶紧将外袍披在云疏月身上,手脚麻利地替自家小姐穿着,隔开自家小姐和那“赵公子”的距离,向他致着歉意。
等云疏月穿戴好再抬头时,“赵公子”已经到了院门口,正与孙村长了解发生了何事,云疏月见此心底稍安。
“月姐姐,外面发生何事,我去看看。”
云疏月拦住他,道:“你就别去了,你身子弱,伤也还未好彻底呢。”
林冤心头一暖,月姐姐在关心他。
余光里,他瞥见还在回望的沈酌,林冤神思一转,嘴角微勾,故意上前拉住云疏月的衣袖,乖道:“好,我听月姐姐的。”
“嗯。”云疏月带着林冤往回走,“那里有赵公子足够了。”
闻言林冤脸上的笑容一僵,那股失落又涌上心头,在月姐姐心中,那个赵公子就这般值得信任吗?
云疏月回到屋内,桑麻见小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知道坐不了多久,她紧赶慢赶总算在云疏月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替她梳洗完毕。
因为时间紧,只梳了小家碧玉的素雅装扮。
水绿色的裙裳将云疏月衬得像刚出芽的水葱似的,白嫩得很。
外面人声嘈杂,几乎将孙村长和沈酌的声音淹没,那扇木栅门被挤得摇摇欲坠。
云疏月坐在屋内仔细听了几耳朵,依稀听到些“借宿一夜怎么还不走”“外头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每次来人都会有人死去”……如此种种,都是要撵他们离开的。
等云疏月穿戴好走到院里时,那群村民已经离开了。
孙村长面色无奈,眼尾有些发红,只劝着他们赶紧离开,他的儿子孙二福正沉默着准备将他扶回去歇息。
云疏月拦下他。
“孙村长,我有话想问你。”
“云姑娘你就别问了,该说的我昨晚已经说了,你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趁着天亮上路吧。”
“孙村长!”
云疏月还想争取一下,却被孙二福挡住,那张沉默冷峻的脸瞧着就令人心颤。
从昨日见面算起,孙二福除了做好饭时说了一句话,其余时间大部分都是缄口不言的,像是孙村长的影子,时刻跟随却无声无息。
沈酌上前将云疏月藏于身后,阻了孙二福的目光。
孙二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什么也没说,扶着孙村长回屋了。
这整个村子都太怪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排外,更没有哪个村会无缘无故这么统一地全村排外。
云疏月转而看着沈酌,“赵公子,我有话想对你说。”
湛蓝的海水追逐着雪白的浪花,义无反顾地扑向金黄的沙滩,蜿蜒的海岸线没有遮掩被无限拉长。
若是没有贝壳村的事,云疏月真想在此处好好地狂奔一次撒个欢。
她与沈酌并行在沙滩上,留下一大一小两串脚印。
“赵公子,你信海里有水鬼吗?”
云疏月是无神论者,她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可她又有些迟疑,她的穿越是事实,而这一事实打破了她对原本世界的看法。
她想听听“赵公子”的想法。
“鬼神之说不过是心理慰藉,海中水鬼,呵,不如说是做鬼的人。”
“你竟与我想的一样!”
云疏月有些惊喜,又觉得好像某些期待落到了实处,她冥冥中就觉得他会与自己同频。
这样的想法让云疏月又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窃喜,就连“赵公子”那迎着光的笑脸也偷偷藏进心里。
“赵公子,我想打破这个谣言。”
“为何?”
沈酌顿足,瞧着眼前目光灼灼的少女。
他想留下探查此事为的是他与四皇子山河无恙、万民乐业的夙愿。
她一个闺中千金,为何对此事上心?
“因为我从那些村民的脸上看到了恐惧,看到了悲伤,看到了曾经受过的伤害,也看到了未来的渺茫。他们沿海而居,若以出海为生,不至于顿顿素食无荤腥,家家住破屋无结余。”
云疏月深吸一口气,“你看到那些孩子了吗?他们多瘦啊,一日凉过一日的天儿里,身上的衣裳却是连补丁都打不下去了。他们的生活本不该如此。”
少女的眼眶越说越红,充满了悲悯。
身处苦难久了,有的人会成魔,去制造更多的苦难;有的人会成仁,一有力气就想要解救他人。
云疏月从苦难中走来,也就懂了苦难,不仅是自己的,还有他人的。
她想救那些人。
眼中的殷切十分浓烈,浓烈到将周遭的人全部融化。
沈酌也不例外。
“好,你想怎么做?我陪你。”
“你同意了?”
云疏月未料会这般顺利,心里还打了好几稿说服他的话,竟然就这样同意了。
微风不懂事吹起少女的发稍,沈酌忍住想要揉一揉那毛茸茸脑袋的念头。
“你要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经过我同意,况且这是有利整个贝壳村的好事。我为何不愿?”
“这件事很冒险!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有可能有生命危险。”云疏月默了一瞬,“我打算出海。”
云疏月继续向前走着,踢着脚边的沙子。
“他们说海里有水鬼,那我们就出海并且完完整整地回来。他们说海鲜吃了要死人,那我们就打捞回来烹着吃。只有当既定事实摆在众人面前,一切话语才拥有了说服力。”
云疏月的嗓音轻轻柔柔的,有种能轻易抚平人内心躁动的能力。
沈酌安静跟在身侧,听着她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坚定的话。
他问:“你出过海?”
“没有。”
“不怕吗?”
“怕。但是很多事怕也得做,若是不做来日定会后悔。”
沈酌的心漏了一拍。
南阳侯府被抄家流放那日,四皇子来相送。
四皇子也曾问过他“怕吗?”,他答得也是“怕,但无悔。”
若是此刻四皇子再问那句“那云家大小姐你可见过?相传是个木头美人,也不知品性如何,是否与你相配。”
他想他有了确切的答案。
见过,品行上佳,配他绰绰有余。
“赵公子!你在想什么?”
听到云疏月的问话,沈酌才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对她说道:“出海一事我有了定夺,届时我会跟着出海,而你……”
“我也要去!”云疏月毫不犹疑地说道,“我虽没出过海,但我知道什么海鲜能吃。”
说到后面,云疏月的音调自己都弱了下去。
在有可能遇到生死危机的出海行动上,知道什么海鲜能吃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你自然要去。”
“啊?”今日有太多始料未及的答案,顺利得云疏月都想高歌一曲。
这赵公子,好像也不全是克她的。
“你不去,我们万一捞回一些不能吃的岂不白费力气?”沈酌说完闷闷地笑出了声。
云疏月也跟着讪讪一笑,与他一起往回走。
要出海一事已经板上钉钉,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带上村里的人一同出海去作见证。
可村里人人提海色变,有谁会愿意跟他们一起出海呢?
事情在这一步遭受到了阻碍。
云疏月打算去找孙村长聊聊,看看有没有人选推荐,她总觉得孙村长其实是在出海一事上有些不甘心的。
午膳之后,云疏月去寻孙村长。
孙村长家有个后院,用篱笆作围,里面翻了土却不种农作物,而是种满了向日葵。
孙村长吃过饭会来此小憩一会儿。
云疏月寻到后院,却扑了空,院中的向日葵已过花期,花盘和花瓣都垂头丧气地耷拉着,看着也叫人跟着泄气。
但云疏月没有,更荒凉的景色她都见过,这算不得什么,一处寻不到便换一处,总有一处能将人寻到。
云疏月伸手抚摸着一朵低下头的向日葵,连农作物都长得不甚好的贝壳村,这向日葵倒是被照料得不错,花盘里的瓜子粒粒饱满。
转身之际,一个黑影猛地窜出来挡住了云疏月的去路。
她吓得后退,不慎跌倒在地,抬眼一看,这遮天蔽日的身躯竟是孙村长那不善言辞的儿子。
孙二福。
“赵公子”筹备出海用的船只去了,桑麻在准备带上船的干粮,林冤上午就出去了,午膳也没回来吃。
此间屋内,竟只剩云疏月和面前的孙二福二人!
他要做什么?
云疏月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忙退开几步扶着墙边,声音都在发颤。
“孙大哥,我来这儿找孙村长,既然孙村长不在这儿,那我就去别的地方找找,借过借过。”
说罢,云疏月就往前院的方向走去,谁知这孙二福却直接挪到出口处,再次挡住了云疏月的去路。
他盯着云疏月,双目猩红,下颌角紧紧绷着,那双比沙包还大的拳攥得死死的。
云疏月盯着那双拳,不禁咽了咽口水。
她毫不怀疑,若是这一拳打在她的身上,她立马就会晕死过去。
“孙大哥,我们真不是坏人。我来找孙村长只是想问问有没有人愿意跟我们一起出海,我们是想打破这个谣言,海水里并没有水鬼。”
“孙大哥,我们……啊……”
孙二福突然暴动,那一双攥紧的铁拳猛地挥动起来。
砰——
一声巨响,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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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贝壳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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