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林婳开口的第一个字声音都是颤的,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才见姜桓第一面就能被他发现异样,强打起笑脸,“姜大郎君多虑了?”
小姑娘眼中微微颤抖,分明眼中全是慌乱,却要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些女儿家独有的可爱。若非怕再吓到她,姜桓几乎想要笑一声。
“也许是我多虑了。”姜桓沉吟着点了点头,似乎是相信了林婳的说法,不予深究。
正在林婳松了一口气之时,便又听到姜桓的声音:“今早上隔着墙见了姑娘一面,那会儿姑娘也没怕,看来是我多想了。”
林婳几乎想要瞪他一眼,但生生忍住,勉强保持着笑意点了点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从前若是知晓姜桓如此爱捉弄人,是万万不可能心仪他的。
林婳嫁进姜家之后,受到冷遇,很长一段时间她连姜桓的面都见不到,后来偶尔能见上一面,两人也都没有什么好脸,针锋对麦芒的时候多一些。那会儿的姜桓不耐理她,是以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他不是不善言辞,只是从前懒得理会她罢了。
姜桓看着林婳着急逃离的背影,碧绿的柳条荡在她身后,同她的衣袂相映成色,他原本寡淡无味的眼里闪过一丝光彩,回过神才语气平淡对简竹道:“劳烦了。”又是一派温和无害的模样,丝毫没有方才吓唬了简竹主子的自觉。
简竹便只能当做无事发生的样子走在前面带路。
是夜,姜桓和衣入眠,却是辗转不得,于是焚了安神香,这才沉沉睡下。
不知入夜几何,他自觉睡得并不很深,正处在神魂游离的边际,便听到了女子的啼哭声。
这种睡着了梦到女子的冒犯事情,从前是未曾发生过的。
是以姜桓便是听到了声音,也没有上前打探,反而是往身后退了两步,留出一段距离,确保自己不会惊扰到那女子。
恍惚间,那女子的声音仿佛又离他远了一些,他终于听清楚她混在哭声之中的咬字:“绥安。”
姜桓骤然一惊,只觉自己心口一疼。再要仔细去时,那声音便更模糊不清了。
醒来之后,姜桓只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片沉寂漆黑,梦里的一切都逐渐离自己远去,唯有那句扎在他心口上的哭唤,萦绕在他的心头,带着密密麻麻的刺痛。
林婳昨夜没睡个好觉,白日才见了姜桓,大半夜也没有睡着,好容易困倦了些,一闭眼却全都是上一世的事情,梦里她和上一世一样在哭闹,泪流了个没完。
直到清晨醒来,她眼下生了两块乌青,眼中也尽是烦躁。
简竹见林婳心情不好,也不敢相瞒,便将霍以正在前头拜访林相的事情禀报了。
林婳才从梦里醒过来,恍然听见这个名字又有些恍惚了。
她在昨天晚上的梦之前,还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自己已经重新回到过去这件事情了。可霍以这个名字,她在上一世,已是许久没有听过了。
京城之人皆知,林相独女和霍家那个小少爷乃是青梅竹马,两人将来合该是要定亲的。
若上一世没有遇见姜桓,他们本该是这样的。
不过往日霍以来林府的时候可是从不通报的,林婳看了简竹一眼,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起身去梳妆了。
梦里的恐惧与惶恐全是不存在的,现在的她是十五岁的林婳,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开始,只要她从一开始斩断这根联系,她完全可以避开上一世的结局。
心思将将落定,林婳便见床边有黑影划过,林婳脸色一暗:“简竹!”
方取了早膳的简竹闻声快速走到房里推开门,便见林婳目光死死盯着薄纱所糊的窗户,外头看着不像是有什么,可看林婳紧张的表情,简竹放下了手中的托盘,往窗边走。
她推开窗,外头正看见院子里开得正好的芍药,红得耀目。
正在林婳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便见那一片火红中窜出一个身影,不等林婳失声惊叫,便看清了方才“鬼鬼祟祟”之人,正是霍以。
见林婳被自己吓到,他笑得颇为得意,露出灿灿白牙:“你什么时候胆子这般小了?”
“不是说在前厅同我父亲说话,他要是知道你又偷偷钻到后院里来,指定得叫人将你打出去,看你再笑!”林婳抬眸瞪他。
“你先别急着凶,看看这是什么?”霍以献宝一般,从身后递出来一把冰糖葫芦,正红色的冰糖葫芦上面沾着糖霜,比身后的芍药还要白。
林婳一挑眉,她已有很久没有吃过外面的冰糖葫芦了。可这冰糖葫芦却在姜府中常见,不外是因为那姜桓的表妹在民间生活已久,偏爱这一口。
林婳这人虽然贪嘴,但是骨子里更偏傲一些,知晓那些冰糖葫芦是为谁备着的之后便不愿再吃了。
是以现在见着霍以这样巴巴的给自己送来一把冰糖葫芦,她还有些感动,嘴上不免数落:“你是不是傻子?我一个人如何吃得了这么多的糖葫芦。”
“这不是听说你近日没好好吃饭,想着你是因为长久不出去,想念外头的东西,便给你带来了。”他说着,见林婳半晌没有主动上前拿,索性自己往前走了一步,将那一把冰糖葫芦全塞进了林婳手中,“既然旁的东西吃不下,便多吃几串冰糖葫芦。”
方才去过正厅那边,霍以身上穿着比以往正经一些,一件黑色绣金纹外衫,身形劲瘦而高,腰上用金带束着,腰侧还挂着一面玉佩,脚下是一双鹿皮靴子,活脱脱是一副显贵公子的模样。
他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穿的,随意一身黑色劲装便出门了。
林婳成亲之后,霍以便应了皇上的命去驻守边关了,那几年里,林婳再没有见过霍以。只有一年,在元旦的街市上撞见他了,他便是穿着黑色劲装在雪里从摊贩那里买冰糖葫芦。
打量间,林婳已经吃了几颗山楂,还没接着吃,便见霍以瞧着她欲言又止。
“便知你不会这样好心,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林婳没好气问道。
“哪里有什么旁的事情,我是听说你前几日见到那个姜家大郎君了,便想来问一问你。”霍以前半句话说得有些恼羞成怒,到了后半句,这才重新直视林婳的眼睛。
如今的林婳早不是上一世不知事的自己了。
她仍是有些纳罕地问道:“我倒是没有想过,你竟然也知晓姜大郎君的名号?”
霍以如何听不出林婳以他短处取笑,不过霍以想来不以之为耻,他只笑了一声,坦荡道:“我自小读书便头疼,自然想来不喜与这样的文人往来。只是这姜大郎君在京城的名声堪堪赶上我,我自然知晓他。”
霍以这话虽有夸张的成分,但也并非虚话。
姜大郎君的名声在京中盛传,却到底是只能仰望的一轮月光,摸不得碰不得,只可远观。霍以在京中才当真是所有贵女的梦中人,京中赫赫有名的霍家之子,家里手握重兵,是皇室的仰仗,这样家里出来的霍小郎君,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嫁而不得。
只是可惜。
霍以与林婳乃是同年而生,上一世,她已成亲七年,却迟迟没听过他定亲的消息。
“这倒也不假。”林婳一边说,一边将方才吃了几口便剩下的冰糖葫芦摆在一旁的白盘之上,化掉的红色糖浆沾在雪白的盘子之上,颜色更加鲜艳,“见过了。”
“如何?”霍以坐在她对面,毫不见外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盛名传遍京城的姜大郎君,也不过就那样。”林婳淡淡道,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是如何说的?她该是满心欢喜地对着霍以诉说自己对姜桓的仰慕吧。
那会儿他的眼里是什么表情来着?林婳记不清楚了。
只是此刻,霍以眼中喜不自禁,可还要装作没有那么一回事的样子,骄矜道:“怎么可能?你不是想来最喜欢他那样……有风骨的读书人。”
“那是以前了,我如今不喜欢那样的了。”林婳道。
上一世,她偏爱那样如玉如月的姜桓,让家里人逼得他娶她,到头来,既害了姜桓也害了自己。这一世,她不喜欢那样的了。
“当真?”霍以简直要跳起来了。
“自然。”林婳说着,瞅了一眼霍以,“所以你问这个到底干嘛?”
说了一会儿话,林婳终于找到了自己以往和霍以说话的感觉,就是像现在这般,不客气。
果然,霍以也很能习惯她的态度,笑着起身道:“听闻过几日林大人要在家里开学堂,那姓姜的或许到时候回来,所以我这不是提前来问问你。”说着便准备离开了。
“哦。”林婳瞧了他一眼,将他所有的小动作和小表情全看在眼里,不知怎么起了坏心眼儿,又补充了一句,“我如今喜欢不爱读书,武艺高强的。”
霍以险些平地里栽了一个跟头。
林婳有些想笑,但见他转头过来,忙忍住了。不然照着霍以的性子,今日定然饶不了她。
“我知道了。”半晌,霍以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随即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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