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崔执瑶突然现身,还将纪文焕护在身后,陶肃眸光一闪,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欣赏他光明磊落……崔执瑶怎么可能真心夸他?方才那番说辞,八成是纪文焕不愿与他交手,随口编造的推托之词。
眼见崔执瑶挡在纪文焕身前,陶肃只觉得那身影格外刺眼,胸中一股较劲的火焰“噌”地烧了起来。
他唇角一勾,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好啊,我也许久不曾与师妹切磋了。不知师妹想比什么?”
崔执瑶目光掠过他手中的弓,淡然道:“师兄手上既然拿着弓,那就射箭吧。”
“师妹确定?”陶肃语气里透出几分不信,“可别到时候输了,又说师兄我欺负你。”
崔执瑶已许久不来练武场,而他日日在此苦练,箭术更是他的强项。相比之下,崔执瑶向来以剑术见长,射箭从来都是他略胜一筹。
崔执瑶负手而立,下颌微扬:“确定。”
陶肃不再客气,挥手命人布置场地。不多时,四根丈许高的木柱分列两侧,构成一个长方形框架。两根横梁架于柱顶,中间悬着一股棉线,线上挂了十个铜钱。铜钱排成一列,钱眼相对,箭矢穿过铜钱孔才可中靶。
棉线柔韧,风一吹,铜钱便叮当作响,左右摇摆,钱眼时偏时正,极难瞄准。
陶肃扬声道:“一箭穿过最多铜钱孔、射中靶心者胜。师妹觉得如何?”
“可以。”崔执瑶应得干脆。
陶肃不再多言,张弓搭箭,双臂肌肉绷紧,拉满牛角弓。他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那串晃动的铜钱,屏息等待风势稍缓的瞬间。终于,他抓住一个瞬间,猛地松弦——
羽箭离弦,势如流星,接连穿透九枚钱眼,却在最后一枚时,被一阵突来的横风擦偏,“铎”地一声,钉在了靶上,箭尾兀自颤动。
四周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九枚!”陶肃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几分得意,扬声喊道,“师妹,请吧!”
他自信满满地望向崔执瑶。这成绩已是他平日里的上乘发挥,他笃定久未练箭的崔执瑶绝无可能超越。
崔执瑶却不急着动作,只静静立在原地,目光沉静地凝视着那串摇曳的铜钱。
纪文焕虽不习武,却见识过不少箭术高手,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陶肃这一手确实漂亮。
他悄悄凑近崔执瑶,压低声音道:“他箭法确实厉害,你若比不过也不必逞强。不如你答应放我走,我想办法帮你周旋,不让你丢这个面子。”
崔执瑶却看也没看他,只嗤笑一声,将手中的剑丢给他,再顺手拿过旁边一人手中的弓:“我崔执瑶,从不需要别人来替我找台阶下。”
说罢,她执弓上前,立于射位。只见她挽弓的姿态舒展如鹤,拇指与食指捏住箭尾,指尖轻巧一拧,箭身便绕着中轴线旋转了三圈。
她并不急于发射,而是微微仰首辨了辨风向,复又垂眸,目光追随着铜钱晃动的节奏。捏箭的指尖随着那节奏微微松紧,仿佛在丈量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就在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大小姐怎么还不射”时,她倏然松手——
弓弦嗡鸣未绝,羽箭已如电射出。旋转的箭身撕裂空气,带起一道螺旋状的气流。那气流如同无形的手,轻柔地裹住棉线,原本柔韧的棉线被这气流一捋,瞬间绷得笔直。线上悬挂的铜钱齐齐静止,十枚铜钱的孔洞,齐刷刷地对准了靶心!
也就在这铜钱定格的一刹那,旋转的箭矢已然呼啸而至,如同穿针引线,轻而易举地贯穿十枚钱眼,最终“咚”的一声闷响,深深钉入红心,箭簇没入木靶过半!
那串铜钱,依旧被螺旋气流的余势牢牢固定,纹丝不动!
整个练武场,霎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纪文焕张着嘴,彻底愣在当场。
陶肃脸色骤变,快步上前查看。只见十枚铜钱的孔洞边缘,皆留下一道细密均匀的螺旋状划痕——正是箭身旋转穿过时留下的印记,每一枚都分毫不差地穿过中心。
“你……你这箭怎么能带着风把棉线捋直?”他失声问道,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崔执瑶随手将弓抛还给旁人。
“箭尾拧转,箭身便能如陀螺般稳定旋转,同时搅动气流,形成螺旋风带。”崔执瑶语气轻松,“这气流能裹住柔性棉线,如同用手捋顺绳索,既不损其形,又能令钱眼对齐。你等风停求稳,是被动等待时机;我以旋箭造风、顺势稳靶,是主动掌控局面。这便是旋转箭身的诀窍。单论箭法准头,我或许不及你,但射箭之道,既靠硬功夫,更靠巧借力。”
她目光清亮地看向陶肃,一字一句道:“师兄,这局是你输了。”
围观的汉子们纷纷凑上前来,对着那串铜钱啧啧称奇。
“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大小姐这心思和手法,绝了!”
“陶老大干等风停,哪比得上主动控风来得高明!”
陶肃紧攥弓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结滚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执瑶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纪文焕,朗声道:“师兄,今日我话放在这里:纪文焕是我崔执瑶认定的未婚夫,他的人品、去留,自有我来判断,不劳你费心试探。我的人,我自会护着;我的眼光,也轮不到你来质疑!”
她话锋一转,“倒是师兄,与其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不如多想想如何精进武艺——免得下次切磋,又输给我。”
说完,她不再多看陶肃一眼,拉住纪文焕的手转身便走。
走出人群,穿过校场,崔执瑶才放缓脚步,松开纪文焕的手:“说吧,你怎么惹着他了?”
纪文焕揉了揉手腕,苦着脸:“我真没惹他!就是随便逛逛,碰上了,他非要拦着我切磋武艺……其实你刚才不用出手的,你来时,我已经准备脱身了。”
“你编的那番话实在令人作呕,”崔执瑶冷哼一声,“我怎么可能夸他光明磊落?他不过是个志得意满的小人。我早就想给他个教训,方才正是时机。”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审视着纪文焕:“倒是你,这几日一直在寨中闲逛,该不会还存着逃跑的心思吧?”
纪文焕心中一凛,面上却强作镇定:“大小姐多虑了。在下只是先前被拘得久了,如今得了自由,自然想四处看看。”
崔执瑶逼近他,见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她忽然嫣然一笑,用指尖轻轻掸了掸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轻柔却带着警告:“你最好是。”
两人继续前行。纪文焕目光游移,忽然瞥见远处山巅之上,有一座孤零零的亭子,看似地势极佳,却不在寨墙范围之内。
他故作随意地问道:“咦?那边山顶上怎么还有个亭子?看着风景不错。”
崔执瑶随意瞥了一眼:“那是望崖台,夜晚观星的好去处。”
“看着有些远,不在寨子里?”
“不在。”崔执瑶随口答道,并未留意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纪文焕默默记下方位,眼神微闪,还欲再套些话。
走在前面的崔执瑶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了然的轻笑:“怎么?感兴趣?那地方路有点险,没人带着可不好上去。等你哪天彻底安分了,本姑娘心情好,或许可以带你去开开眼。”
纪文焕立刻收敛心神,做出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拱手道:“那在下就先谢过大小姐了。”
——
三日光阴倏忽而过。
寨中处处张灯结彩,红绸高挂,檐下、窗棂乃至树干皆贴满了醒目的囍字,一派喧腾气象。
纪文焕心如死灰,由着丫鬟侍从为他换上那身繁复夺目的绯红婚袍。才被推出房门,便被外头乌泱泱的人群围了个严实——众人似是等候多时,不由分说便将他半拥半推,一路簇拥着往主寨石屋行去。
主寨之前更是人声鼎沸,熙攘非凡。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新郎官来啦!快让路!”
人群应声分开,让出一条道来。道尽头,崔执瑶正立在中央。她亦是一身绯红婚袍,金线绣纹流光溢彩,更衬得她璀璨明艳。
她含笑望着他,见他因这一身红衣,更显出身形挺拔、面容清俊,不由心头一喜,眼底笑意更深。
纪文焕见她立在满堂喜色之中笑靥如花,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竟也不由恍惚了一瞬。
直到崔执瑶走至他面前,盈盈站定,带着一丝清浅酒香的气息拂面,他才蓦地回神。
“纪文焕,”她轻声唤他,眼里亮着光,毫不避讳地赞叹,“你今天真好看。”
纪文焕呼吸一滞,那句“你也是”几乎要脱口而出——现下她确实美得惊人,红衣墨发,明艳不可方物。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便清醒过来。
他在想什么?这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戏,一段被迫的姻缘。
他垂下眼,终是将那句赞美咽了回去。
此时喜娘含笑捧上大红同心结,将一端递入他手中,另一端则交给了崔执瑶。
“新人执同心,恩爱两不疑——”
二人各执一端红绸,并肩在众人的欢呼笑闹声中,一步步向喜堂内走去。
仪式结束后,两个人去嘉宾席敬酒。
纪文焕陪着饮过一轮,便佯装不胜酒力,声称头晕,先行离席回了婚房歇息。
崔执瑶素来海量,今日又是她的大喜之日,心中畅快,便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几乎没停。
暮色渐沉,欢宴未散,崔执瑶饮得微醺,方移步往喜房去。
她刚踏进院门,却见丫鬟映月提着裙角,脸色煞白地从房内疾奔而出,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惊惶:
“小姐!小姐!不好了!姑爷……姑爷他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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