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关于跟沈青同床共枕这件事,谢珩已经摸出一套应对方式,只要顺从一些,不去乱招惹他发脾气,一般沈青也还是会遵守诺言,不做太逾矩的事情。

尤其今日,沈青下山玩了一日,明显是累了,躺在被窝里胡乱扯着他说几句话,他都耐着性子应付下来,很快便听见耳边传来入睡后的均匀呼吸。

可算是又捱过一晚。

谢珩双眸也渐渐合上,也可以浅寐上几个时辰,突然一阵猛烈的敲门,把榻上两人都惊醒。

沈青眼睛还没睁开,先破口大骂出来:“肯定是赖三!大半夜搅我好梦!”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谢珩身上骨碌碌爬下去开门:“今晚你要是没有个惊天大事,你就完了!得亏我是真的在睡觉,不然我一定宰了你!”

赖三一面自认倒霉今日正好是他值守,一面硬着头皮取出一个皮封的信件:“老大,真要紧事,谢珩派人送来一封亲笔手书。”

嗯?

沈青脸上的怒意顿时消减了,她前脚刚带着谢十三下山,后脚谢珩就送信上来了,有意思。

“这谢珩是一觉睡了十多天,今天终于睡醒了吗?”

她嘟囔着拆开信封,榻上谢珩一听到“谢珩”二字,也披衣坐起身来。

赖三凑过来问:“老大,这信是谢珩的笔迹吗?会不会有诈?”

沈青正举着信细读:“是谢珩的字迹,他那篇亲笔手书的讨贼檄文我看过很多遍了,是他字迹没错。”

见沈青没有怀疑,谢珩不动声色刚松了口气,空气里忽然“哗啦”一声,沈青一把将那封信撕了个干净。

谢珩讶然,忙下了榻:“你怎么把它撕了?”

沈青莫名其妙:“你这么紧张干嘛?”

谢珩只好平复了语气解释道:“你不是一直在等他的一个态度吗?现在他给你回信了,如今大家都达成了暂止兵戈的共识,你为何又要把信件撕掉呢?”

沈青重重“哼”了一声:“我最看不惯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决定暂时不对莽山用兵,一来是他自己权衡了双方各自实力,不想两败俱伤,二来大概是看你在这山上,还是顾全了一些你的性命。又不是我求着他退兵的。”

谢珩叹了口气:“所以你是哪里不满意?”

“你看我当时给他写的信,多么有诚意地表达了我对他的问候,是不是?”

“嗯……是吧。”

谢珩勉强应了一句,就他那封问候信,还真不知刺史府的手下们看了后有没有气吐血。

“对吧!你看看我的态度,你再看看谢珩的态度!”得到肯定后的沈青更来劲了:“还要跟我约法三章?不可滥杀无辜,不可强占私人财物,不可兴师作乱,这不都是对我单方面的约束吗?和谈就要有和谈的态度,凭什么还对我提这么多要求?”

赖三在一边也听得义愤填膺:“就是,他那破檄文还骂老大刁蛮霸道,其实他自己才是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谢珩无奈地捻了捻眉心:“……你们不要随便学了个什么词就乱用。”

把信件撕得粉碎后,沈青心里舒服多了:“赖三,你让送信的人回去告诉谢珩,他求和的态度我看到了,至于那个什么破约法三章,我可不会理,他要是看不惯,有本事就攻上小金顶吧。”

说完注意到谢十三脸色不太好,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谢珩不懂事是谢珩,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因此迁怒你的。”

“……多谢。”

有了谢珩明确了求和一事,这一晚沈青四仰八叉睡得更香,一觉醒来,竟然睡到日上三竿。

难得地,连日阴雪,今早窗外居然有了些许日影。

她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心情愉悦地翻个身准备看一眼枕边玉容,可惜转身瞬间,她一早上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枕边一个人影都没有!

别说枕边,整个房间里也空无一人。

好家伙,居然把她的话当空气?亏她昨天早上那么严肃地通知过他,务必让他等她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他居然完全没有听!

沈青气腾腾翻身爬起来,出了房门一问,才知道原来谢十三是去给萧瑞上早课去了。

说起来,萧瑞的功课是耽误一天了,正好无事,她便打着哈欠往草庐那边去,看看那小子学得怎么样。

到了草庐外,她放轻脚步,这次竟然没有听到里面传出一问一答的讲学声,清清静静的,两人在里面干啥呢?

凑到窗边,只见两人正相对而坐,都聚精会神盯着中间的棋盘,萧瑞手中执了一颗黑子,紧蹙着眉头犹疑不定,谢十三手中捻一颗白子,气定神闲等着对方落子。

草庐另一侧轩窗也被竹竿半撑着,窗外山影雪色与庐中两人侧影相互映衬,到底是近朱者赤,与谢十三坐一起对弈的萧瑞,要是不告诉别人他是山匪,真是与世家子弟风姿气度别无二致。

沈青推门进来,两人正在棋盘上酣战,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她便盘腿在两人身侧坐下观战。

空气里安静得只有时不时棋子落定的声音,这让她很不习惯:“为什么今日不讲学了?”

谢珩娴雅落下一子:“对弈也是君子之道,已经讲了几日学,换种方式修炼一下心性。”

沈青似懂非懂“噢”了一声:“那萧瑞心性怎么样?”

谢珩专注着棋盘,也不忘答她:“虽然开蒙得晚,不过……是个天生善谋者。”

沈青不由得眼前一亮:“真的吗?评价这么高吗?”

萧瑞本来正在为下一子而纠结,正好听沈青一问,他也期待谢珩的答案,听见这样的夸赞,忽然自信起来,落下方才纠结的那一子。

“喜怒不该形于棋局,一念之间,背后是千军万马。”谢珩出声提醒他,抬手便收掉了一大片黑子。

“哎呀,”萧瑞扼腕叹息:“方才疏忽了,没有多看两步,该从长远计才是。”

沈青托腮望着棋盘上错落有序的黑白子,以她浅显的基础来看,足够看得眼花,顿时有些不耐烦:“最烦这种走一步需要往后看三步的事情了。”

谢珩忽而问她:“凡事只顾眼前的话,真不知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经营莽山,还能让莽山日益壮大的?倒真是想请教一下。”

沈青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实力绝对强大的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率性而为的,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才不必这样瞻前顾后。”

方才已经输了一着棋的萧瑞又无奈又嫌弃:“大哥你看棋就看棋,你好吵啊。”

沈青白眼一翻:“行吧,我不说话,你好好下。”

难得萧瑞在下棋的时候,对谢十三产生了几分恭敬谦卑的配合态度,为着他这个学习态度,她先忍了!

草庐里又安静得只剩下偶尔的落子声,沈青用手支着脑袋默默看棋,在一下又一下轻而脆的落子声中,沉沉合上了眼皮。

她支着脑袋的方向正好对着谢珩,两人隔得很近,谢珩略一抬眼,都能看清她覆下的长睫因睡得并不安稳而微微颤动。

像一只振动翅膀的蝴蝶。

萧瑞因为连连失利,手上落子越来越重,扰得沈青在半梦半醒中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头,谢珩举棋下意识停了一下,还好没醒,不然多半是要开始发脾气了。

“吧嗒!”

又是闷脆一声,沈青倏尔睁开双目,睡眼惺忪中果然带着浓浓的不耐。

谢珩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到棋盘上。

“怎么你们一局棋能下这么久啊?”沈青不满嘟囔。

萧瑞这会儿更是不耐:“诶呀,大哥,你先别说话。”

这小子,还真是来劲了啊,沈青正好一肚子起床气想要发作,叉了腰还没来得及开骂,就看见谢珩闲闲落下一子:“这局结束了。”

沈青面上一喜:“真结束了?”

萧瑞万分痛心:“真结束了?真就结束了?不能来个什么置死地而后生吗?”

谢珩摇摇头,慢慢选了棋盘上的白子一颗一颗放入棋笼:“你最开始只落了一子的下风,但最后一步步败在了自己手上。”

萧瑞不能理解:“我怎么是败在自己手上了?”

“你要的置死地而后生,中间其实有过无数机会,但你败了一子,心态全乱,急于挽回那一子的错失,反而失了全局的生机。不过今日只是棋盘上的博弈,他日若在别处绝境,可记住要心如止水,才能运筹出生机。”

萧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沈青也听得兴致盎然:“改日你也教我下棋,你说到道理是好听的。”

“算了吧,大哥,你的擅长不在此道,”萧瑞也跟着谢珩那般,一颗一颗将棋盘上的黑子收入棋笼中:“对了,听说昨天谢珩来信了,然后你把信给撕了?”

“对啊,谁让他给我摆谱,还搞什么约法三章,谁要听他的啊。”

只是萧瑞有些若有所思:“大哥,你说我们有没有机会,跟谢珩这个人……”

知道他要说什么,沈青斩钉截铁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你看谢珩这几个月在渝州的作为就知道,剿匪这件事情,他势在必行。我们跟谢珩,或者说跟谢家,必有一战。现在双方暂时说和,不过是缓兵之计,都是在等一个机会,等将来有一日能一击将对方彻底击倒再无翻身之力呢。”

萧瑞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带上几分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凝重:“谢家……真是不好惹啊,诶,好端端的,那谢珩干嘛非要来渝州剿匪啊。”

谢氏百年宣赫,世家之首,无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大将军,还是州郡之下一个普通的小县尉,大梁上下,半数以上的文武官员均出自于谢氏,谢家势力盘踞朝野,互相勾连。

即便一支绝断,别支亦可再起。

蝇蝇子孙,簪缨不绝。

与谢氏为敌,无异于与整个大梁朝廷为敌。

沈青不同意他的看法:“谢珩来渝州,对我们也还是有些好处的。”

“什么好处?”

沈青一把拉过谢珩的袖子笑了起来:“把谢十三送到我身边了啊。”

萧瑞:“……”

谢珩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然后继续埋头收拾棋盘上的残局。

感受到他的沉默,沈青也意识到当着他的面议论怎么与谢家为敌是不太好,于是耐心安抚他:“放心吧,以后不管我们跟谢家多么势不两立,我是不会迁怒你的,你的直系亲人和兄弟,我也尽量不伤害他们性命,不就行了吗?再说了,谁输谁赢也不一定,到时候要是谢珩赢了,把我们全杀了,那你就自由了。”

谢珩叹了口气,由衷地问出心底的疑问:“你们到底是为何不肯被朝廷招安呢?”

“被招安以后呢?”沈青抬眼看他,横手对着自己脖颈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然后就等着被秋后算账?”

谢珩微抿了唇,先前他对莽山的招安态度,的确有此打算,招安本就是为了更彻底的镇压。

可是数日相处下来,他觉得沈青未必不能改邪归正,莽山势力或者可以真正收为己用。

“招安以后,朝廷必不会苛待你们,莽山上下几千兄弟都可以被编入军中,每月可以领朝廷固定发放的军饷度日,若是有机会,还能建功立业,甚至封侯拜相也未尝没有可能,”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即便信不过朝廷,你们也可以相信谢家,绝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

不料沈青毫不领情,反而轻蔑笑出声来:“你可不知道,我手下多少兄弟原先就是军中之人,你说他们放着军饷不拿,光宗耀祖的事不做,为何非要跑到我这深山里头当土匪?”

谢珩辩驳:“我知道你的意思,如今的朝廷风气的确需要整顿,我族兄谢珩已经在……”

“光凭谢珩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沈青直接打断他。

谢珩一下被她问住,怔了一瞬,才缓声道:“君子之责,虽千万人吾往矣。”

沈青并不在乎:“他一个人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别没事来折腾我就行。”

不知道这话哪里惹到谢十三了,他声音忽然就带上一层清寒:“若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般落草为寇,以他一人之力确实艰难。”

沈青也“蹭”地一下就站起来,按捺住一把将棋盘掀翻的冲动:“这还怪上我们了?没有我们,朝廷就不是这副鬼样子了吗?你知道什么是前后因果吗?因为朝廷是这副鬼样子,才会有一直不断有人沦为山匪!”

一阵气势汹汹爆发后,空气里忽然安静得诡异。

一个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一个身姿笔挺从容不迫,两人视线交汇间,一旁的萧瑞背脊上猛地一凉。

“好了好了,大哥,别总为了那谢珩大动肝火了,显得我们多忌惮他一样……”

萧瑞打着圆场,目光无声地瞪了一眼缩在外面偷摸听了半天墙角的赖三,赖三收到示意连忙推门跑进来:“老大,老大,有人找你!”

沈青不耐应付:“什么人?干嘛的?”

赖三上前一五一十告知:“是渝州刺史府里的户曹,说是有个重要的秘密务必要告知你,希望你能下山与他一见。”

谢珩冷着一张俊脸,默不作声在一旁将棋盘上散落的最后几枚白子收入棋笼中。

“谢珩不是昨晚才来过信吗?有什么事不能一次性说完吗?”听到刺史府这三个字,正是往沈青愤愤往外冒的心火上又浇了一层油。

赖三解释道:“这人不是用的刺史府公函,用的是私人名义来约见你。”

嗯?背着谢珩行事?

沈青顿时挑了挑眉:“他人在哪?带他过来看看。”

谢珩也不由得往草庐外望了一眼,外面并无他人。

赖三不由得面露难色:“老大,咱们莽山威名太大,他不敢上来……”

沈青就无语了:“不是,这户曹听起来就是个很小的官吧?就算谢珩说要见我,我都不一定赏脸去见的,他还挑上地方了?告诉他,有什么话,爱说就说,不说就滚远点。”

“行,我这就去让他滚远点!”赖三得了答复,痛痛快快走了。

谢珩重新垂眸,收完最后一颗棋子。

沈青转头看他,慢悠悠嘲讽:“看来这谢珩驭下能力不太行啊,都出叛徒了。”

谢珩平静回她:“官场上本就尔虞我诈,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沈青摇了摇头:“我这莽山上下十几个山头,近万数的兄弟,可没出过一个叛徒。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在收服人心方面,比谢珩强多了。”

谢珩抬眸望她,眼神中隐隐有几分不甘,似乎想反驳些什么,最终却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沈青最喜欢看他这副吃瘪的样子,顿时觉得就解气:“行了,你继续给萧瑞授课吧,不打扰你们了。”

出了草庐,她踩着一双黑靴慢慢吞吞在雪地里吱呀吱呀,既然谢珩最近应该是不会整什么幺蛾子了,那她的生孩子大计得抓紧推进了才行。

在她失去耐心之前。

看到这篇文开始有读者留言了!开心,欢迎,激动,感谢,社恐,哈哈~

本周开始上榜了,应该会随榜更,中间可能会隔日更一下,先压压字数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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