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晴好,水光潋滟,湖岸边杨柳依依。
岸边画舫上游人散客穿行,丝竹之声伴着清脆的歌声远远传来,透过水岸更显渺远。
裴妘带着幕篱站在岸边,幕篱上的白纱几乎遮住她全身,她也没有掀开白纱去看外面的景致。
上船的时候,温斐然搭了一把手,裴妘刚站稳就松开了。
裴妘在杏儿和萱草的陪同下,走到甲板上看着湖面的蔚蓝色水波。
过了一会温斐然走到她身边,他想起裴妘昨天的话,问道:“夫人和人约好在这里见面了吗?”
裴妘转过头看他一眼,隔着帘幕温斐然看不清她脸上有什么表情,但感觉裴妘似乎是笑了一下。
“没有。”裴妘语气柔和,“只是听闻她在这边,想见一面。”
温斐然微愣,常驻这边的除了这些船家,就只有船上的船妓了。
若是平时,温斐然或许不会问,但此刻他有些担心,毕竟裴妘可能不太了解这边,若是被人哄骗了怎么办。
“夫人要见的是谁?”温斐然不太放心。
裴妘没有立即回答。
他们所在的船已经离开了岸边,浮在水面之上。
温斐然见她不说没有继续问,一只手背在身后,有点不明白裴妘想见的人是什么身份。
湖上除了大船,还有一些小巧的乌篷船浮在水面上穿行,裴妘看了一会,将杏儿叫到身边。
裴妘和她低声说了两句,杏儿就离开了。
温斐然虽然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却也没有被人忽略这么彻底,他心中隐约有些不悦,只握住手心。
他总觉得面对裴妘过问太多,会显得冒犯,但他们二人明明是夫妻,在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他依旧不知道裴妘今日的来意。
温斐然垂眸望着湖面,过了一会杏儿没回来,他转头看向裴妘身后的萱草道:“你带他们都去休息,我想和夫人单独说两句。”
萱草有些诧异,犹豫了一会才答应下来,招呼温斐然身边的小厮,和两个小丫鬟离开甲板上。
裴妘听见他的话有些意外,转过头隔着帘幕看过去,她看不清温斐然脸上的表情,但感觉应当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夫君要和我说什么?”裴妘轻声问。
温斐然想着这些天的事情,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你对我有任何不满可以和我提,我也没有强求你立即信任我,我只想知道你今天要见谁,身为你的丈夫,我不想一直被你排除在外。”
裴妘少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隔着帘幕望着温斐然,没有出声。
温斐然见她不答话,垂眸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能还在意我之前对赵姑娘有意,或许我们成亲是阴差阳错,但我希望你起码给我个机会。”
裴妘抬起袖子掩住自己的唇,想遮住唇边的笑意,随即意识到温斐然不一定能看见,她收敛起笑意问:“夫君是在怪我吗?”
温斐然下意识想说不是,缓过来明白自己确实有这个意思,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责怪裴妘。
她没有做错过什么,要责怪的也不该是她。
“是有点。”温斐然低声说了一句。
裴妘见他比自己想的还要坦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转过头看向远处的湖面,天光入水,碎影成金。
“夫君想要我怎么做?”裴妘轻声开口,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抚摸衣袖上面的绣纹。
温斐然蹙眉,他也没想裴妘要如何,是裴妘总是在忽略他。
裴妘没听见他说话,缓慢弯起唇角试探:“若是婉君嫁过来,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温斐然连忙道,他一时有点不明白。
是他操之过急了吗?
裴妘追问:“你没有这么想过吗?哪怕一次?”
温斐然沉默片刻,才回答:“我不会骗自己,或许有过我不记得,你很在意?”
裴妘抿唇,这个回答是温斐然在模棱两可,还是他没有想过?
可是温斐然如果真的放下赵婉君,那她还能牵制赵婉君吗?
裴妘不担心温斐然放不下,一时之间裴妘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这么长时间的沉默,温斐然以为自己明白过来:“你是在意我和赵姑娘之间是否还有私情?”
裴妘忽然明白温斐然今日是想和她谈心的,如果没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出现,是没有办法搪塞过去的。
裴妘思考该如何回应,开口说:“我不是在意这个。”
温斐然揣测不出她的语气,他必须承认,裴妘的心思比他的上司还难猜。
“我不知道夫君今天说这些话,是想要我怎么做?”裴妘一边想怎么应付,一边又觉得好笑。
赵婉君看上的偏偏是个正人君子,这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话题又重新绕回去,温斐然没有办法,只好直言:“我想我们是夫妻,有些事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也能理解,但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
“我想知道你的来路,想知道你的去处,想知道你的喜好,想知道你的厌恶,我没有别的要求,不求知心,但求能够互相了解。”温斐然低声道,“你一时不适应我可以理解,但我们总该要过一辈子的,我是你的枕边人,不是你生命中的过客。”
裴妘怔在原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想说和离,但现在不是时候。
她还没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总该是一切尘埃落定,她才能提。
也或许还没到那个时候,温斐然就不愿意再面对她。
过了许久,裴妘颤着声音开口:“你不后悔?你本来该和赵婉君成亲的,要过一辈子的人是她,不是我。”
温斐然叹气:“人应该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而不是后悔。”
裴妘听见这句话,想了一会说:“你说得对。”
裴妘冷静下来,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温斐然看向她:“裴妘,我不想你再拒绝我。”
闻言裴妘没有多想,她说:“好。”
温斐然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伸出自己的手,抬眼看向裴妘,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裴妘看见面前的一只手,他和自己不一样,男人的手和女人的手是有区别的,上船的时候裴妘能感受到他手心的炙热,烫的她立即松开了。
她不太喜欢接触这样的人,也不想接触这样的心。
裴妘觉得自己是冷的,她的世界天寒地冻,不应该出现太阳。
但现在她不得不应付这样的一个人。
裴妘迟疑伸出自己的手,手指落在温斐然的手上。
温斐然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动,安静等着。
良久,裴妘才将自己的手完整放在他手心,她抬头看向温斐然,看见白纱后的面容露出一个笑脸,她的手被握紧。
裴妘脸上也染上笑意,她愿意陪温斐然演一会。
希望他不要后悔。
隔着面纱温斐然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就好像裴妘只能隐约瞧出一个轮廓。
好似雾里看花。
温斐然握住裴妘的手没有松开,眼角余光瞧见杏儿站在不远处,提醒裴妘说:“杏儿回来了。”
裴妘转过身看过去,她松开温斐然的手走过去,询问了几句,温斐然就走到她身边。
杏儿看了一眼温斐然,才和裴妘道:“人已经请来了。”
温斐然想到他一开始的诉求:“夫人现在可以告诉我,要见谁了吗?”
裴妘回答:“我娘曾经的贴身丫鬟。”
温斐然没想到会是这个。
裴妘看向温斐然,想了一会还是说:“我想单独和她说两句话,可以吗?”
温斐然见她在征求自己的意见,自然不会拒绝,何况她们应该有很多私房话要说,他在旁边也不方便。
“你过去吧。”温斐然道,神情温和:“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裴妘才跟着杏儿进了船舱,走到内室里面,杏儿关上门守在门口。
屋里是一对夫妻,男人身上穿着粗布衣衫,年纪约莫三四十岁,手里拿着斗笠,长相普通,但身材壮实。
女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和男人差不多,头发用粗布挽着,没有珠钗,耳垂两边也没戴什么耳环,十分朴素。
两人站在屋内看着裴妘,裴妘望着他们拿下自己头上的幕篱看向女人道:“还认识我吗?忍冬。”
被叫忍冬的女人怔怔望着裴妘,她张开嘴巴想说什么,舌头却打结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身边的男人连忙道:“冬儿被下了哑药,说不出来话,夫人以前认识她?”
裴妘垂眸,缓慢道:“细细一想,我们也有将近十年未见了。”
她话音未落,忍冬忽然扑过来,在她面前跪下,想说什么话却说不出,眼中流出两行清泪。
裴妘将她扶起来,平静说道:“怎么说你也算我半个长辈。”
“我今日来,是有个疑问。”裴妘低声说着,“我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她望着忍冬,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一旁的男人胆寒:“你告诉我,当年我爹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
忍冬抓着裴妘的手臂,似乎担心她知道答案会崩溃,她连连点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她想说好多,想说老爷不仅知道,还亲自善后的。
夫人是他亲自悬在房梁上的。
她也有很多话想问。
想问小姐是不是嫁人了,想问小姐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夫人被葬在了哪里。
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不停流眼泪。
忍冬抓着裴妘手腕的手不停发抖。
她是个丫鬟,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能帮夫人伸冤。
是她对不起夫人。
她这么些年苟活在这里,还抱着一丝希望。
如今裴妘回来了。
最后她只能跪下不停给裴妘磕头,求裴妘不要放过他们。
裴妘站在原地觉得有些冷,身体好像僵住了,明明是春季却仍旧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她好一会才扶着忍冬起来,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男人,“你带她回去吧。”
忍冬抓着裴妘的手,她想说话。
裴妘看出来,她朝着忍冬微微一笑,“你放心。”
忍冬望着她,才发现裴妘如今这么大了,以往活泼开朗的小姑娘,越发出落得沉静,一点看不出以前的影子。
忍冬缓慢松开手,冲着裴妘点头。
裴妘让男人带忍冬离开,嘱咐了两句:“今日的事情谁也不要说,有事情可以找我的丫鬟杏儿。”
她站在房间里好一会,戴上幕篱朝外走去。
裴妘缓慢走到温斐然身边,她望着融融春光,隔着白纱有些看不透这个世界。
温斐然看见她回来,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一片冰凉,有些奇怪。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他用自己手上的温度裹住裴妘的双手,“你们聊了什么?要不要我让人多关照一些?”
温斐然和她说自己打听到的事情:“我刚才听船家说,他们夫妻二人在这湖上专做打捞的生意,谁家有东西掉下去了,就给些银钱叫他们下水。平时他们都是住在船上的。”
裴妘想温斐然来不会让人怀疑,回答说:“麻烦夫君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涩,温斐然猜测她刚才可能哭过,他隔着纱帘看着裴妘好一会,察觉到什么撩开她面前的帘幕。
温斐然伸出手抹掉她眼下的水痕,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连哭都没有声音。
他娘哭的时候会骂人,如玉哭的时候会踢东西,只有裴妘,无声无息的。
让人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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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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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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