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晏审视的意味很重。

他让仆人告诉陆少辰，陆无忧落水昏迷不醒，很是严重，需要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他的本意是让陆少辰开口让叶大夫现在就过去陆无忧那边。

他想知道，就这样面上看起来所有人都道对林子风好得不行的师兄，在陆家和他师弟之中，会选择谁。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人性才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什么好师兄，什么师兄弟的情谊，只要在利益里面选择，背叛才是常态。

可今日，陆少辰打乱了他的计划，压根就没有给对方选择的机会。

陆时晏压下眉眼。

他这个大哥，这是担心林子风身边没人么？可真懂得怜香惜玉啊~

陆时晏挑剔的目光，刮过昏迷的人的眉眼，鼻梁……

是因为这张脸？

陆时晏不太能理解，虽是比旁人好看上一些，可哪里值得陆少辰那样看重，宋怀安那么在意，就连陆无忧那个没心没肺的都能对他比旁人好上几分。

手指上的力道稍稍加重，那张脸上立刻就出现了被捏出来的红痕，陆时晏无动于衷，又动动指尖将睡着的人脸颊偏了偏。

因为这张脸，大家的注意力都从自己身上转移走了。

分明，之前所有人最在意的人只有他而已。

若是这张脸花了……

陆时晏微微转眼，视线落到屋子桌上的茶盏上。

-

身体像是漂浮在空中，眼皮睁不开，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

直到……

“噗通”一声。

这次，眼睛能睁开了，可身体却忽然变沉。

口鼻的窒息感快要将林子风淹没，而眼前，却只有一团绿，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皮肤被什么轻轻碰了碰，有点痒。

是几尾游鱼在他脸庞游过，鱼嘴在他露出皮肤的脖颈、手腕上亲了亲，游过的鱼又折回悄悄用鱼尾扫过，像是好奇，又像是在嬉戏。

在发现自己在哪里的时候，林子风就感觉不到痒意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会死吧？

会死在这里！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可现在他压根就没有精力去分辨清。

在水里，他的身上就像是被坠了千斤重的石头，无论他怎么挣扎、四肢怎么划动 ，身体就只会朝下方落去。

忽然，水波从侧面涌动过来，接着似乎是有人在水里拉了他一把。

林子风看不清，却知道，若他错过了这个人，今日这水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在对方靠近的瞬间，林子风就死命抓住对方不松手了。

对方从林子风身后伸出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朝上提，可显然在水里，这个动作并不容易。

林子风从来不是一个将自己的生命主动交到别人手中的人，他只相信自己。这个人既然来救了他，就不要想着扔下他独自离开。

林子风顺着腰上的手，迅速攀到对方肩膀，生生在水里转了方向。

那人也不挣扎，只将他拉近，林子风立刻就像水草纠缠路过的游鱼一般攀了上去，又像一只八爪鱼。

那人水性似乎很好，面对溺水之人死命的缠，也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背，像是安抚。

只是呛水憋气的感觉并不好受，脑袋和胸腔快要炸开的感觉让林子风快要发疯，却只能乏力的将自己脑袋放在对方肩上节省力气。

下一秒，林子风抵住对方肩头的脑袋被微微骗过，脸颊被轻轻一捏，柔软覆上，气息蜂拥而入，是一口气渡了过来。

这一口氧对溺水之人何其重要，林子风立刻就夺过主动权，要争夺更多的呼吸。

对方显然猝不及防，在水中怔愣了一瞬，差点都忘了继续朝上游，随后在反应过来之后，又强势顶出。

林子风自然不会放弃，只是力气越来越少。

一片模糊中，林子风觉得自己像是看到对方紧紧闭上、抿起来的唇。

并没有犹豫，他还是奋力的凑过去，捧着对方的脑袋、轻轻啃了一口，做最后的挣扎。可显然，对方并不配合，没有再给他渡气。

见林子风缓过来些许，对方趁机调整了他的姿势，将林子风朝上抬了抬，林子风干脆直接双腿圈上对方的腰。

对方终于被解放了自己的双腿，这才像抱着个小孩一样，朝水面游去。

林子风是在朝水面游去这个过程中昏过去的，出水之后，他迷迷糊糊醒来了一瞬，趴在对方肩头，感觉自己被放在地上。

眼前有一抹极小的红点，离他越来越远。

林子风奋力的想要睁眼细看，眼皮却越来越沉，他想伸手拽住什么，却压根连动动手指头都做不到。

记忆中什么要破土而出，眼前的画面却忽然模糊。

视线再次清晰，林子风对上的就是陆时晏担忧的表情，还有陆时晏身后，冷着脸的人。

“陆子风，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懂得分寸！今日怎么就和那周家公子起了冲突，今日若不是对方不愿意计较，你以为会这么容易收场？不要忘了如今，你是在陆家！”是斥责的语气。

林子风，不，陆子风忍住身体疲乏和落水之后的不适靠坐起来，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淡漠的转开视线，将屋里的一一看过，却没有在屋子里找到他想看到的人。

咳嗽声在这不大却安静的屋子响起，越发急促。

陆少辰这才停下斥责的话，转头换了柔和的语气：“小晏，你先回去休息，都咳成什么样了。”

而屋里原本照顾林子风的两个仆人和那两人随侍的小厮，则是无一不是用谴责的目光看着陆子风。

陆子风忍下喉咙里的渴意，漠然的坐在床上。

无人来问落水之人为何落水，也无人问他是否还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所有人的表情无一不是在厌烦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竟然在陆家宴请各家之时，搞出这样不体面的事情。

这两人的兄友弟恭在他面前上演千百遍，只是今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非常不适，他不想奉陪了，陆子风开口：“你们很吵。”

陆少辰是被气得拂袖而去的，陆时晏则是跟在陆少辰旁边，一边咳嗽得厉害，还在一旁尽力劝慰，让大哥不要生气，说子风落水定是不小心，或是受了什么气。

这不说还好，一说，原本已经稍微压下去火气的陆少辰，眉头狠狠一皱：“就他？还受气？！他在陆家不给找事就是安分了！倒是你，小晏，你心思单纯，很多东西你不明白大哥也不想你知道，总之，你少来他院子，少和他来往……”

说话声毫不避讳，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小声。

屋里的陆子风分明是听到了，却又像是没听到。

原本拥挤屋子忽然就空了下来，留下的仆人用不待见的眼光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人心里愤愤，也悄悄退出了这个屋子，故意将自己要照顾的病人抛诸脑后。

床上的人只苍白着脸起身，没什么力气的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只是水到嘴里才发现，已经是冷水了。

人都是踩高拜低的。

陆子风这屋子虽然被分配了仆人，可高门贵府的仆人一个个也都是人精，极其善于看人眼色。

他们知道府中谁最受宠，自然也对谁最不受待见门儿清。

他们要在陆家生存，自然也是对最受宠的好，哪怕自己不是对方院子的人，示好总不会错，保不齐自己就被看到了，被要了过去，一步登天，他们可不会在不受待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他们知道如何践踏人的自尊，也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尽情的去把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踩一脚，就算你是主子又如何？还不是人人可欺，活得不如我这样出身低下的仆人？

而这里又有些不同，他们都是发自内心的在为陆家二公子出气，时晏小公子可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呐！

冷水下喉，视线无意中扫过院外，放杯子的手顿住。

原本应该已经离开的陆时晏不知为何还逗留在院中，而他对面站着的人可不就是陆子风一直惦记着的人。

宋怀安怜惜极了将一件大氅披上陆时晏的肩头，陆时晏安静听着对方说着什么，随后仰起头在对方的脸颊轻轻亲了一下，宋怀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勾起唇角摸了摸陆时晏的脑袋……

屋内的脚步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陆子风冷着脸转头，就看到将他推入水中的人，此刻已经进了屋。

“你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来关心关心你，陆子风你不知道，你从水里被人捞出来的样子有多么惹人怜爱。”

来人一边说着，一边瞧不上似的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啧啧出声：“陆子风，你说你怎么着也是陆家的人，这里冷清成这样，像样的家具没几件，你都落水了却连个伺候你的仆人都没有，你何苦再巴巴攀着陆家，你不如来我周家，保管把你照顾得妥帖舒适，只要你让我高兴了，我自然也能让你高兴，这能不比在陆家强？”

对方说着，眼神已经贪恋的在陆子风微微敞开的衣领徘徊，慢慢走近，想着之前没有捞到什么便宜，现下无人，总能占点便宜。

来这里之前其实他还不太拿得准这人能不能动，毕竟是陆家的人。

可现下，这人都病歪歪成这样，屋里却连个伺候的人都不见，这算是陆家的哪门子亲戚？自然是他可以动的人。

“小风风，你现在都生病了，就让公子我来好好疼疼你……”

此时，陆子风看了一眼窗外。

那两人还在，只是宋怀安刚好看向这边。

不知道陆时晏说了句什么，宋怀安看着陆子风的方向，视线又朝他身旁的人偏了偏皱眉，随后就像是没看见他一样视线滑过了这处。

陆子风眼眸微动，屋里的人却不识相的伸手，将将要攀上他的衣襟……

屋里响起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

不多时，屋子里被关上的门就被人轻松推开。

来人看到屋内碎了一地的瓷片，以及地上两人的情形，面色如常，只是眉梢微微一挑。

“周公子好兴致，原来周公子喜欢这么被对待。”

周文礼面色青紫，眼睛淤青，被陆子风面无表情却气喘吁吁的按在地上，他的手死死的掐住对方的脖子，像是今日就要把人直接弄死。

地上的人想要求救，想要朝来人伸手，却只将将转动眼球看向来人的方向，奋力的却只翻了一个白眼。

陆子风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来人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才走近些，轻声道：“他死了倒是不要紧，不过，今日把人弄死，你还能安然留在这陆家么？”

静默片刻，陆子风手下这才一松，他立刻被人拽着手腕轻轻提起，细看手指。

那姓周的软脚虾立刻爬起来，连狠话都没有放就跑掉了。

屋里人的行为实在是奇怪，拿着少年的手在细看，像是在看对方掐人的时候，是否有受伤。

陆子风眼中有警惕、可疑惑更多。

他来陆家已经很久了，原本的期盼和雀跃已然被一次次现实消磨掉，如今只剩下执拗和不甘。

见对方没完没了，压根就没有松手的意思，陆子风微微使劲抽回手，此刻呼吸还不太稳。

他因为方才的暴力行为耗费太多力气，此刻大口呼吸，略显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眼神却是冷漠的，他漠然的看着面前的人，面上的厌恶甚至都不掩饰，后退一步和面前的人保持距离。

这些人都心怀鬼胎，没一个好东西，更何况面前这个人，是陆时晏的朋友，更不是个好东西。

面前这个不是好东西的人，却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厌恶，无视他的敌意走近将他的衣襟拉上，却不看他，只眼神随意的落在一处，朝着他开口：“听说陆公子最近在找路子做生意，找上了文宣？”

陆子风微微皱眉。

对方却继续开口：“陆公子今日落了水，得好好休息，两日后，若还对这生意感兴趣，就来风雅阁，正好，陆公子想见的人是刘某的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恍惚间，陆子风好像听见了门口有脚步声。

他想起什么，下意识视线扫过窗外，却只余光看到窗外之前两人一同离开的背影。

陆子风收回视线：“你为何帮我？”

他来了陆家已然认清，天下哪里有白食可吃，他这种不招人待见的人，又怎么会遇上人不求回报的帮他。

刘子贤的回答却毫不在意：“谁会嫌钱多呢？”

前世小子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师兄的相遇*2！

往往就是阴差阳错，让本来应该有交集的人成为了平行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