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火车南站。

在无际的人潮中，车站里火车头喷吐着浓重的烟雾，仿佛在怒吼，急切地催促着即将远行的人们迅速登车。火车不时发出“呜呜呜”的鸣笛，声声催人离别。绿色的车厢门口，密密麻麻地站着即将告别的人们。

今天的火车站，有一批特殊的旅客即将要远离。

极目远眺，那一抹统一的橄榄绿映入眼帘，人们胸前鲜艳的大红花犹如火焰跳动，他们相互拥抱，泪雨倾盆，与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依依不舍地告别。

时光轮回，一年一度的退伍季如期而至。

退役不减志，霍靖南在这段与众不同的人生旅途中，收获了金钱难以买到的珍贵友情。

“小九啊，这次退了，以后我们可就很难再见面了，记得常来大都看看我这个老班！”

“班长，谢谢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我很荣幸！”

卢钊华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上车吧，到家记得报平安。”

霍靖南眼眶泛着猩红，自晨光初现便泪流不止，直至此刻。于他而言，此处早已如同己出，一片深情维系。如今离别在即，再见之日遥不可知。

“班长，保重！”

霍靖南向卢钊华郑重地行了军礼，离别之际，万语千言汇成一句：“保重。”期待他日重逢。

卢钊华目送他上了火车，忍不住红了眼眶，转身回看呐，身边的人陆续离开，而他依旧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坐上回家乡的列车时，霍靖南心里沉了一路。

自那一刻决意退下来，他的心境便未曾有过片刻的宁静，内心深处的彷徨、迷茫与不安，让他不断质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霍靖南斜倚窗边，依旧难以挣脱离别带来的沉痛情绪。

那趟驶向故乡的列车，在漫长的三天两夜里缓缓前行，窗外的景色由熟悉逐渐转化为陌生。

夜幕低垂，时针指向七点四十九分，火车似在呢喃，一声声“呼哧、呼哧”，宛如一头归巢的老牛，喘着粗重的气息，缓缓拖着满载着乡愁的十几节沉甸甸的车厢，终于缓缓停靠在熟悉的家乡站台。

霍靖南在列车广播声响起的那一刻，轻轻按摩着疲惫的眼角，缓缓起身，将随身行李整理停当，步入了下车的人群。

远离已久的故土，五年的时光未曾涉足，他站在车站出口，抬头望着那片熟悉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小九！小九！这儿！”

“我在这里！小九！”

霍靖南循声望去，纵使夜幕低垂，出口处依旧人头攒动，每个人都翘首以盼，期待着归途中的亲人或朋友。

他的视线在一群人中定格，落在了一名同龄男子身上——

那人身着洁白背心，搭配黑色短裤，一双人字拖随意踏地，手中高举着写有他名字的牌子，热情地朝他挥动。

霍靖南望着他笑了起来，抬步快速向好友走去。

“啊！霍靖南！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段飞！我回来啦！”

段飞放下牌子后，跃起并投入霍靖南的怀抱，霍靖南随即紧紧地拥抱着他，并在原地旋转数圈。两人的欢笑声引起了周围人群的注目。

段飞站稳后迫不及待捏了捏他的胳膊，忍不住夸道：“可以啊小九，这肌肉可以掰苹果吧？！”

霍靖南挑眉：“回家给你试试。”

段飞畅快大笑起来，从一旁接过他的行李，揽住霍靖南的肩膀往停车场走。

“今晚给你接风洗尘，不醉不归，怎么样？！”

霍靖南微微一笑：“那可要看你酒量怎么样了？”

“开玩笑，我段飞可是人间小酒仙，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霍靖南笑而不语。

他身高胜过段飞一头，肤色也比段飞深了许多，两人并肩而行，宛如一黑一白的巧克力般鲜明。段飞不甘示弱，偏要搂住他的肩膀，捏一捏他那结实的肱二头肌，又伸手重重地捶了两下他那坚实的胸膛。

段飞与霍靖南自幼便是挚友，两人一同成长，后来霍靖南投身军旅，而段飞大学毕业后，便留在家乡经营一些小本生意。

这些年间，他没有回来过一次，幸而有了段飞的细心关照，他的双亲得以安享晚年，他也因此没有了后顾之忧。

段飞先带他回家洗漱了一番，然后换了衣服俩人才去吃饭。

他的家乡是在一个南方普通的小镇上，这里夏季气候高温多雨，冬季温暖比较干燥。他家主要以水稻为生，父母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一路上段飞把车速降到最低，给他讲俩人以前熟悉的地方，学校，饭馆，哪些地方拆了，哪些地方又重建了。

霍靖南望着窗外的街景，心中感叹，熟悉又陌生，依赖又想逃离，这个地方他生活了十几年，只是离开五年而已，他却觉得这里已经将他遗忘了。

吃饭时，段飞问他今后的打算，是继续上学，还是准备自己做点什么？

“这次回来后，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干？”

霍靖南还暂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当年只过了三本线，所以才去当兵了。

“先陪家人一段时间吧，我也没想好做什么。”

继续读书他是不打算去了，况且以他的成绩也上不了什么好的大学。

“行，有需要给哥们讲。”段飞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个，忽然又想起什么，神秘道，“小九，这次回来，要不要和陈琳结婚？”

霍靖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段飞口中的陈琳是谁。

“那都多久的事情了，人家现在早都结婚了吧？”

段飞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那你还真猜错了，她现在依旧单身，还在等你呢。”

霍靖南苦笑道：“我现在这样，你觉得我能娶她吗？”

“你这样挺好的啊！”段飞拍了一下桌子激动道，“我告诉你，我都觉得是陈琳高攀你了，就她家那妈妈，当了你丈母娘够你喝一壶的！”

霍靖南哭笑不得：“所以啊，我不找。”

段飞追问道：“为什么？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别以为23岁还小呢。”

霍靖南不说话。

“……你小子，别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吧？快讲讲，是哪的？”

霍靖南喝了一杯酒，犹豫了一下，说：“不是，我可能……不喜欢女人了。”

段飞：“…………?！”

段飞连续饮下三杯酒，方才从惊愕中逐渐恢复平静，目光落在对面挚友身上，仿佛直至此刻，方才开始真正地审视这位长久以来熟悉的面孔。

霍靖南幼时肌肤白皙，胜过同龄男孩，因此小时候大家都喜欢叫他“九姑娘”。

岁月流逝，少年时期的稚嫩已不复存在，如今的他皮肤晒得漆黑，眼神深邃而炯炯有神，腰背挺拔如标枪，即便褪去衣装，那股不凡的气息仍让人难以忽视。

他那紧实的肌肉线条，笔直的双腿，甚至手背上清晰可见的青筋，无不彰显着男性的魅力，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不是吧……我去！”

“你你你……你是不是和一群大老爷们待一起傻了？”段飞不可置信，唾沫星子乱飞激动道，“你上学那会还和陈琳谈恋爱呢，现在你告诉我不喜欢女人？！”

霍靖南面上很平静，也不过多解释，更不觉得段飞是在冒犯他。

“嗯，不是和他们待久了的原因，算是……半路出家。”

“哈？”

段飞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端起酒杯再次灌进去几杯，然后望着对面的霍靖南大口咬了一串肉吃着，目光依旧盯着他看。

这性取向……还能半路出家？

霍靖南对那探寻的目光视若无睹，兀自独饮，杯中酒映照着他孤傲的神情。

半晌后，段飞拍了拍手，似乎已经消化了这件事情，他把腿放下去坐好，对着对喝酒的霍靖南郑重其事地说：

“小九，那你现在有喜欢的男人了是吗？”

霍靖南不确定算不算，因为他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他，还是恨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算是吧。”

段飞眼露精光：“听你这意思，是暗恋？”

霍靖南回味着，半晌后说：“……嗯，他不知道。”

段飞不问了，连着喝了整整半瓶后，他才重新对着霍靖南说。

“小九啊，虽然我不喜欢男人，一直都喜欢火辣妹子，但是，如果你要是暗恋我的话，我觉得我也不是不可以半路出家。”

“………”

霍靖南手持酒杯，悬停在半空，眼神交织着几分无语，看着对面烂醉如泥的那个人。

段飞继续说：“我告诉你啊，我俩青梅竹马，比起陈琳那简直是绝配！”

“…………”

霍靖南默默把酒杯放下，不再喝了。

“暗恋哥你早说啊！哥还挺稀罕你的，跟着哥，哥让你吃香喝辣，绝对不让你受苦！”

霍靖南忍不住扶额，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

就算自己喜欢男人，段飞怎么能会认为自己喜欢的男人会是他呢？

于是这晚段飞觉得霍靖南喜欢他，暗恋他而高兴喝醉了，回去时还一直喋喋不休要多赚钱养霍靖南呢！

伺候着醉鬼睡下，霍靖南摸出一盒烟去了阳台。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没有白天那么燥热的气温，微风徐徐吹过，十分凉快。

他光着膀子靠在窗台上，性感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滑动，手指间的烟火忽明忽暗，夜色中就像萤火虫一般。

“舒服吗？”

“嗯？回答我，舒服吗？”

“我——啊！我杀了你！”

“杀了我谁来让你舒服呢？”男人充满情和谐欲的嗓音在他耳边回旋着，“你不是想试试？你看，你都这样了还在嘴硬呢。”

“啊！不，放开我！”

“小宝贝啊，放不开了，是你在咬着我，不是说你们这个职业诚实最为重要吗？怎么你却这么不诚实呢？嗯？！”

“……你，慢点，求你了！”

一支香烟已烧至尽头，烟灰轻轻跌落至一尘不染的地面。霍靖南猛地回过神来，用手指将烟头捻灭，随即夹在唇间轻嚼数下，随后将其吞入腹中。

他的视线胶着在那簇地上的烟灰上，夜色中，他的目光显得异常冷静而疏离。

许久，他才缓缓蹲下身，细致地将地板上的烟灰拾起，用纸巾轻轻擦拭干净，之后便转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卧室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