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三十分开始下起了大雨,黑云层层叠叠阻遏了一切光线,天光暗淡,在下车的一瞬间林莫还恍然以为已经是晚上了。
林莫抬头望向大门内的那幢别墅,表情忽地一滞。
莫名的,内心忧伤情绪涌上,还未来得及体味,那股压抑窒息得几欲令他悸恐的感受瞬间席卷了全身。
几乎是带着本能想要立刻逃离的念头,林莫转身就往外跑去。
好像这个地方是什么吃人食肉的龙潭虎穴一样,多看一眼多呆一秒就会有危险逼近。
季予紧跟上他,抓住他的手,“去哪里?”
没有预想之中被欺骗过后激动愤慨的质问与不满情绪,相反,林莫的语气异常平淡。
“这不是我家,我要回蓉城。”
季予像是很能理解失忆后的林莫不适应环境的反常,放缓了语气对他说,“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虽然之前也是,但是由于两人最后一次在家激烈争执后的不欢而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紧接着发生的事又是如火车脱轨般的灾祸接踵而至,冲击之大,以至于季予此时的内心竟是有些害怕林莫会因此想起什么亦或是做出什么应激反应。
“我要回蓉城。”林莫再一次重申,语气坚定,眼神倔强。
“雨下大了,我们回去说。”季予对林莫的话置若罔闻,也不顾他的挣扎,牵着他的手往家里带。
等林莫被他半拖半拽地推进门时,季予好像才终于跨过了一节什么坎儿似的,浅吁出一口气,坚定冷漠的神情也逐渐融化下来变得柔软。
他对上林莫躲闪恐惧的眼神,安抚讲:“这是在自己家,你不用害怕,慢慢适应一段时间就习惯了。”
“什么意思?”林莫的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你这是想把我囚禁在这里吗?”
季予沉默了片刻,接着用好像还有些可惜和不太情愿的语气讲:“即使你是我的伴侣,但长期囚禁他人人身自由会构成非法拘禁罪,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太可行。”
林莫没有再言语,目光逐渐沉了下去。
从被强行带入这个家里的第二天起,林莫就不再和季予说话了,直接视他为无物。
无论季予晚上是要拥他而眠,还是趁他睡着时偷亲他,林莫都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像是个呆滞的木头人一样,沉默接受着季予单方面的亲近行为。
季予是没有察觉到林莫的不对劲的,他还自认为是每晚足量的信息素助眠效果极好,一些亲密行为也忍不住愈发大胆起来。
翌日,晨曦初现,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季予从林莫怀里睁眼醒来,缓缓坐起身。
他刚摁下了手机静音键,屏幕就跟滚筒似的接连弹出一连串消息。
季予点开一条语音,听筒传来许沉语那音调昂扬又激动的声音。
“季予你他妈的到底什么时候回公司?什么时候回公司!你少装死——”
为了保护耳膜,季予及时止损地掐断了语音。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几天没回复过许沉语的消息。
由于前几个月的空缺,承宇那边早就堆积如山的事务亟待处理,他不在首都的时候,许沉语被他薅来临时顶替自己的位置,代他开会决议和处理一些紧急事务。
向来温香软玉在怀,舒服日子过习惯了的许少爷哪里受得了季予这种连轴转高强度的工作日程?
不过短短半月,他已经深感分身乏术,心力交瘁了。
“人不是已经找回来了吗?还不快滚回来上班!都腻歪了一个星期也够了吧你!”
“我都要忙成狗了,你难道想让你唯一的好兄弟操劳猝死在你办公室吗?!”
“别怪我没提醒你,季叔这个月都亲自来公司好几次了,你再不回来我可顶不住要溜了。”
“还有,最近宋家也有动作了,你自己注意点。”
季予淡淡扫了几眼消息,关上手机,准备躺回温软的怀里再睡个回笼觉。
林莫也被吵醒,眼下有些青黑,他睁眼看了季予几秒,然后翻过身背对着他。
季予没有动作,盯着林莫的后脑勺发起呆来。
前两个月因为找不到人严重影响了他的思考抉择能力,然而现在不同了,在找回林莫与他朝夕与共的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已经足够让他想清楚许多事。
如果一切能重来一遍,他想,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与悟性,在婚姻这堂课程里,他一定能交上一份优异满意的答卷,不会再叫林莫失望。
阴差阳错的,上天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却没曾想会是以这样大的代价。
他不敢庆幸,甚至不敢再直视林莫身上任何的伤痕,因为他心知肚明,林莫身上的每一道疤都有着自己不可磨灭的“贡献”。
这些年间,他装作不知道林莫对自己展现出的热烈蓬勃的爱意,装作没看见他曾经为了和自己在一起时那自我献祭式的付出。
他一面自持高尚做派,以客观冷漠的上位者姿态去审视评判林莫每一次超乎常理的蠢笨行为,一面又在权衡利弊的同时算计利用他的真心达到自己的目的,并理所应当地享受着林莫干净赤诚的爱和独属于他一人的好。
早期对林莫,他曾恶意揣测过,怀疑他接近自己定是目的不纯、别有用心。可在经历数次迂回的试探与亲近相处后,他却惊奇地发现,林莫竟是如此表里如一的人,时而呆傻蠢笨,时而又机灵活泼,因为他身上带有不染世事的天真烂漫,为人善良,心思单纯,所以很容易轻信他人,对于自己好感的人,只要别人向他稍微示好一些,他就急着交付真心。
林知曾经指着鼻子骂他无耻,问他,对于林莫他难道就没有过愧疚吗?
他那时斩钉截铁地给予了对方否定的回答。
因为他觉得只要自己付出了同等的代价就不算辜负对方的感情,自然也不用感到愧对。
可代价又是如何计算衡量的呢?
金钱?权势?物质?时间?
其实根本算不清,最悸动纯真的感情根本无法与之画上等号。
他在欺瞒林莫的同时,甚至把自己也骗进去了,自诩记性良好超群的他怎么忘记了,从一开始,目的不纯、别有用心的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并不是对他们恩怨毫不知情的林莫。
一直以来,大方表达感情诉说爱意的人是林莫,藏着深沉心计那个龌蹉不堪的人才是他季予。
或许都是报应,他曾经最不稀罕的东西,现如今竟是如此虚远飘渺,无法触及。
慢慢来吧,趁一切都还有修正弥补的机会。
在季予收到季凌风这个星期内的第五次催促电话时,他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出门去公司了。
季予虽然没有彻底剥夺林莫的人身自由,但划给他的自由活动范围却是极其微小,只允许他呆在小区这片街道范围内。
但凡林莫走远一点就会有保镖将他“请”回去,他索性就不再出门了。
季予家中那位慈眉善目的管家和几位佣人总是面带微笑一脸殷勤地看着他,并一直试图和他搭话,他们那样的神情和表现对林莫来说简直是说不出来的诡异,好像期盼着自己能给他们什么回应一样。
厨嫂察觉到他胃口不佳,还贴心地为他更换了香辣口味的菜色,林莫哪顿多吃了几口饭,厨嫂就笑得合不拢嘴还直夸他乖,像哄小孩儿一样,林莫感到很不好意思。
那天管家还特意出去给他买回了一碗地摊洋芋——蓉城特色小吃,那是林莫之前很喜欢吃的零嘴,而且管家悄悄告诉他,这是偷偷的,不要让季予知道了。
林莫蹙眉不解,指着自己的脸,问管家,“您之前认识我吗?”
管家只是笑,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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