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林莫的眼神,季予缓而重地叹了一声。
“是你家,进去吧。”他说。
得到肯定的答复,林莫才慢慢走了进去。
他带着有些激动又新奇的探寻目光扫视了一周。
房子面朝东面,采光很好,因长久未有人气,屋内依旧泛着一股淡淡潮湿木的尘土味。
林莫在客厅绕着沙发走了两圈,仰着脖子东瞧瞧西看看,最后绕到季予跟前,表情有些严肃。
季予莫名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结果紧接着就听到他问,“你知道我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真的正经吗?”
“我怎么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啊?”
季予蹙眉思量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摇了摇头说不太清楚。
“哦。”林莫淡淡应了一声,表情有些懵懂无知:“那我是一个人住这里吗?”
至此,季予才确认林莫这是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记忆,连带着林知这个他最亲的人也一并忘记。
来时路上的担心好像有些多余,就算把林莫带回到这个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他貌似也没有想起一点什么的迹象。
好像这里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现在兴奋的神情或许也只是因为本以为自己无处可去的他知道了自己竟还有个落脚归属的家而高兴。
季予内心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但还没来得及感慨什么,铃声就不合时宜地突兀响起,掏出手机一看,是许沉语的来电。
林莫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忙去。
季予犹豫了一会儿,看了他一眼,出门去接电话。
“嘿。”林莫站在玻璃橱窗前,看向自己的倒影,双手一叉腰,露出个笑容,一脸神气的模样,“宝宝,原来妈妈也有家诶!就算爸爸不要我们,我们也不用露宿街头了!”
这边季予不过是转身去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回来就看见林莫拧好了湿帕子跪在木地板上,正撅着个屁股哼哧哼哧地擦地,看那架势还相当卖力。
季予当即啧了一声,挽着他的臂弯处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我待会儿叫人来打扫。”
“不用不用。”林莫脸上微微出了点汗,眸光莹莹的看着他说,“我自己家,我自己打扫就行。”
“你……”季予有些诧异。
林莫看起来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他的说法,而且并没有太多疑问,很快速地就适应了“这里就是我家”的主人身份。
“那个,你……,谢谢你送我回家,”林莫抠了抠手指,“哎呀,我现在身无分文的,真是不知道怎么谢谢你了,要不等我打扫完,在家做顿饭给你吃吧。”
好像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林莫在与人相处和情感认知方面,那脑子都像是天生缺根弦一样。
他时常看不懂别人对他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分不清别人对他是当真的热情喜爱还是出于社交的客套话术。
季予之前把这一切都归罪于林知将他保护得太好了,才给他养得天真又娇气,偏偏这人长得也像是那种把他丢大街上饿两天再给碗面条都能轻松骗走的单纯模样,很难不招人对他生出些想要逗弄的坏心思。
季予一边腹诽埋怨林知,一边嫌弃林莫不够成熟自立,却从来没反思过自己。
林莫大学一毕业,还没等他真真切切地踏入社会去见识各色不同的人,就被季予从林知那里接过手,圈进了他自己的保护圈内,谁也不让接近。
这让林莫上哪体会过社会上的那些人心险恶,只要别人稍微与他相处久一点,装模作样地展现出对他好的一面,他就很轻易地信赖于他人了。
就连别人骗他说是他的alpha,他还真就当别人是他亲老公了!
一想到那天林莫指着自己鼻子骂疯子,护着宋枳轩叫老公的样子,季予简直心里窝火得眉毛都快气竖起来。
他满是怨怼地瞪了林莫一眼。
林莫一脸“又怎么了?”的疑惑表情。
算了,脑子空空的人,你又能和他计较什么呢?
“我来就行,你别瞎忙活了。”季予不由分说将林莫拉到沙发上坐着,拿了个靠枕垫在他身后。
林莫扶着小腹撑了撑腰,说:“谢谢你啦。”
短短一上午还没过去,这已经是林莫对他说的第四次谢谢,季予这才终于忍不了,恼怒起来,“你这样阴阳怪气我是干什么?我是哪里又惹到你了吗?”
“啊?”林莫依旧是一脸茫然,“没……没有啊。”
季予脸色很臭地从林莫手里夺过那个脏兮兮的湿帕子,盯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弯下腰擦起矮几上的灰。
他力道大得那矮几上的几个水晶杯都叮叮哐哐地撞响起来。
林莫有些摸不着头脑,就那么看着季予奋力打扫起卫生来。
季予之前也没少来林莫家,简单打扫完楼下客厅,轻车熟路地去楼上把林莫原来的房间也收拾了出来,让他安分点,好好躺着。
林莫哪能躺得住,趁季予转去别的房间打扫的时候,又偷偷跟着过去,透过门缝往里偷看季予在什么。
季予的袖子高高挽起,精壮紧实的小臂因抱有的重物纸箱呈现出青筋虬结的形态,修长的手背指节也微微突起。
林莫看着看着就不禁心里觉着,这真是一双十分适合打拳同时又很适合弹钢琴的手啊。
季予正低头忙活着,一听脚步就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移抱开一个纸箱后扭头一看——那躲在门背后的半截身子顿时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猛地一缩。
季予顿在原地,就盯着门框那处——
果然,不出一会儿,那颗毛绒脑袋慢慢从门框那儿冒出尖儿,继而露出两颗眸色清浅的杏眼,兔子似的觑他一眼,被季予的视线逮到后又迅速撤了回去。
只是林莫那一眼却看得他一阵恍然怔愣。
鼻尖处无端飘来若有似无的花香和焦糖可颂的味道,宛若时光穿越经年——在夕阳余晖的下午,琴房外,那个分明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却又不敢轻易打扰,于是只能躲在窗外怯生生地偷看他练琴的林莫。
那时候的林莫还处于“追求者”的身份里,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追omega的套路就往他身上生搬硬套,他并不受用。
可是,少年明亮的眼里怀揣着对他毫不遮掩的欢喜,手里还怀抱着他带来讨好心上人的小礼物,并在心里企盼着能借此换取一个自己对他看似亲和实则吝啬又虚假的笑容。
图什么呢?
每每待到紫红色的晚霞都染透了半边天,他才恩赐般准许林莫进入他的琴房,为他弹一首曲子堵住他因过于兴奋而叽喳吵闹的嘴。
突然,“嘭——”的一声,老旧干瘪的纸箱因承受不住内里的重量,一半撕裂开来,东西稀里哗啦地砸落到了地上。
林莫可能是被那一声吓到,也很有眼力劲儿,踮起脚尖转身偷偷摸摸地走了。
季予的视线被大片大片涂鸦的蓝色所占据。
他随手捡起来脚边的一个厚重的皮革本,手指刚好卡在最后一页,上面是他所熟悉的歪扭成蛆的字体。
原来早在五年前,林莫在他20岁生日这天,写下了期许未来能够实现的,他最诚恳的愿望。
他写:「骄傲的季予,可不可以放下你的尖锐,缴械投降,与我相爱。」
少年人的所有敏感心事与美好憧憬都藏在这一方小小的旧日记本里。
只可惜,大多都因他没能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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