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府名明堂内,李如男和齐墨书双双跪在地上。
齐严正依旧是一张黑如锅底的脸,背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
“说!你们去哪了!”
他一声咆哮,将齐白氏和女儿齐墨雪都吓了一跳。
“爹,都说了,我们只是到酒楼吃了个饭,开心嘛,就围着牡丹湖多转了几圈,没成想回来晚了。一点小事,您这么兴师动众的干嘛啊。”齐墨书丧着一张脸,开始跟父亲扯皮。
齐严正冷冷一哼:“这么说你们俩是结伴同行,光明正大的出府的?”
齐墨书乖巧点头:“对啊。”
齐严正听了脸更黒了。
齐墨雪不忍心看弟弟犯蠢,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墨书,娘晚上派人过你那去,想叫你来母亲这里坐坐,说说话。谁道你房里的下人说你已经睡下了,母亲以为你身体有恙,急匆匆赶了过去,谁道进屋一看,却是个脸生的丫鬟躺在榻上,用被子遮着脸,竟是在冒充你。”
“什么?”居然还有这么一出!齐墨书不禁磨了磨牙。
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定是李如男身边的那个叫作知了的丫鬟做出来的蠢事,不过也怪自己没有安排妥当便离开,才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那厢齐严正见儿子灰了脸,不由更气:“你们若光明正大的出去,何须如此遮遮掩掩!这才成亲几天,便在外面喝个酩酊大醉而归,成何体统!”
齐墨书绷住了肩膀,李如男一动不动,淡定的跪着。
“墨书,你们到底做什么去了?”齐白氏急道。
齐墨书为难的看了眼母亲,没有说话。
儿子为难而无助眼神深深的刺激着她这颗做母亲的心,当下一指李如男喝道:“你说!”
李如男这才抬起头来,她不慌不忙的说:“回母亲的话,如男去天香楼见我师兄去了。”
“什么?”齐严正和齐白氏大惊,齐墨雪默默抓起一把瓜子,心道这下有戏看了。
齐墨书万万没想到李如男就这样没遮没掩的说了出来!他慌忙辩解道:“是、是我让……”
“你闭嘴!”齐白氏打断儿子的话,追着李如男问:“你见你师兄做什么?”
李如男微微一顿后坦白道:“为了家里的一点事情,也因为许久不见师兄,很是想念,想与他叙叙旧。”
齐墨书在内心默叹:李如男!你倒是真实诚!
齐白氏登时气白了脸。
“你、你竟然?”她抓着齐墨雪的手喘息了好一会才缓过了劲,用帕子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我知道了,定是我儿放心不下,这才悄悄寻去!老爷,我说什么来着!这个女人行为一向不端,根本做不得媳妇啊。”
齐严正背着手不说话,一张脸都可以用来磨墨了。
李如男看着这一家子的反应,心觉这读书之人,果然迂腐不堪,当真可笑。
“我见我师兄怎么了?我行的正坐得端,并未干出任何出格之事,也没想过去做任何出格之事,你们何以将人看的如此污浊?”
“你背着你相公出去和别的男人喝酒,还说自己没有干出出格之事?”
齐白氏说罢揉着太阳穴,翻着白眼似要晕倒,齐严正见状大手一挥:“你们两个,去明堂外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起来。”
齐白氏闻言一愣,那女人犯错被罚是应当的,她儿子凭什么也受罚?当下捧着心口冲着齐墨书招手道:“墨书,墨书快到娘这来,娘难受死了,快。”
齐墨书心知母亲不愿看他挨罚,这是做样子给爹看呢。但他又不想撇下李如男一人,正待犹豫之际,身侧之人豁然起身,走到明堂前,跪了下去。
明堂前,灯光昏暗,令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在她身后,是无穷无尽,墨染般的天空。
齐墨书望着那张清冷倔强的脸,心中涌起百种滋味。
“墨书,你还愣着做什么?”齐墨雪跑过来拉住了齐墨书,她望了眼李如男,噘着嘴朝她爹道:“爹,你有点小题大做了吧,我看人家李如男坦坦荡荡的,根本没什么,真有事的话,他两个能一起回来嘛。”
齐墨书正想帮腔,忽听齐严正怒喊:“你也反了是不是?”
齐墨雪吐了吐舌头,拉着齐墨书飞奔而逃。
虽是深夜,栖凤轩内却是灯火通明。
齐白氏喝了些参汤,和女儿墨雪坐在榻上看着站在窗前的齐墨书。自打儿子成亲以来,她几乎夜不能寐,总觉得这个儿媳妇娶得实在糟心,生怕儿子会吃亏。今日一见,自己的担忧果然是对的。
“墨书,你不用怕,有什么事娘替你做主!再说了,便是你爹也断断容不下此等有辱门风之人。”齐白氏端然开口道。
齐墨书望着渐渐被乌云遮盖起来的皎月,心头隐隐有些发堵。他思来想去,都觉得今日作为有违君子之道。宁则风的话虽不知能信几分,可他轻易听信传言,对李如男产生诸多偏见这确实是不对的。
他这个人虽然也蛮混的,但还是讲理的。
“娘,你们误会了,如男和她师兄只是叙旧,我都听到了的,并且她离开时也跟我商量了。”齐墨书背着手走到齐白氏面前,皱着一张小脸道。
齐白氏闻言拧了眉:“那你?”
“她本想我跟着她一起去的,我这不想下下她的面子,就没应她。但又好奇人家都说些什么,这便悄悄跟去了。”齐墨书半是撒谎,半是陈述事实。
墨雪笑着撞了撞母亲:“娘,你看墨书多在乎如男。”
齐白氏半信半疑:“真的是这样?”
“真的是这样。”
话音刚落,外面轰隆一声响,竟是打了个闷雷,不多时,雨水倾盆而至。
“怎么忽然下起雨了。”墨雪起身走到窗前朝外看了看:“如男可还在外面跪着呢。”
齐白氏瞅了儿子一眼,见他一副又是担心又是愧疚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你爹都说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起来,她愿意跪着谁有办法。”
母亲这么说,是默许李如男免受惩罚了吧?
“那我去叫她起来。”齐墨书眼睛一亮,冲着母亲拜了拜后转身冲了出去。
“儿大不由娘啊。”墨雪笑得一脸促狭。
明堂外,李如男直挺挺的跪着。知了和鸣蝉一左一右的守着她,无奈又心疼。
冰冷的雨水无情的打在她的脸上,身上,没一会便将她的全身淋湿了。头顶闷雷一个接着一个,似乎要将大地轰出一个窟窿来。
曾经,她也是一个会在打雷天躲进母亲怀抱中的孩子。可当她没有母亲以后,她学会了迎着雨水向前奔跑。
整个齐府都静悄悄的,耳边除了哗啦啦的雨水,雷鸣声,什么都听不到。
“小姐,你就认个错好了。”鸣蝉站到李如男面前,再一次请求。
知了将手叠放在李如男头顶,试着为她挡去些风雨:“小姐又没做错什么事,凭什么认错。”
鸣蝉被雨水冲刷的睁不开眼睛:“那就让小姐一直这样跪着?”
忽然间,一柄碧色的油纸伞遮在了李如男头顶上。
雨水骤停,她不由一愣,缓缓睁开眼睛,向身后望去。
是齐墨书。
他明明打着伞,却浑身是湿透,看起来和自己一样惨。
“李如男,咱们一起去爹那里认个错好了。”他明亮的眼睛被水雾蒙住,看起来朦朦胧胧的,“你就别犟着了,爹那个人就是死要面子,你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他还是很喜欢你的。”
李如男望着他,实不知该说什么好,便道:“多谢好意,心领了。”
语气比雨水还冰凉。
还在生气么?齐墨书掻了掻额头,忽的头顶一个巨响,竟又是一个闷雷打了下来。
再这么跪下去,怕是会被劈死吧!齐墨书决定先把人哄进屋再说。
“好吧,我承认是我做错了。”齐墨书举着伞半蹲在她身边,扯着嗓子道,“我不该怀疑你,置疑你,跟踪你。我这个人就是好奇心重,缺心眼,小的时候因为好奇捅了马蜂窝,被马蜂蛰了一脑袋包,大了一点又因为好奇摔坏了我祖爷爷用过的毛笔,被我爹挥着扫把撵了半条街。我那时一听你要出去,确实好奇你要出去做什么,也萌生了些不好的想法,但我就是脑袋一热,实际上、实际上……总之我没有恶意的。”
他一对眉毛皱成八字,可怜巴巴的望着李如男。
除了小表妹,齐墨书从来没哄过别的姑娘,表妹是个吃过,哄不好送去吃一顿就搞定了,至于这位李姑娘,用糖哄,显然是可行的,来硬的,显然是找死的,唯独装可怜这一招勉强可以一试。
他忐忑不安的瞧着李如男,她那双被雨水冲刷过的眼睛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垂下,很是楚楚动人。
只见她悠然一笑,抬眼间,是令人心酸的豁达:“我明白,我李如男名声不好。你对我有些许顾虑猜忌,都是理所当然的。”她的眼眸渐渐暗了下去:“背着夫家出去与别的男子饮酒并晚归,确实有错,我该接受惩罚。”
齐墨书哑然。
像李如男这种幼时遭遇剧变,扛着重担长大的女子,都是这般的硬气么!
看来不来点狠得是不行了!
齐墨书将伞丢到一边,挨着李如男跪了下去。
李如男看着摔在雨水中的油纸伞,不由惊道:“你干嘛?”
齐墨书冲她笑了笑:“我也该接受惩罚呀,既然掰扯不清,那就一起跪吧。”
隔着茫茫雨帘,李如男看到齐墨书的脸上满是笑意,仿佛跪在雨地里淋雨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他摇头晃脑,很是沉醉,不时转头冲李如男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如男没想到齐墨书会这么做。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齐墨书对自己有偏见,而她对他,又未尝不是如此?
心底某个地方一软,李如男霍的站了起来。
“你被我说服啦?”齐墨书开心的蹦起来道,“我就说,我一个读书人,岂能说不过你!阿秋!”
“你没事吧?”李如男似有些关切,茫茫大雨,两个人皆被淋的惨兮兮的。
“没事,回去洗个澡,喝喝姜茶就好了。阿秋!”
李如男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忽的有些想笑。齐墨书抱着肩膀跑到雨地里,将油纸伞捡起来甩了甩举在了二人头顶。
小小一方世界,没了风雨,倒也怡然,两个人傻愣愣的望着彼此,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咱们回去吧。”齐墨书抹了一把脸,被雨水冲刷过的面庞,看上去更加清朗了。
“好。”李如男笑着点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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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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