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活了半辈子,没见过像状元一样不求上进的怪胎:“邵大人怕了,这才哪到哪。”都是些小儿科,退得也太彻底了,连反抗都不反抗,宁可丢了官。
“怕?”萧帝不认同,“他那不叫怕,嫌烦才是真,家族是助力亦是拖累,大多数人选择前者,爱于面子体统,孝道也是一方面,人都喜欢给自己留后路。”
李公公半懂不懂:“邵大人不像给自己留后路的样子。”
萧帝从桌上抽出一份留中不发的折子,“拿去给他,解决的称心如意,朕会网开一面。”
“是。”李公公接了折子,前往翰林院。
拿到折子邵言翻看内容,复又递还给李公公,顶着周边同僚似有若无打探的视线,提出面见皇帝的要求。
李公公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私以为邵大人怕翰林院的人使手段下绊子,宁可御前奏对,便领着人回到御书房。
再跪,邵言道明因由:“臣不能仅凭奏折上给出的含糊其辞的内容,拟定解决方案,臣需要与真实的数据,而非纸上谈兵。”
“准了。”萧帝要看邵言真正的才能,命李公公去取密折。
皇帝打算兵不血刃的收回世家隐于暗处的土地,正面刚弊大于利,越往后拖越看不到成效,长此以往百姓无地可耕,遇上灾荒很可能成为流民引起暴动,国库真成了跑马场,有史可鉴,是以格外让人头疼,前几年的怀柔政策收效甚微。
邵言祭出学过的历史,杂揉在一起,整合出最适宜现阶段收回土地的政策。
“重新丈量土地需要一个引子。”萧帝非常满意邵言所诉方案。
这事简单,邵言道:“演一出戏,土地界线不清,最好是世家引发,并闹到御前,皇上为公平起见,下旨丈量土地,说不清隐藏土地的来源,尽数充公。”
计划大致上可行,漏洞也有需要补全,萧帝宣陆相进宫商议。
邵言行礼告退,庆幸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要不然仅凭个人,很难给出行之有效的提议。
邵家侵吞他人田产一事浮出水面,翰林院同僚露出了凶狠的面目,势要将邵言生吞活剥,不遗余力口诛笔伐。
萧帝当朝罢免了新科状元的官职,命其充当钦差,回乡亲自监理邵家一案。
杀鸡儆猴仅仅是个开始,李公公特意在殿外迎陆相爷,“皇上心情甚佳。”
陆相递出荷包,谢过李公公提醒。
萧帝将邵言的方案拿给信任的陆相,“如何?”
陆相肯定了此法可行,愿为前锋替皇上破除世家结成的大网。
处理了拖累,一身轻松的邵言回宫复命,在殿外遇上了离开的陆相。
“大人。”低头行礼,邵言想着以后自由了,心思全然不在当朝一品的身上。
“邵状元,百闻不如一见。”陆相仔细端详眼前的年轻人,很难想象集田制出于其手,“自古英雄出少年。”
“大人谬赞。”邵言不明陆相何以这般评价?该有的谦虚不可少。
李公公上前:“邵状元进殿。”
拜别陆相,邵言进殿禀明案件审里经过,末了提出归乡的请求。
田产尽数重归邵言之手,日后吃喝不愁,不必跻身官场摸爬滚打,商人的待遇比上一世自在得多,朝廷鼓励经商大力发展经济,他可以做点小玩意来卖,赚些日常花用。
算盘打得挺响,可惜皇帝不放人,邵言还得在翰林院苟着。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每天御书房读奏折写批注,偶尔被问及对奏折上的事件可有看法,不懂便言不知道,哪怕懂也很少表达个人观点,太聪明不安全。
皇帝即想让臣子看懂眼色会办事,又不喜被臣子揣摩透彻,失了高深莫测的君威,伴君如伴虎啊!
“如何叫醒一个躲懒的人呢?”萧帝观察平日里邵言的言行举止,眉头紧拧。
李公公大气不敢出,皇上因烂泥扶不上墙的邵大人,激出了真火。
萧帝不需要他人作答,灵光一闪有了主意:“那便让他知道不该知道的,活在惊恐焦虑当中,身为臣子只有选择接受的权力,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邵言苦日子降临,进宫后便被召到御书房听用,此前的工作不变,皇帝突然间话多了起来。
并不需要邵言给出回答,有些是自言自语,有时则当着他的面,吩咐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命李公公去办。
邵言整个人都不好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他就不该在邵家的事上多此一举,翻什么盘啊!早知道跟着邵家人一块入狱,顶多判革职赔付,再挨一顿板子了事。
现在可好,自作聪明的下场,邵言赶鸭子上架,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小命捏在别人手里,感觉很不爽。
要么装平庸,要么装哑巴,尽可能让皇帝厌弃了他,邵言当起了木桩子应声虫。
李公公瞧着心惊胆战,邵大人此番做法只能适得其反,这么个不配合的作派,要吃大亏的!
双方各自空耗了半个月,虽然达到了萧帝初步预期,人是战战兢兢了,却比之前更往龟壳里缩。
萧帝气不打一处来,从来没有过要用的人抵死不从,于是乎调邵言到身边,走哪带到哪,不放其归家,就住在宫中。
天不亮,邵言随同宫人进入皇帝的寝殿,站在一旁看着宫人服侍皇帝洗漱更衣,记录起居注的另有其人,到是不用他做什么。
这日,萧帝实在看不下去,简直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过来。”萧帝不信没法子逼其就犯。
邵言走过去,一条腰带扔到怀里,下意识接住。
“为朕戴上。”萧帝挖掘邵言另一种用途。
“臣不会……”邵言刚开口被打断。
“不会就学。”萧帝不放过邵言,“从明日开始,朕的起居都由爱卿接手,既然不愿意动脑子,动动手勤快一些,不辜负朕对爱卿的厚爱。”
真的逼了狗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邵言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德不配位主动让贤,难道也有错?
李公公催促:“邵大人快些,早朝要误了。”
邵言见过宫人为皇帝更衣的步骤,低头将腰带系上,扯平突起的褶皱。
宫人捧着冠冕进前,邵言拿起来戴在皇帝脑袋上,退到一旁。
“你,跟着!”萧帝破天荒带着从六品的翰林上朝。
顶着万众瞩目的高压,跟在皇帝身后的邵言,有自知之明的站到史官身侧,尽量降低存在感。
史官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邵言有幸被记录在册,带着显而易见的批判之词。
端茶递水,更衣试菜,凡是宫人做的事,全都落在邵言的头上,从早忙到晚,亏得晚上不用他守夜。
威逼不见成效,萧帝改用一部分利诱手段。
从站着试菜到允许同食同住,邵言内心是崩溃的,皇帝脑抽了,没必要将精力浪费在他身上,图什么?
只为让他心甘情愿臣服卖命?闲得蛋疼!
同桌而食,邵言不再试菜,宫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萧帝发现一个有趣现象,邵言的规矩很好,好到挑不出错处,完全不像一个新入宫,两眼一抹黑的官员。
宫中规矩繁杂,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萧帝问过李公公,无人教导邵言得体的举止。
萧帝大感有趣,一介寒门出身,读得起书就已经不俗,仅仅能知道一些大面上的礼数,纵然是殿试前的教导,也只是针对性的训练。
世家大族出身的同龄人,做不到邵言如此淡然,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以为常。
寒门小户养不出堪比皇室子弟的贵气,萧帝眼底异色乍现,真人与原本的信息不相符。
“查,朕要从小到大的详细记录。”萧帝吩咐李公公尽快去办。
李公公自知皇上要查的是何人,之前不曾注意到微末细节,惊觉不同寻常,私下问过接触邵大人的小太监,一般很少有人留心一个人的举止是否妥当。
煮茶的邵言尚且不知,在别人眼里自己的马甲快掉了。
很快查到了结果,摆到了御书房桌上,萧帝翻看后眉头皱得死紧,邵言父母在其十二岁因病亡故,加之求学一直在外甚少归家,发配边关的邵家人对这位子侄亦知之甚少。
失孤之人田产被占,仅凭父母攒下的积蓄,不足以请外人教导规矩,宫中也无外放的老宫人,被请去教导宫中礼数。
“究竟是何许人也?”萧帝越是接触,越挖掘越心惊,撕开一层层伪装,总也望不到本真,大大的勾起探究的谷欠望。
晚上,半夜起身的萧帝,特意去耳房看过邵言。内心猜疑进一步得到佐证,回去休息。
事实上,前殿一有动静,睡不踏实的邵言便会惊醒,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换了个姿势装睡。
两人皆被自以为的想法带偏,私下里沾沾自喜。
田地革新成效显著,萧帝在事件尘埃落定后,向众臣称赞邵言,不愧有状元之才,乃国之栋梁。
被坑了田地的世家官员方知,田政的强势推行,势如破竹打破世家侵占田产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名不见经传的翰林修撰,气得肝胆俱裂,欲除之而后快!
萧帝到要看看邵言隐藏的手段,丢出这个饵,准备杀鸡儆猴肃清朝堂,准了对方两日假。
终于解放的邵言,在早朝后出宫归家,身后缀着好几条尾巴。
邵言不傻,皇帝故意拿他来搅浑水钓大鱼,自然明白来自于世家大族的深深恶意。
买了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做准备,他可不想一觉醒来,没被皇帝弄死,疏忽大意坑死在家中。
皇帝利用他,还想让他感恩戴德肝脑涂地,简直脑子有坑!邵言初步萌生别的设想,只缺契机。
毒药散在门窗上,有本事就闯,邵言不信没人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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