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训练场阳光刺眼。

一名身穿蓝色棒球服的队员冲刺跑着扎进队伍里，高声喊：“来了个新人。”

“打什么位置？”

“好像是投手。”

“受伤的人前脚被抬走，后脚就塞个新人进来，厉害。”

赶来报信的人气喘吁吁的补充道：“听说是同一个俱乐部的。”

难怪……

众人一脸了然。

这次的集训营和以往不同，虽然名义上叫集训，实际是为了八月初的世界青少年棒球精英赛做国内选拔。

精英赛是每个棒球少年的向往。比赛集结各国强队和职业球探，既能赢得荣誉，又能在高水平对战中展示自己，成为球探争相追捧的目标。

各大俱乐为了入营名额争的头破血流。

名不见经传的民间俱乐部意外捡了个名额，必定视若珍宝。只可惜送进来的人不争气，第三天就因为受伤被抬走。

有人调侃道：“这是怕到嘴的名额飞了，随便塞个人来占坑的。”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唏嘘。

角落里的人异常理智，掂着球棒沉声问，“看清楚了吗？什么水准？”

被这么一问，报信的人愣住几秒，努力在脑中回忆，“长得不错……”

见迟迟没有下文，那个声音追问道：“速度、力量、能力、策略？”

“就看了一眼。”报信人摸着后脑勺，“瘦不拉几的，看着就像个普高生。”

靠！

一行人索然无味的散开，这个情报毫无价值，集训营里都是U18级别的高手，在这里能力远比脸重要。

“长得不错”是什么鬼？

片刻沉寂后，报信人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拔高音调喊了句，“爆发力应该不错。”

原本已经失去耐心的众人又打起精神，追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那人故弄玄虚的拍拍屁股，竖起拇指。

“教练说过爆发力主要看臀部，投球挥棒都是下肢带动上肢发力，好的球员臀部都强，相反……屁股好的，球也差不了。”

一众人表情错愕，却又无力反驳。

理智的声音再次响起，“俱乐部名字叫什么？”

报信人这才恍然大悟，拿出手机飞速的搜索起来。几秒钟后，他举起屏幕在队伍里展示了一圈，“就是他。”

“卧槽，真够梦幻的……”

手机上播放的是一个俱乐部的宣传片，动漫感十足，少年追逐着一颗棒球上天入地，时而冲上云霄，时而又沉入海底。

良久才有人回过神来，“这是演员，还是球员？走错地方了吧？这能投球？我看是实在没人了，兵行险招，派个吉祥物来。”

队伍里响起一片嘻笑声。

嘈杂中一个声音渐渐清晰，“在俱乐部都不是第一选择，到这里只有献祭的份儿。

***

此时，陈蒋犹如意外闯入某场仪式的小鹿，隔着铁网惊恐的望向场内。

一个小时前，他正在为俱乐部拍摄暑期招新的宣传照，毫无征兆的被教练拉上车，潦草几句嘱咐，让他头脑发懵，至今没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认真研读小凯刚发来的三条语音。

“集训营里有红、蓝两个队伍。蓝队6名主力来自鲨鱼俱乐部，红队的主力来自烈焰俱乐部。看似人人有机会，其实最终队伍的雏形早已经定了，我们这些形单影只的球员，只能抱他们两个队的大腿。”

“主教练Jason是个老狐狸，只要不出大乱子，任凭红蓝两队竞争，坐收渔翁之利。反正最后要选拔出两支队伍参加精英赛，到时候赢的是一队，输的是二队，不被选择的人就自动淘汰。”

“我这次肯定是被人阴了，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重蹈覆辙，俱乐部的目标是保二队争一队，切忌要收敛锋芒，伺机而动。”

草丛里响起蛙鸣声，陈蒋莫名感到一阵心慌。他和小凯同属一个棒球俱乐部，是多年的队友兼铁瓷。

三天前小凯被俱乐部推荐入营，今早的训练中无故跌倒受伤，明眼人都清楚，这种意外八成有人为因素在。

鲨鱼和烈焰都是国内顶尖的青训俱乐部，这次分别派出半成品队伍入营。一来说明老牌劲旅实力强。二来也显示出对精英赛的重视程度。

这么看，卷出天际也不足为奇。

陈蒋顺着小凯的思路继续追问：“你更看好哪个队？”

信息刚发出去，小凯的电话就追进来，语气激动的重复着：“蓝队、蓝队、蓝队。”

虽然对集训营一无所知，但对自己的好兄弟还是了如指掌。陈蒋想都没想就回，“好，那我选红队。”

电话那边当即卡了壳。

作为一个运气不太好的人，小凯几乎就没选对过什么，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和他反着来，总能收获意外之喜。

考虑到好兄弟刚痛失良机，陈蒋不敢继续诛心，语气缓和的试探问，“为什么？”

停顿几秒后，电话那边滔滔不绝的说起来，“队长特别帅，以前和你说过的球霸，叫赫飞，一米九，宽肩窄腰大长腿，从小游泳，16岁才开始接触棒球，17岁就被球探发现要签去美国……”

这人真是无药可救！

陈蒋没时间听这些，更何况小凯提过的男生，比他吃的饭都多，球场上那么多荷尔蒙爆棚的完美身材，谁会记得一个宽肩窄腰大长腿的球霸。

而且作为一个运动员，能力远比脸重要，长得帅是什么鬼？

他压低声音追问，“速度、力量、能力、策略……”

话还没说完，老狐狸Jason就朝这边走来。

陈蒋慌忙挂断电话，摘帽子向教练鞠躬。

Jason一看就是职业运动员出身，四五十岁的年纪，走起路来步伐矫健，一开口声如洪钟，“没关系，集训营不限制用手机，只要不带到训练中就行。”

陈蒋抬起头，笑里带着少年的稚气，“谢谢教练。”

Jason对乖学生很满意，盯着他的脸打量许久，脸色蓦然一沉，语气严肃的说：“但是集训营不允许化妆，特别是男运动员。”

化妆？

陈蒋怔愣一下，慌忙解释，“我们俱乐部正在拍宣传片，为了拍摄效果，化妆师随手弄了两下，接到入营通知时太匆忙，我没来的及清洗……”

话没说完，陈蒋打开球场边的水管，就着喷洒草坪的水抹了两把脸，掀起T恤下摆擦干净，“教练放心，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Jason满意的点了一下头，“我早就和你爸说过了，光靠他那些宣传手段是招不到学生的，还是要在高水平赛事中出圈，你这次要是能在精英赛中取得好成绩，是对你们俱乐部最好的宣传。”

陈蒋嗯声点头。

“走，去我办公室坐坐。”

Jason走在前面，一脸自豪，边走边介绍集训营的设施，“这里是专业的棒垒球学校，草坪的质感和红土的平整度比很多俱乐部都要好。”

陈蒋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无暇参观集训营的设施，脑海中回想起小凯的话，忍不住开口道：“教练，集训营怎么考核？”

“毕业之前，集训营有三场内部赛，你错过了昨天的第一场比赛。”Jason 拍他的肩膀，“不过没关系，精英赛阵容的确定主要看最后一场结业比赛，赢的是一队，输的是二队，只要你努力一切都来得及。”

陈蒋跟在身后，小声嘟囔：“一队和二队有什么区别？”

教练忽然停住脚步，陈蒋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去，“你说球探会更重视哪个队？”

陈蒋笑着点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吓唬完新人，老狐狸Jason决定给陈蒋一颗甜枣。

“比赛中投手的消耗最大，一支球队会有3-4个投手备选，以你的能力，只要能安安稳稳的渡过集训期，上场的机会非常大。”

陈蒋还在低头组织语言，一颗球忽然从场内飞过来，“砰”的一声，钉在铁网上，他吓了一跳，刚组织起来的语言被打的七零八落。

顺着声音望去，一个高大的蓝色身影朝这边跑过来。靠近后能看清，眼神里带着冷调，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主教练Jason喊出个名字：“赫飞。”

原来这就是球霸。

球霸没回应主教练，而是仗着优越的身高，倨傲的下瞥陈蒋一眼，不紧不慢的抬起手，取出卡在铁网缝隙里的球，转身跑远了。

仅一眼，陈蒋顿觉不爽。

又不是扣篮，得瑟给谁看。

棒球最不挑身材。反倒是这种超高物种，传球路径长，滑垒重心高，速度和灵活度都不行，上了场只会像电线杆子一样傻站着。

陈蒋缓慢的抬起上眼皮，想看看主教练被球霸无视后的反应。

谁成想，能屈能伸的主教练一脸淡然。

不愧是老狐狸，深谙管理之道。作为临时指派的总教练，和这群混小子没有长期关系，队员要机会，他要成绩，相安无事最稳妥。

至于面子，似有若无罢了。

陈蒋也不再作声，跟在教练身后，一前一后的向办公楼走。

办公楼是一座四层高的楼房，外墙有些破旧。与之相反，左右两侧的宿舍楼和曲棍球馆却是当下最流行的建筑风格。

刚一进屋，Jason就迫不及待的拿出红蓝两套队服扔在桌上。

“我看过你的数据，天才投手，很有潜力。”

陈蒋嗯嗯的应和，目光扫到队服下压着的那沓资料，仅凭缝隙里的关键词就知道出自俱乐部宣传之手。

Jason喝了口水，开始向陈蒋展示他研读资料的成果。

父母都是棒垒球职业运动员，典型的“棒二代”。8岁开始打球，13岁加入俱乐部，直球速度最高能投160km/h。

每周练球40小时，一年打满60场比赛，即使受伤也没休息过一天……

极度自律，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游戏、不吃零食、不喝饮料……

总之，优秀到人神共愤的程度。

Jason越说越激动，满意的打量着眼前的好学生，“以你的能力，去二队做后备肯定没问题，努努力争个先发投手也不是没希望。”

谁他妈要去二队，还后备？

陈蒋在投球方面就没服过谁，一直是俱乐部的先发投手，牛棚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但介于小凯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太冒头，只能收起尾巴，谦虚道：“我会努力配合队伍。”

刚被球霸甩了冷脸，心里隐约有些不爽，看到陈蒋这么尊师重教的好球员，Jason忽然一副提携后辈的面孔。

“我和你父亲以前是队友，一起打过世界经典赛，遇到困难记得随时找我。”

陈蒋嗯声点头，脑中却闪过小凯受伤的腿，心说：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既然有意点拨，他当然要把握机会，试探道：“教练，两种颜色的队服有什么区别？”

“除了体能训练，集训营里会有大量的对抗赛，所以每位球员会默认发两套训练服。”Jason用手比划着桌上的衣服。“一套红色，一套蓝色，比赛时便于区分。”

“平时随便穿？”陈蒋继续追问。

“对。”

“没区别？”

“没有。”

我可去你的吧。这么冠冕堂皇的回答，傻子才会信。

根据陈蒋一路的观察，红蓝队服是有天然壁垒的，无论是训练还是生活都会刻意分开。

而主教练故意避而不提，无非就是想告诉他集训营的生存法则：自然竞争，适者生存。

看到少年的踌躇，Jason扫了眼墙上的挂钟，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悯。

双手递上队服，对陈蒋说：“这么俊俏的少年，还是红色更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