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崇明公司就吵个不停。

“你们老板人呢！”女人声音聒噪刺耳。“叫他出来见我！”

“程太太，崇明公司昨天已被收购。目前执行总经理是程子轩。”前台耐着性子解释。

“…不是他！”王璐几乎咬碎了牙，“是那个败类！程谨言！”

终于彻底撕碎故作温情的假面，程太太破口大骂起来，用尖酸刺耳的大叫彻底输出自己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对眼中钉肉中刺的怨毒与嫉恨。

“程太太——”众人噤若寒蝉，又不敢去拉。

“怎么这么吵？”终于，响起一阵脚步声。“今天公司就要彻底卖出去了。你们从前即使再看不惯我这个做老板的，如今换了个光彩照人的程家继承人，也得有点眼力劲才是。怎能容许有人闹事？”

“……”

“闹事”的程太太猛地顿住，死死盯着那人，“程谨言！你可算来了！”

黑衬衣青年也是一愣，挑了挑眉，好似这才认出对方是自己的继母一样，笑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你装什么装！你干的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王璐脸色铁青，“你先是假装妥协，抛售崇明，却又在税务上做手脚，害得警察找上门来，如今连卓峰集团都惹上了大麻烦。怎么？你还想装可怜！”

她愈说愈悲愤，“你父亲重病卧床，你不愿捐肾也就算了，怎么，还想害得你亲弟弟破财，你还真是狼心狗肺！”

围观众人都直勾勾盯着他，这一连串辱骂，实在有够火爆。

“母亲，您这又是说的哪的话？”众目睽睽之下，程谨言终于开口，“我向来尊敬您和父亲，又怎会做出这种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王璐冷笑，“我告诉你，即使你父亲真的撑不住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程家就轮不到你做主！”

“谨言知道。”他却依然淡定。

王璐不折不扣碰了个软钉子，愈发咬牙，正要发怒，忽然他却又开口了。

“只是有一点，您讲错了。崇明的确有问题，但当初我和程子轩的律师谈合同的时候，并没发现这种严重税务问题。从头到尾，我都觉得委屈得很。”他叹了口气，“再说了，程子轩作为崇明挂名总经理也有近一个月了。您说是我害了他，我倒以为是他背地里在税务里做手脚，想要置我于死地呢。”

“…你！一派胡言！我的儿子怎么会动那些歪心思！”王璐一愣，继而暴跳如雷，“不像你……你和你的母亲一样，只会让程家出丑！她连死都不会挑个好日子，你就是跟她一模一样的贱种！”

“……”

围观众人皆是一惊！

即使被如此辱骂，黑衬衣青年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一张俊美阴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笑意微微收敛。

薄唇抿起，像锋利刀片。

“程太太，我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就算您不信，到时候打起官司来，法官也会信的。”良久，他终于重新开口，“又或者，难道您想要您的亲儿子坐牢吗？”

“你……”王璐一惊，“你是在威胁我吗！”

“谨言不敢。”

她看着他这幅混不吝样子，忽然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和从前她记忆里的那个瘦弱少年，终究是不同了。

就像一条养了十年的狗。

愈是叫的响亮，愈会虚张声势。愈是不声不响，亮出獠牙的那一刻，一但咬住就不会再松口。

…开什么玩笑！

从前杜蝶还活着的时候，她就没怕过。现在杜蝶死了，难不成她还怕她区区一个继子！

“多年不见，我很想念我的父亲。如果他愿意，我想跟他谈谈。”程谨言忽然笑了笑，“毕竟，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帮助子轩免除牢狱之灾。他是程家唯一的继承人。”

“如果没别的事，恕我不奉陪了。”继而他低头看了眼表，“我还有约在身。程太太，慢走不送。”

驱车去机场。

果然隔老远就看到了白裙女子的身影。

“怎么来的这么早？”他无奈道:“我不是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王璐来公司堵我来着。”

“我是可以等，程先生。”白薇耸了耸肩，“恐怕有人可等不了。”

程谨言正琢磨她这话什么意思，忽然，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接着响起一个甜甜的嗓音，“喂，我说你是不是也太过分了。半年多没见，你连来机场接我都推三阻四。”

程谨言迅速扭头看去，果然，映入眼帘一张熟悉的脸。

“还有，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漂亮的女秘书？还跟人家订了婚？不是我说，程谨言，你照照镜子，自己都这幅样子了就不要祸害人家美女姐姐了好不好？”韩依心一把挽过白薇的手，对程谨言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白薇也扭头看她。

很符合她的猜测，韩跃的妹妹相当漂亮，小家碧玉，蹦蹦跳跳，浑身上下似乎都在闪着少女独有的青春与活力。

“哎呀！”

“又怎么了？”程谨言啧了一声。

“都怪这双破鞋子，磨得我的脚好痛！刚才在机场，我就该把它扔了！”韩依心噘嘴抱怨，弯腰揉着脚踝，又看向了在场另一年轻女子脚上的高跟鞋。“哎，你的鞋子好像要柔软许多。”

并不是多么充满恶意的讽刺抑或揣测，女生一张漂亮白净的脸，笑得天真无邪，好像只是单纯很想要她这双鞋子，仅此而已。

此言一出，却是一静。

就连白薇亦是一顿。

沉默中，韩依心却好似浑然不知自己的失言，捂着嘴讪讪道:“喂，程谨言，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你未婚妻怎么不理我了？”

“穿我的吧。”

白薇忽然开口，“韩小姐，请穿我的高跟鞋吧，我跟您换一下。”

“你……”韩依心瞬间一愣。

“依心，我就说你运气很好，就连白小姐这么高冷的人，都主动照顾你。”程谨言也终于反应过来，挑眉笑道:“不然你先等一会，我和白小姐先去旁边的商场给你买一双？”

“……”韩依心脸色涨红。

白薇却忽然蹲下，脱下自己的高跟鞋。

“你——”

“我很喜欢你，韩小姐。一般人我是不会跟她换鞋子的。但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她微笑，“你的鞋子确实不太合脚，磨肿了就晚了。”

“……”韩依心彻底怔住。

终于如愿以偿穿上了这双陌生却又温暖柔软的雪白细高跟，韩依心本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即使穿不上，也要让白薇难堪。可出乎她的意料，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对方就心甘情愿将它们让给了她。

又或许是得到的太轻易，可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欣喜。

终于走出机场，韩跃早就等在路边，替她把行李箱搬到车上。

“哥哥，我觉得白薇其实挺好的。”

“好？她人品好？”韩跃眉头拧成一团，“她是好人，会怂恿程先生卖掉崇明？如果不是她，公司现在还好好的！”

“生意场的事，我又不懂。”韩依心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不过，原来她就是白薇。我从前就好奇了。”

好奇能让那样阴郁叛逆的少年，孤身一人在国外，钱包里唯一一张照片上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女人。

有一次她曾偷偷窥探过，照片上的女子有着漆黑浓密的长发，肤白胜雪，漆黑瞳仁慵懒淡漠，像极一朵盛夏的野蔷薇。

她忽然想，或许她刚刚应该恭喜他的。恭喜那个混小子终于把照片上的人搞到了手。

* * *

刚回到公寓，白薇就深吸了一口气，缩进了沙发里。

像被海水冲洗一整天的牡蛎终于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壳。然后静静缩进去，一寸都不想再挪动。

“怎么？”程谨言挑眉，“不开心？”

“没有，起早了，有点累。”

“恭喜白小姐。”

“...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终于离开了港胜，并且凭借一封匿名信彻底捅出了梁琳勾结林念雪窃取商业机密的事情。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极好的把柄。一旦被彻底捅出，肖楚立即就会与港胜决裂。薛凯绝对冒不起这个风险。”他笑容慵懒，“刚刚港胜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梁琳被正式撤职了。难道这不值得庆祝吗？”

她淡淡开口，“不值得。”

“哪怕多给我一分钱工资，都比梁琳被撤职更值得我庆祝。她的人生会变怎样，与我毫无关系。但一分钱却是我真真正正能收益的。”

“唔，有道理。”程谨言啧了一声，“你果然不开心。”

他向来觉得自己很了解她。她平时越是冷淡，开心时生气时窘迫时就越明显，无论她流露出怎样的情绪，都令他觉得新奇。

可像此时此刻这般沉默，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递给他一个干净崭新的鞋盒，“这是韩小姐的鞋子，都已经擦洗过了，你直接还给她就好。”

“……”程谨言愣了一下。

“不必了。”继而他懒洋洋笑了起来，“你明天直接给韩跃吧。毕竟她可是他的妹妹，又不是我妹妹。程子轩一个人就够折腾我了。”

她闻言一顿，抬眼看了他一会，终于点头，说，“好。”

“好什么好？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不是根本没在听我说话？”程谨言简直又好气又好笑，“白小姐，你该反思一下了，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对其他任何人都比对我好。”

“居然还当众把鞋子借给她穿。从前你淋了大雨，非要站在街上，我只不过给你披了件衣服，就被你推开。”程谨言越说越叹气，“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我好点？”

“.……”

被她斜瞥了一眼，程谨言终于挑眉笑了。

花猫无声无息跳上了沙发，她把它抱到膝盖上，懒洋洋地晒着快要落下的夕阳。花猫蹭了蹭她的手指，像有一股微弱的暖流从指尖缓慢灌入心脏，身体终于渐渐重新暖了起来。她终于有充足的力气站起身来，走向洗手间，换下衣服，仔仔细细洗了个热水澡。

等她回到客厅时，他依然坐在沙发上，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红红蓝蓝的路灯灯光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洒下来，在木地板上落下小片微弱光影。

房间太暗，她眯起眼睛，也只能隐约看见青年坐在沙发上，微微侧过脸去，似乎在看着窗外，侧脸轮廓锋利，黑衬衣领口微微敞开，领带松松挂在颈前，修长指间一点火星闪过，又熄灭。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终于侧过脸来。

“怎么不开灯？”

“你怎么不开灯？”她学着他的语气反问。

“外面的路灯已经够亮了。”他叹了口气，“你怕黑吗？”

“一点点。”

“真巧，我也有一点点怕。”他学着她的口吻，抖了抖烟灰，“只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知道吗？白小姐，很小的时候，我经常被一个人关在地下室。有次我打碎了一个杯子，继母大发雷霆，把我锁在地下室整整一夜。就是从那一次开始，我发现自己忽然不再怕黑了。有时候，黑暗对一个人带来的威胁，实在远远小于保护。”

“有些事，我可能确实做得不够好。那天你答应搬来和我一起住，我很开心的，白小姐。我一早就买好了所有的东西，却忘记要买餐具。程家向来只有三套餐具，连杯子碟子也只要成套的三个。这不奇怪。”他终于掐灭了烟，笑意淡淡，“但我应该事先想到的。我很抱歉，麻烦你重新跑了一趟超市。”

寂静中，他站起身来，忽然从背后拥住她。

“听说你今天在港胜遇见了肖楚。”他的声音低低，“肖楚有跟你说什么吗？”

“……”她停顿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她缩进他的怀里，头一回觉得他领口淡淡烟草味有些好闻，她深吸了一口气，把毛巾塞进他手里，“帮我擦头发。”

他倒是顿了一下。

或许被她从来未有过的主动亲近的举动惊了一下，程谨言意外地挑了挑眉，继而规规矩矩替她擦起头发来。

“程谨言。”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拖累你？”她很认真地看他，“我必须承认，自从你遇到我，确实没碰上什么好事。”

“……”

这回程谨言彻底笑出了声，一张俊俏锋利的白净面庞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诧，“你是不是真的发烧了？怎么开始说胡话？”

他一本正经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却被她打开。

记不清是谁先吻的谁。

并不是第一次亲吻了。

但却是头一回可以称得上温柔缱绻的。

青年难得的温柔，似乎就连揽在她腰上的手都不舍得用力，分开时他的声音有些低，“算你还有点良心，白小姐。肖楚今天真的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她又摇头，似嫌他多嘴一般，重又吻了上去。

小剧场：

程谨言：我怀疑你在敷衍我，可我没有证据。

白薇：在听了在听了.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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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