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怔怔抬眼。
只见黑衬衣青年站在咖啡馆门口。
已近傍晚,天色渐渐昏暗,红红蓝蓝的霓虹灯光映在他身上,看起来似乎有无数种颜色混合了,再彼此交织在一起,最终混合成粘稠的黑色。青年本身就像把锋利的尖刀,然后那些黑色的液体从刀尖上流淌下来。
迎着她的目光,青年黑发薄唇,无声地笑了笑。
白薇怔怔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他揽住她的腰,走出咖啡馆。衬衣的冰冷银色袖扣冰冷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臂,让她不自觉微微发抖。
白薇低头看了眼手机,果然,屏幕上静静躺着一条短信:【薇薇,抱歉抱歉,导师忽然点名要我回去,先溜了。】
“……”白薇无奈,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程谨言身后。
他忽然停下脚步。
猝不及防,她差点撞上他的背。
“下雨了。”他撑开一柄伞,简短解释道:“早上看你没带伞。”
白薇一怔。
果然,不知何时,天空阴云密布,雨点交织。雨滴在漆黑的伞上,再从伞角坠下,淅淅沥沥,像一张网。
“…谢谢。”她终于开口,“谢谢你特意来接我。”
他将伞往她那边推了推,雨水濡湿了他小片衣角,“那位裴经理,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愣了一瞬,微笑道:“难得不因为我的学历和经历歧视我。我猜,他应该是个很聪明的人。”
“你猜对了。”他揽着她的腰,小心扶她走下台阶,让她的羊羔绒高跟鞋避开一个水坑,然后他薄唇浅笑,“裴泽是s市有名的年轻才俊,却没什么靠山背景,单纯从鼎华集团低层一点点爬上来,备受肖董事长器重,去年刚刚跳槽进了双世。肖楚对他曾有提携之恩。”
“…你说什么?”白薇瞬间一怔。
“你说,他认识肖楚?程谨言,你——”她扭头看他,却猛地愣住。
阴暗的路灯光线下,她看不太清他的脸,只隐约看到他额角的新鲜伤口。
“...你怎么了?”
他却忽然侧过脸去,避开她的手。
“没错,白小姐。裴泽是肖氏集团走出来的人,与肖总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盛夏的天空太过阴沉,就连风都彻底变凉,他给她披上一件西装外套。自始至终,都薄唇擒笑。
桃花眼笑得温柔,眼底却满是冰冷。
“…你是在怀疑我吗?”她这才反应过来,怔怔看他。
他似笑非笑。
“……”她深吸一口气,“程谨言,如果我早就知道,裴泽认识肖楚,我一定不会接受这场面试的。”
“那你今早为什么不告而别?一封邮件就拒绝掉卓峰的面试机会?你明明知道,只要你递交简历,我会立即通过。白薇,你明明全都知道的。”
“……”
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实在少见。瞬间令她联想起一只刺猬,平时看似柔软温顺,一旦受到攻击,瞬间浑身的刺都通通竖了起来。
似乎誓要将对方扎个半死不活。
“…因为我想帮你,程谨言。我想帮你在卓峰集团立足。”
他瞬间一顿。
她深吸一口气,“因为我想让你在卓峰的声势水涨船高,因为我想帮你达成交易。只要达成一笔巨额合同,你就能在卓峰站稳脚跟,难道不是吗?还是说——”
“你以为,”她抬眼冷淡,“我是在可怜你?”
“…你——”
青年赫然眼瞳一缩!
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这种冰冷的剑拔弩张。
程谨言眯眼凝视她,一双漆黑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似平静海面下翻涌幽深漩涡。
她受不了这种仿佛审判般的眼神,微微束紧手指,终于转身离开。
忽然被拽住了手。
跌入一个温凉怀抱。
“不要走。”他声音低低,“都是我的错,是我怀疑你。是我的错。”
“…程谨言。”
“嗯。”
“你的继母很厌恶我,这一点我很清楚,如果我进入卓峰,她会更加厌恶你跟我。而我之所以瞒着你,去了别家公司,只是为了让你在卓峰的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她静静地说,“程谨言,我不想再做你的累赘。我知道你有多想一步步往上爬,因为我也想。”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拥有崇明,还能势均力敌地与肖楚谈判,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用委曲求全回到程家求情。”她闭了闭眼,声音轻轻,“我必须说,我很抱歉。”
他始终不言语。
“知道吗,程谨言?这么多年了,我从没想过自己有天还能和你重新在一起,甚至有了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家,这真的很不容易。我很珍惜。你对我很好,我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好似疲惫的叹息。“所以,我们更应该珍惜,而不是彼此猜忌,不是吗?”
雨越下越大了。
砸在头顶的伞上,有某种沉闷声响。
“我知道对于你我来说,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安全感,不得不热衷猜忌。我有时也会害怕,害怕你丢下我一个人。但我始终在告诉自己,你不会的。”她轻轻道:“所以,也希望你能相信我,好吗?”
* * *
次日清早,双世公司。
“果然不愧港胜业绩第二的人物,啧啧,竟能那么狠心,出卖老东家。”
“这有什么。依我看,裴经理倒是很看重她呢。”
你一言我一语,众人暗暗议论着今日新来的同事。
忽然高跟鞋声音响起。
众人眼神一变,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新来的女同事。
只见年轻女子一张清冷雪白的脸,红唇蔷薇花般柔软,白裙垂到膝盖,一双雪白纤细的小腿,V字领口露出小片光滑脖颈,隐约可见一根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黑珍珠细链。
她朝众人走来。
抬手,却是放了满满当当几杯奶茶在桌上。
“我初来乍到,也没什么钱。”她耸了耸肩,微笑,“只好请几位前辈喝奶茶啦。”
“……”
众人面面相觑,也为自己方才不厚道的议论有些脸红,其中一个叫杨怡的女生率先开口,“白薇,听说你以前在港胜工作?”
白薇点头。
“那你的前上司岂不是梁琳?”
“是的。”
“我的妈…竟然是那个老女人。”杨怡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谁不知道,那女人最是出了名的谄媚刻薄,对待下属,尤其是女下属,凡是在她手底下的就没有不被折磨得没有人样的。你真是,太厉害了。”
白薇还没来得及开口,杨怡又道:“哎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梁琳被港胜辞退之后,也没有那家公司敢收留她。听说她居然还想来咱们双世呢。开什么玩笑,裴经理才看不上她!”
大家也都是办公室小职员,逐渐彼此熟悉起来,有说有笑。
“都在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众人都吓了一跳,扭头去看,杨怡率先黏了上去,“裴经理,你怎么最近总神出鬼没的,来了都不说一声。”
“说什么?”年轻人半开玩笑道:“难不成我还要给你打报告不成?”
众人哄笑声中,裴泽目光转向白薇,“白小姐,你刚来公司,很多业务流程都不太懂,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杨怡就好了。大家都会很热心帮你的。”
“好的,裴经理。”
裴泽眯眼看她,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一摞厚厚文件。“这是公司近五年的财务报表,你先核对一下有无错误。”
此言一出,却是瞬间一静。
谁不知道,这核对最是苦力活,实际上用电脑就能做,却非得指名道姓让新来的同事做,况且她又不是专业学财务的。整整五年份的报表,这要是全部都核对完了不知要何年何月。
看来...裴泽对这个新来的同事其实也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尊重亲和,而是想先下个下马威。
瞬间周围同事们看向白薇的眼神充满各种幸灾乐祸和浮于表面的同情。
“内个,白薇啊,裴经理也是为了你好。先熟知一下报表,也好了解公司业务嘛。”杨怡堆笑,瞟了一眼那摞厚厚的档案袋。
“嗯,我知道。”白薇却忽然开了口,露出淡淡微笑。“那我先去核对报表了,有问题就向前辈您请教。”
“......”杨怡可谓实打实碰了个软顶子,也只好悻悻转身。
白薇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开始一份份拆分报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草草冲了杯咖啡,坐在办公桌前,不停敲击计算器,指尖都有点酸痛。出乎她意料的,虽然累,内心却有种难得的平静。似乎自从她毕业进入港胜之后,很久没再有过的那种平静感了。
午后日光十分温暖,她照了照镜子,慵懒打了个哈欠,继续核对。
忽然眼前闪过一页合同书。
闪闪发亮的崭新塑料壳,看起来绝对不是能够被轻易粗心大意混入历年财报里的玩意。她愣了一下,将它从文件堆里小心地抽出,映入眼帘的却是几个硕大的黑字——S市A区金山项目竞标书。
“......”
她瞬间懂了。
果然,裴泽的本意并不是让她核对报表。
A区金山,不正是她之前在港胜负责的项目吗?当时她不择手段挤掉了无数竞标商,一时被人议论纷纷。
这才是裴泽想真正交给她的任务,但又不能明说,所以只能采取这种方式,暗中授意她从老东家重新挖来客户。
核对完毕,已经深夜了。
她抱着厚厚一摞报表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听到从里面传来“请进”。她走了进去。
把报表放在办公桌上,逐一摊开,最底下压着的便是那份已经修改完毕的项目书。她转身要走。忽然,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我这个要求。”
裴泽翻看那份项目书,声音平静,“白小姐,你知不知道,不忠诚是商场上的大忌。你对你的老东家做出那样的事,整个S市里没人再敢收留你。我已经格外开恩。你却不知悔改,又从港胜挖客户,不得不让我忌惮:假如某日你离开双世,会不会也故技重施?”
“……”
这是个十分危险的措辞。
果不其然,女子顿在了原地。
继而她侧过脸来。
“如果裴经理执意要过河拆桥,那我也没有办法,毫无还手之力。不过,我想裴经理应该不会这么做的。”她露出淡淡微笑,“毕竟 ,您给我的财务报表,也足够我从中找些地方来做点小文章了。虽然不会让实力雄厚的双世公司怎样,但对把这些报表亲手交给我的裴经理您来说,却是足够的威胁了。”
寂静里,裴泽眯眼看她。
果然…是个极聪明的女人。
“白小姐,我知道,你来到双世公司恐怕并不是为了报复港胜,也非报复鼎华。而是找机会为你那个在卓峰集团的未婚夫谋取利益。”裴泽平静道:“我会给你一些方便,但是,别做的太过分。我说过,你很有能力,而我招人向来不看别的,我只看业绩。希望你在双世也能有绝佳的业绩。”
“是,裴经理。”
短短几天,新来的女下属就成功帮裴泽中标了金山项目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双世,同事们看向她的目光或羡慕或嫉妒。
果然,她稍使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腕,众多老主顾纷纷离开港胜来到了双世。一时间港胜员工更是对她骂声不止。
对这些议论,白薇显然并不在意,与客户约了一家酒店,拎着手袋就坐上了出租车。
明亮宽阔的酒店包间里,对方负责人也相谈甚欢,望着她笑:“好的,白小姐。我先请示一下上司,如果没问题,那我们就签下这笔合同。毕竟当初顶着暴雨一家一家公司跑的是白小姐你,给我们争取到了不少优惠的人也是你,并不是港胜的薛凯。我们当然乐意与你继续合作。”
“那我先去打个电话。”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出房间,“白小姐,请稍等。”
谁知,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满桌子上的菜都彻底凉透了。
对方终于打来一个电话,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十分抱歉,白小姐,参考投资人的意见,我们决定不与您签这个合同了。”
白薇一怔,“...你说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抱歉。之前不是说好的吗?请问贵公司投资人是谁?我现在就可以去拜访。”
“不必了。”对方声音明显冷淡了许多,拒人于千里之外。
继而那边嘈杂一瞬,似乎他和别人又交谈了几句。
“你很好运,白小姐。我方投资人说愿意见见你。他说他就在酒店里。”那人忽然改口,“他说,如果您看见他,一定会认出他的。难道你没看到吗?”
“…看到什么?”
白薇愣了一下,对方却已经挂断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她扭过头去,从玻璃窗望出去,宽阔的柏油路,车水马龙,一张熟悉的脸时隐时现。
盛夏的午后,日光那样温暖。
她却仿佛浑身血液都结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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