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为躲避好奇的视线,许小君虚挡着着脸,怨念:“你也太狠了,脸都给我掐紫了。”
裴疏雨翻了个白眼,“谁叫你想出这么烂的点子。”
放屁!他才不承认,也顾不上脸了,身体横在电梯门中间,为自己辩解:“怎么就烂点子了,你找门当户对的就过得好?你那个男朋友我都不想说,你俩是假谈的吧?”
顶楼是健身区,有两个顾客在休息区,距离很近。他们循声看向这边,裴疏雨眼皮一跳,迅速把他拉进电梯里,按下关门键。
她以为自己酒后吐真言,仔细回忆,昨晚好像看到周岩的脸,加上早上妈妈忍了又忍的火气,她现在很慌。
“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许小君莫名其妙,眼看电梯下行,这一整层楼的优质顾客向他挥手告别,急得狂按开门键。
怕裴疏雨反悔,赶紧解释:“没说,我自己眼尖看出来的,别人谈恋爱眼神都拉丝,你俩可倒好,打眼一看还以为不认识呢。”
裴疏雨心虚,“很明显?”
这么轻易就诈出来,许小君索性摊开说,带着一丝自得的意味,“你别这么实诚就好了,别人应该看不出来。”
“……”
裴疏雨倚在电梯一角,听他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耍的小聪明暴晒在太阳下,那些刻意的隐忍和伪装,早就被叶菁菁看穿,所以才像逗猫一样,精准扎到她的痛点。
她就是个小丑。
一整天都心事重重,宿醉后的大脑比平时迟缓,直到夜深,她还在想,甚至考虑许小君提议的可能性。
来雾岛酒店的客人确实有能力拉她出泥潭,可是,有钱人不是傻瓜,灰姑娘的故事早就过时了,王子只想找公主。
不管她怎么挣扎,都逃不出既定的命运。
命运的起点摆着一杆秤,缺金少两的扔到一边,和差不多的组成一对,世代延续。
好累。
*
陈晨看出裴疏雨心情不好。
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很容易猜到为什么,几次跑过来,企图用新鲜八卦疗愈,可惜,效果不太好。
下午,餐厅清闲,但是活不少。
陈晨抱着菜单,闹心地看着堆满落地窗边的玫瑰花。
经理不在,她和服务员小希抱怨:“要不咱别干了,把这花拿到街上卖,5块钱一支,全都卖完的话也能挣个万八千的。”
小希从兜里拿出手套,边戴边说:“不行,这可是季家少爷送叶大小姐的玫瑰,国外空运来的,你怎么可以…”她停顿两秒,严肃地说:“怎么可以只卖5块,最低也要20!”
陈晨笑着,狠捏了一把她的腰肉,“你很有野心啊。”
梦是要做的,现实却是有贼心没贼胆,在玫瑰花瓣掉落之前,她们来回好几趟,终于全都送进垃圾桶。
小希摘掉手套,细细吹着手上被刺扎到的伤口,突然好奇,“季少爷为什么突然送这么多玫瑰花过来?”
陈晨撕开创口贴,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眼神放光,“你不知道?”
小希一脸懵。
陈晨凑近,贴着她耳朵说:“昨天,叶菁…叶小姐和季二少爷的后妈在LV碰见了,两个女人看中同一款包,但是店里只剩一个了,都想要,就吵起来。”
“啊?”
这样的场面对于刚满二十岁的小希来说,属于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不应该存在现实中。
她不理解,“她们以后可能是婆媳啊,还没结婚呢,关系就这么恶劣…”
陈晨“嘶”了一声,偷偷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季淮林的后妈只比他大五岁,朝夕相处的,很容易产生违背世俗的感情。”
小希听的脸蛋通红,她用手扇风降温,控制自己不去想那种画面,但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噫…应该不会吧…”
她们躲在屏风后窃窃私语,很倒霉的被经理看到了。
经理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身板绷直,不苟言笑,如果犯了错被她逮到,十分钟的挨骂是少不了的。
陈晨经验丰富,她不紧不慢站起身,指了下小希缠满创口贴的手,“刚扔完花,手扎到了,我们互相处理一下。”
经理冷声说:“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扎几个眼还得给你们放半天假不成?你去一趟雅兰间那边,季太太找你。”
陈晨愣了一下,季太太怎么会在这个当口过来,还偏偏点名要找自己。
天…她的难伺候程度和叶菁菁不相上下。
她浑身抗拒,慢吞吞往往前挪,走到门口,强迫自己换上一张低眉顺眼的脸,轻轻敲门。
“您好,可以进来吗?”
姚若玫“嗯”了一声,把红酒杯放在桌子上。
室内很静,只有她一个人,桌上摆着一瓶喝剩一半的柏图斯,餐厅冷气充足,陈晨却汗流浃背。
有种不好的预感。
姚若玫穿着抹胸紧身裙,肩膀处大片白皙裸露,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翘起的脚趾松松的勾着覆满水钻的高跟鞋。
她轻笑了一下,释放亲和的信号。
这种平时吹毛求疵的人,突然变脸超吓人。
陈晨惊得汗毛直竖,以为自己在背后八卦传到她耳朵里了。
她低着头,磕磕巴巴:“季…季太太,现在要看菜单吗?”
姚若玫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命令:“去,把门关紧。”
陈晨照做,从始至终没有抬头。
姚若玫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短发,瘦小,长了一张淹没在人群里的脸,却靠这张什么都知道的嘴让她记住。
“坐。”她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陈晨硬着头皮,说着不用不用,身体却听从指令,紧绷地搭在椅子边缘坐好。
姚若玫很满意。
空间密闭,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香水味,陈晨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警察局里等待审问。
她像罪犯一样,目光游离,不敢直视。
姚若玫倒了杯酒,慢慢推到她手边,摆出一副同龄人谈心的姿态,“不用紧张,我只是有点小事想问你。”
说完,单刀直入:“季淮林最近经常来这里吗?”
陈晨一怔,诚实的点了点头。
姚若玫心情突然不好,她随手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盒女士香烟,拉出一根,在指尖翻转。
按动火机,橙色的光点一闪一闪,淡淡的烟味和香水味混合,味道奇异又呛鼻。
“除了来餐厅,还去客房部吗?”她吐出白雾,酒意在眼底翻涌,问出的话语不加修饰,直白的心惊。
“我的意思是,他们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陈晨不懂了,这是家事,不问当事人,跑来问服务人员是什么鬼…
她有些懵,“我只是餐厅主管,怎么可能会知道…”
急辩中途,一沓钱从天而降,精准落在她手里。
姚若玫看着她呆呆的脸,循循善诱:“我懒得费心查他们的烂事儿,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放心,这里没有监控。”
钱是有重量的,陈晨此刻无比赞同这句话。
同时,心生感触,不止钱有,爱情也有,她身在八卦中心,更加确定眼前这位贵妇深爱着继子。
呃啊啊啊啊啊!
她激动,兴奋,颤抖,多种复杂情绪在身体里沸腾,面上却不显,悄咪咪把钱收进衣兜里。
心跳如雷,她舔舔嘴唇,把掌握的消息悉数告知:“我偶然听到叶小姐给朋友打电话,说想年底结婚。”
“季先生最近来得很频繁,而且送的礼物都是花了心思的。叶小姐的父母不同意,但是拗不过,现在他们都在外地,也顾不到这边。”
姚若玫靠在椅背,悠闲转着红酒杯,红酒划过的地方,覆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她看得入迷
过了很久,终于抬起头,“好,我们会经常见面。”
*
叶家四口归期不定,裴疏雨也适应了客房部的忙碌。
整理,清扫,身体极度疲惫,没有力气想烦心事。她清点完备品,抱着干净的床单和枕套,打开套房的门。
有些意外,房间里有人。
下意识想道歉,却在看清男人的脸后,硬生生咽下去。
季淮林倚在落地窗边,单腿支撑身体,听见门声,慢慢抬起头,对上她惊讶的脸。
窗外正是日暮,天边飘着大片金黄色的晚霞,云层鱼鳞似的叠在一起,壮观的风景和矜贵的男人组成一副油画,让人移不开眼。
裴疏雨呆滞几秒,见四周无人,转手把房卡放在斗柜上,“你怎么在这?”
季淮林直起身,故意装腔作势:“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服务人员没有敲门就进来,也不道歉,这就是贵酒店的员工素质?”
懒得理他,他还端上了。
裴疏雨翻了个白眼,“这间没有入住。我们之前说好的,再见面就当不认识,我现在要干活了,你随意。”
说完,她径直向里走,身后脚步轻轻,是皮鞋踩到地毯的声音。
季淮林双手插兜,懒懒地跟在后面,最终停在门口。
他看着她瘦削的背影,笑着说:“你可真冷血。”
简直倒打一耙,裴疏雨把掏出来枕芯放回原处,皱眉说:“在我看来,我们不认识,对你是有利的。”
他点头,“我当然知道。”
盛夏傍晚,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可惜这风透着潮热,让人呼吸困难。
季淮林抬手,去解领口的第二颗扣子。
骨节分明,动作缓慢,裴疏雨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
他眼底含笑,游刃有余地勾着她,“你难道不好奇吗?”
“什么?”
“我。”
裴疏雨动作停顿,她很想耍酷,想痛快的说不管你是从山沟出来的穷小子还是富贵人家的少爷,都和我没关系。
可是…真实的想法不是这样的。
从酒会上重遇那一刻开始,关于他的一切,她非常在意,所以在短时间内搜集他的各种传言,然后逐一排除,最后确定真相。
可惜,在她这里,只有他摇身一变成为季淮林的结果;至于过程,依旧隐在迷雾中,她猜不透。
索性坦诚:“好奇。”
他像节日收到糖果的小孩,炫耀一圈之后,拒绝了索要的手,“不好意思,我突然不想说了。”
裴疏雨咬紧后牙,在心里腹诽,都是半个公众人物了,怎么还是老样子,逮到机会就捉弄她。
冷冷回呛:“毛病,不想说干嘛还问。”
他着看她发飙的脸,气定神闲:“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枯燥乏味,幸好你回来了,不然我会无聊死。”
“……”
他哼笑着进来,拉过窗边的休闲椅坐下,翘着腿,自言自语:“我真的生气,你当年说走就走。”
裴疏雨懒得理他。
她利落的铺着床单,又摆好枕头,全都干完,见他还是坐在那里,眼底幽暗,似是在等她的答案。
她突然觉得没意思,众所周知,他有女朋友,却三番五次暗地接近她。
而他,也心知肚明,她有男朋友。
生活已经够艰难了,她不想做暧昧的牺牲品。
“你说这样的话,不怕被叶菁菁知道?”
听到这句话,他皱起眉,难得这样严肃,“你觉得…我会爱上曾经奚落过我的人?”
“谁知道,可能你有某种小众癖好吧,尊重祝福。”
季淮林轻笑一声,并没有觉得冒犯,甚至语气幽幽,隐含一丝怀旧,“你还是老样子,说话带刺。”
裴疏雨沉默,抱着换下来的旧床单,想走,他却预先知道一般,伸出一条腿,横在门口。
像年少时第一次见面那样。
他说:“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暴雨天,游乐场。”
裴疏雨被困在这里,不得不配合他,“记得。”
他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没有继续说那天的事,话锋一转:“我出生在贫困县,刚满周岁的时候,我妈死了,三岁时,我爸下矿被埋,也死了。”
死亡就是这样,不管当下多么惨烈,只要过去够久,都会被时光熨烫抹平。
如今,他作为季家二少季淮林,像说别人的事一样,不带一丝感情地阐述关于季泽的前半生。
他看着裴疏雨的脸,苍白之下,闪烁着惊愕,无措,还有被刻意掩饰的怜悯。
足够了,他甘之如饴。
“只要我在意的人,都会一个个离我而去,父母至亲,还有…你。”
“你说…”他的声调突兀地变得明快,“我现在很在意叶菁菁,她,会用哪种方式离开呢?”
裴疏雨没有回答,她的注意力依然停在他说的前半句——我在意的人…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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