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秀才却是转过身,走到燕捕头身边,拍拍这高壮汉子的肩膀示意他低头,随后轻声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燕捕头听罢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了看就在几步开外的县令大人——话说陆秀才离着大人这么近,作甚还要自己特意去传话?
虽然感觉非常莫名其妙,但是燕捕头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陆秀才所说的,去了自家大人身边传话,外加行动请示。
郑瑾的脸色漆黑一片,冷着脸听完燕捕头的小声禀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光却直直地看向那一脸矜持状耍花枪的小混蛋。
于是燕捕头就顶着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巨大压力,浑身发毛地出去办事了。
这头陆茗一脸若无其事地又问了几个小问题后,转向了牢头之妻:“这位王嫂子,昨天你来送饭的时候,从你出门到县衙大牢的这段距离,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碰过你送饭的大筐吗?”
牢头的婆娘想了想道:“哦,有的有的!小妇人推着车往大牢走的时候,恰好碰到了潘石头。他见小妇人力气小,推着装饭筐的车很是吃力,就好心帮我送到了大牢。”
“是潘石头帮你推过去的?那你呢?”
感觉到牢头瞪了自己一眼,牢头之妻犹自扭捏道:“小,小妇人感觉有些劳累,就提早回家了......便是独轮车,最后也是潘石头热心肠给送回来的……”
“哦。”
陆茗点点头,突然问道:“赖二只是被人教唆作伪证,罪行并不重,为什么没有按照惯例关在大牢外围,反而关在了如此偏僻,如此靠内的牢房之中呢?”
几人还没有从陆茗转换话题的突兀感中反应过来,倒是牢头先讷讷道:“对啊,赖二开始不是关在外头吗?啥时候跑到里面去了?”
李甲难得脑筋清楚些,道:“好像是后来……唔,潘石头说有几个三只手的窃贼被抓了进来,外头的牢房不够使,就把赖二挪到了里面……是吧潘石头?”
那老实样貌的狱卒似乎还有些摸不清状况,含糊道:“唔,好像是。”
陆茗道:“王嫂子,你什么时候开始因为狱卒抱怨你送的饭不够分,而与他们起了争执?”
忽然又被点了名,牢头之妻还有些懵圈,本能道:“大概,大概大半个月前吧。”
“与你争吵的狱卒是谁?”
“李甲、王牟他们几个。”
“当时与他们搭班送饭的人是谁?”
牢头婆娘被陆茗咄咄紧逼的问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牢头见状急忙搭腔:“是潘石头!这个小的还是记得的,守值的狱卒都是小的来排班的。”
“潘石头,前日里你用来掺鼠药的牢饭,量大概有多少?”
“……有多半碗的样子。”
“王嫂子,你昨天看到的时候,那碗掺药的饭还剩下多少?”
“好像,还有差不多半碗?”
“王牢头,你为什么想要灭鼠?大牢里老鼠成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吧,为什么这次突然起了这个念头?”
陆茗的问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上下毫无衔接,众人完全跟不上他的步调,又不能不回答,本能之下根本来不及掩饰或美化什么,只能实话实说。
此刻被这个好看的青年紧紧盯住,牢头只能吞吞吐吐地道:“说起来这还是潘石头起的头……”
“前几天潘石头,呃,那个啥,给了小的一笔孝敬银子......那个,大人们都知道的,小的们这一行是下九流,人人都看不起,子孙后代也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只能顾着眼下,少不得就要自己想办法找补点了。”
牢头搓着手讪笑两下,接着道:“潘石头说牢里的老鼠太猖獗了,把犯人的脸和耳朵都给咬坏了,就有犯人的家人使银子来求,让小的们把老鼠清理清理。”
“小的得了孝敬,总不好不办事,就,就拿了点散碎银子,把这事交给潘石头去干了……是吧潘石头?”
说到这里,就连牢头心里都有些嘀咕起来,怎么什么事的背后都有潘石头的影子?
陆茗没有去看潘石头那愈加僵硬的身影,继续问道:“也就是说,潘石头揽下了灭鼠这件事,鼠药也是他买的了?”
牢头立即点头:“对对,是他,肯定是他买的了!往饭里掺鼠药也是他来做!这都是他的活计!”
陆茗转头看向那个始终埋着头的中年狱卒:“那么潘石头,我来问你,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哪家药堂,买了什么样的灭鼠药?或者说,赖二误食的鼠药,到底是哪一味毒药?”
潘石头顿了一下,道:“小的也不清楚是什么名儿的鼠药,就是去了药堂那么一说,就有人给了小的一包药。”
陆茗笑了一笑,道:“潘石头,你既然是亲自去买的鼠药,当该知道,官府管制有毒类药物,凡是在有售卖资格的正规药堂和医馆购买鼠药、虫药等,买药人都需要将自己的名字住址等内容进行登记,以便以后有据可查。”
“你把你在哪里买的鼠药说出来,我即刻请县尊大人派人去查,想必很快就能知道那味鼠药是什么药物了。”
潘石头的额头上有冷汗渐渐渗出,他急忙改口道:“小的,小的刚才撒了谎,实际上小的并没有去药堂买鼠药......”
“只因小的一时糊涂,贪图小利,不愿意花那么些银钱到药堂买药,就随便找了个游方的江湖郎中,低价买了些回来……”
陆茗面色一冷:“你还在撒谎!你如果有心贪匿钱财,完全可以提前将那犯人家的‘孝敬’私吞一些,而不是将银子全部交给牢头,再从牢头手里拿银子办事,最后还要在灭鼠药上找补回来!”
“甚至你可以不必通过牢头,直接自己悄悄将此事办了,对你来说岂不是更有好处!”
“你之所以必须经过牢头操办此事,只是为了将鼠药的事情摆到台面上来,以后赖二出事,你才可以顺利脱身,将赖二之死归咎到那处处刻意得来的‘巧合’二字上!”
潘石头低着头,不忿道:“小的没有!牢里得来的孝敬都是要上交给牢头的,这是规矩!小的不敢破坏规矩!小的向来最是守规矩,大家伙儿都知道!小的不能这么被冤枉!!”
“赖二中毒死了,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怎么能一下子就赖到小的身上呢?!小的不服!!”
牢头本来还因为陆茗的话,对狱卒们私底下是不是真的藏匿了该给他的孝敬而怀疑又忿忿,此刻听了潘石头这番发自内心的剖白,不由得心生感动,看向潘石头的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潘石头的身子僵了僵,悄没声儿地挪了挪膝盖,将牢头那炽热的视线挡在了背后。
听了潘石头的辩解,陆茗只是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照你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可以说得通。”
接着,县令大人就好笑地听到了小陆秀才那句熟悉的转折:“但是!你算漏了一件事。”
陆茗指了指那个装老鼠的布袋,此刻,那鼠辈还在里面活蹦乱跳,挣扎不休,想要逃出这个禁锢着自己的布袋乾坤:“你买的鼠药,杀得了人,却灭不了老鼠。”
“什么?!”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想,关于这种毒药,你知道的并不多吧?否则以你颇为缜密的心思,应该不会落下如此明显的漏洞。”
“首先,赖二的死状:唇甲发绀,眼目凸出,鼻口出血,还有毛发脱落,是典型的中毒症状。他居住的牢房里散乱狼藉,被褥、马桶、铺地的稻草都被撕扯、推倒、散扬,地上和墙壁上满是斑斑血迹。”
“尸检发现赖二的指甲内有皮屑残余,腹部以及身体有多处抓伤和碰伤,显然死前曾遭受过长时间的巨大痛苦......如果仅看这些内容,并不好确定是赖二中的是什么毒。”
“但是,赖二中的毒有两点格外与众不同。第一点,”陆茗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认真解释道:“是此毒的毒发时间有潜伏期。”
“李甲酉时三刻送好了饭,又喝了点小酒,时间过去将近半个时辰,可牢房中却并无异样,也没听到有什么异常动静。”
“结合其他牢房犯人的证言,可以确定赖二真正毒发的时间,是在李甲送饭之后一个时辰左右。所以,此毒的第一个特点就是:服毒至毒发,大约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潜伏期。”
“而第二点会被发现,则要归功于此刻在这里出现的这只有趣的小老鼠了。”
陆茗指了指因为内中鼠儿的气愤挣扎,还在不断扭曲变形的布袋,说道:“这只老鼠在大牢里长大,并不怕人。”
“方才县令大人问话之时,这只小鼠便在四处寻找赖二那碗饭中的残余米粒,并将那点掺了药的米尽数吃了个干净。而这一幕,恰巧被我看到。”
“直到现在,这只鼠儿也活得好好的,完全没有毒发的征兆。基于这一点,我终于能确定赖二中了什么毒,因为很巧合的是,符合这两个特点的毒物我刚好识得......”
“它的名字叫做‘雷公藤’。”
到这里已经能猜出谁是凶手了吧?
李甲鼻涕和眼泪一起喷出来:不是我。
牢头婆娘扭捏:不是我。
牢头:我打酱油的......不是我。
王牟:我路人,不是我!
潘石头一脸老实相:我看起来就不像坏人,不是我。
燕捕头(莫名其妙脸):......你们都看我干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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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县令与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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