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矢志难渝

第一次是他5岁时。

年幼的他被母亲关婵紧紧牵住小手,在村口焦急地等待某个人。

直到黎明破晓,一辆又一辆大车陆陆续续地停在村口,母亲焦躁的眼神,终于安定下来。

村口已经摆满了不少大红花,喜庆热闹。

村头矗立5个大烟花,成串的鞭炮被点燃,轰轰烈烈响起来,璀璨的烟花直冲云霄。

村口站满了人,男女老少脸上泛着红扑扑的笑容,喜不自胜地迎接英雄归来。

从一辆军绿色卡车下来一个人,他身形挺拔,皮肤黝黑,头戴军帽,身着军绿色军装,领口干净笔俏。

一抹亮丽的红色斜肩绶带上书“全军先进个人标兵”金色烫金体。

父亲谈近义斜挎骄傲的绶带,满载荣誉还乡。

小时候的谈感折好奇地数了一下父亲军装上的各式大小不一样的荣誉奖牌,居然有满满15个。

父亲胸前闪闪发光的徽章,是一个血性男儿的无上荣光。

战友们热烈豪放地将谈近义拥护在人群中间,父老乡亲更是簇拥地激动大喊“欢迎英雄还乡!”

村口不远处围满了邻村的人,不少小孩子兴奋地朝这边吹五颜六色的泡泡,单纯稚嫩的脸露出质朴可爱的笑容。

谈近义面带微笑,从容自信,他脚步稳健,来到母亲关婵面前,对她说:“我回家了。”

母亲一时间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父亲粗糙而宽大的手掌,为她抚泪,开玩笑地安慰她:“这么大的人,别哭了,丢脸。”

母亲破涕而笑,用眼神瞪了父亲一眼。

谈近义觑到旁边的小男孩,他问关婵:“我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吗?”

关婵将谈感折轻轻推到谈近义怀里,温柔地向他解释:“感折,这是爸爸。”

谈感折睁着无辜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眼前这个黑漆漆的男人。

这个人是爸爸吗?

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爸爸。

谈近义粗砺的手掌摸他的脑袋,一把将他横空抱起,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有力的双手将他固定好,豪情万丈地喊道:“儿子,爸爸好想你啊!这下,我们可得好好爷们儿一会儿!”

父亲很高,他被他架在脖子上,视野开阔,看到无数的人,对父亲笑脸相迎。

父亲带他回家,身后的鞭炮声渐行渐远,离熟悉的家门口越来越近。

“来进来喝喝茶。”谈近义回到家,将谈感折小心地放下,对随行的战友说。

“老谈,不了,我们也得赶回去啊,假期就这么一点儿,得赶紧回去找媳妇去!”战友们喜笑颜开,拱手向他拜别。

谈近义回来时正是寒冬腊月,母亲高兴地忙前忙后。谈近义带谈感折采集年货,一起贴对联、挂福字。年三十这天,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团聚在一起,围在火炉旁看春晚。

窗外的雪花纷飞,谈感折依偎在父亲怀里,沉沉睡去。

父亲将谈感折抱到床上,拉关婵的手:“小婵,这些年辛苦你了。”

关婵嗔怪:“那可不是嘛,谁叫我嫁给你这样一个几年还回不到一次家的臭男人?哼,我活该呗。”

谈近义将她抱起:“别生气了,我想跟你好好亲热。”

谈近义为谈感折盖好被子,关上房门。随后将关婵带到离他屋子较远的客房。

关婵奇怪:“怎么不在卧室?”

谈近义嘿嘿一笑:“怕吵醒儿子,我这些天都没敢赴全力做。”

关婵脸色通红,娇嗔地啐了他一口:“色/性不改!”

“冤枉啊,我不色,要色的话,我也只对你一个人色。”谈近义黝黑的脸,憨憨地笑。

关婵白皙的肌肤与他粗糙强劲的身体,在客房里,如**,一夜间,不曾止熄。

大年初二这天,料峭寒风,刮在身上犹如尖刀,锥心的疼。

谈近义带谈感折刚刚拜完年回来,途经公园时,见不少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吵嚷不堪。

“哎哟哟,真不小心啊,怎么一下子就冲到湖里面去了,这大冷的天啊!”

“打110啊!里面可是一家三口啊!”

“救人啊!”

“有没有谁去救救人啊!”

……

谈近义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型轿车半倒躺在湖里,正逐渐下沉。

路面结冰,太滑,可能这辆车拐弯不小心打滑,一下子控制不住方向冲到湖里去了。

形势危急,谈近义将谈感折带到一棵大树下,摸他的脑袋:“儿子,呆这儿别动,爸爸马上回来。”

随后他迅速分开人群,脱掉上衣,没入湖中。

围观群众发出惊讶的尖叫,这么冷的天,穿得里三层外三层都冷得直打哆嗦,何况如此冰凉刺骨的湖水。

谈近义洑水至车旁,徒手疯狂敲打玻璃门,咬牙用手肘撞击,玻璃门碎裂开来,他争分夺秒,手掌硬生生地掰开玻璃门,潜入车内,先将昏迷的小孩抱出来,围观的好心人大喊阿弥陀佛接住。

紧接着,他不敢多耽误时间,马上又将一男一女拉出,圈住胳肢窝,奋力地向岸边游去。

热心群众帮忙,将这一对昏迷的父母合力接上岸。

正好此时120和110已经赶到。

120将脸色发紫的小孩装上车,进行施救。又手脚麻利地将另外两个大人装上车,火急火燎赶往医院。

警察问:“刚刚是谁救了人?”

群众左右环顾,已不见刚刚那个赤胳膊救人的无名英雄。

谈近义回家,关婵为他包扎好手上的伤口。

谈感折刚刚耐不住好奇,挤在人群中间,亲眼看到父亲无所畏惧地救人,浑身是水,双手带血。

“爸爸。”谈感折不知怎么,觉得父亲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儿子,怎么了?”谈近义习惯性摸他的脑袋,将他抱在自己大腿上。

“爸爸,你是奥特曼吗?”谈感折大眼睛明亮清澈,闪闪发光。

“哈哈哈,儿子,我是奥特曼哦,看,我会变身。”说罢,他作出变身动作,像个小孩般,引得谈感折哈哈大笑。

他喜欢自己的爸爸,敬佩自己的爸爸,因为他像奥特曼一样勇敢。

关婵无奈地朝这对长不大的父子笑笑。

谈感折第二次见到父亲时,是13岁。

父亲的遗像被战友抱回家,大红色鲜艳无比的红旗,紧紧包裹住黑色棺材盒。

依然是鞭炮齐鸣,不过从村口到家里,一路上摆的都是哀凉的白花。

当母亲看到父亲冰冷的骨灰盒时,她不禁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谈感折双手捧护骨灰盒,神情严肃,像真的男子汉,强忍悲痛泪水,不让它流出眼眶。

低徊的哀乐声,响了三天三夜,谈感折扶着气力衰竭的母亲,在战队的安排下,将父亲的骨灰,安置在烈士陵园。

战友们个个神情凝肃,强忍悲痛,列队站定,行脱帽礼,为这位牺牲的战友、英雄作最后的告别。

谈感折跪在父亲遗像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少年时,青涩的他,想成为父亲一样的人。

他选择报考警校,矢志不渝地追逐父亲的影子。

正式成为人民警察那天,他高昂地扬起头颅,高举右手,挚烈地宣读为人民服务的庄严誓词。

鲜艳的五星红旗,在他漆黑清亮的瞳孔里燃烧。

可是,他不知后来怎么,就迷了路,离父亲的影子,越来越远。

这一切是从哪里开始的?

他想,或许是从糟糕的婚姻开始的。

那个厅级领导的女儿看上他,他其实不能说讨厌她,但也不算特别喜欢她,迫于上级压力,他还是娶了她。

因为有这层关系,局里的人除了陈羡生以外,每个人都有意无意地疏远他,局里的领导深谙人情世故,所有涉及急重难的事情,一概不给他做,只让他空当花瓶,甚至他不来警局也可以,放任他自由。

之前季寻的母亲廖寒秋来上访,这位年迈悲苦的母亲,不知上访多少次,领导们下达死令,不准接待她。

炎炎夏日,廖寒秋枯坐在警局外,他给她端了一杯温茶。

廖寒秋见是警察,眼里瞬间有光,她像抓住救命稻草,枯黄的手,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乞求他:“帮帮我!我可怜的儿子,尸骨都找不到啊!”

他犹疑不决。

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得到的。

陈羡生冲出来,将廖寒秋扶起,引她进空调凉爽的屋内。

周边同事议论纷纷,不一会儿,便有领导出来,脸色漠冷,呵斥陈羡生:“你跟我来!”

后来,陈羡生被纪君泽赶出市局,一纸调令,发配他到偏远至极的松岭区派出所。

再后来,谈感折才知道,廖寒秋得了失心疯,是陈羡生将她带在身边照顾她。

他的这一行为,让他想起了5岁那年父亲义无反顾的英勇行为。

如果换作是父亲,他绝不会向权威低头,必然如陈羡生这般,帮人帮到底。

可是,为什么,他不能像父亲那般勇敢,反而退却了?

到半夜,他闷闷地睡不着,因此有段时间他自暴自弃,夜不归宿,体重飙升。

陈羡生走了之后,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孤独又苦闷。

多少次,他都想提出离婚,离开这个地方。

可,妻子已经怀孕了。

他顾步而退,妻子从一开始就深爱他,低垂的模样顺从至极,贤惠地操持家务。

他犹豫地退却。

男人的责任,使他停在原地。

明明戴上警帽的那一刻,心是如此澎湃满怀,喊出来的誓词铿锵有力,为什么现实却那么无力呢?

为人民服务。

他没有做到。

终究,他还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他无脸见父亲。

遗憾的泪水,泅湿眼眶,滚滚而下。

耳边有人在不断呼喊他的名字,他艰难地喘息,手伸出来,陈羡生双眼含泪紧握他的手。

“羡生,我好疼。”

“感折!坚持住,我给你止血。”陈羡生徒劳地为他止血。

谈感折脸色苍白,头上的警帽滚落在地。

见他小声嗫嚅什么,陈羡生将他脑袋抱起,耳朵贴向他的嘴唇。

“救、救出顾以安。”

谈感折虚弱地吐出这一话,胸腔不再起伏,瞳孔停止阖动。

“谈感折!!!”

陈羡生不敢相信,这位朝夕相处最铁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面前。

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双手紧抱谈感折的尸/体,不断呼喊他的名字。

疾风破弹雨,烈躯献忠魂。

向英雄致敬!英魂,常使人热泪盈眶,肃然起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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