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束贞吼道:“放屁,鸡会打开罐子,把猪油吃个精光吗?”
她扫视一圈,怒骂:“你们谁吃了猪油?!还把老娘新买的一袋子玉米粉吃了个底朝天,你们是饿死鬼托生吗?这么能吃?!”
说罢她转身拿出鸡毛掸子,大声道:“到底谁吃的?!谁先主动打开的?!不说话是吧?那我明天就把你们全卖了!”
二哥指向左明:“是他吃的,他是饿死鬼,打开罐子,吃了个精光。”
束贞扬起鸡毛掸子,厉问左明:“是不是你吃的?!”
左明闭眼,说:“是。”
束贞恼羞成怒,拿起鸡毛掸子就往他脆弱的背上狠狠来了一鞭子,左明咬住嘴唇不发声。
束贞扭开他的嘴,闻了闻,一股猪油味,更加让她愤怒,她发疯似的在他身上横七竖八地打打打,像打稻草人一样,打得左明有进气没出气。
打累了,她命令大姐给她烧热水,洗完澡躺在床上,悠哉看电视。
左明背上火辣辣的疼,四姐扶起他。
“别让我平躺,我趴着舒服一点。”左明小声说。
夜深人静时,大姐跑出来,紧握住左明的手,沉默地一言不发。
“大姐,你去睡觉吧,我不疼。”左明趴在木凳子上说。
“小明,你说谎,刚刚我掀开衣服看了你的背,都是血迹,肯定很疼。”大姐声音颤抖,已经哭了出来。
“熬熬就好了。大姐,我想休息,你也快去吧。”左明说。
“那好吧。明天我给你上点药。”大姐只得转身回房休息。
比起束贞,左明觉得大姐更像他的母亲。
大姐吃苦耐劳,勤劳肯做,脾气也好。
二哥是家里最跋扈的,左明知道二哥厌恶他,讨厌他。
他之所以忍受母亲的鞭打,是不想让鞭子落在大姐身上。
她已经够苦了。
明明这么小,眉头皱得却像八十岁的老人,眼睛里没有一点灿烂的光。
像个只会埋头做事的木头人。
第二天大姐轻轻给左明上了药,将他扶着去房间里卧躺。
母亲束贞第二天照样不在家。
二哥说这婊子爱上了打麻将,晚上才会回来。
她不在,左明舒了一口气。
大姐依旧忙她的事去了。
左明躺到中午,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呕吐,却呕不出来。
他跑到农村旱厕,拉也拉不出来。
肚子深处传来的阵阵绞痛,让他额间流出细密的冷汗。
肩上被鞭笞的伤口也在浑身疼。
他咬紧牙关,生生忍住疼痛。
下午日落时分,肚子的疼痛仍旧没有消失,一阵一阵的,痛得左明失去知觉,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
“左明!左明!你怎么不出来玩啊?”
窗外探头探脑一个人影。
左明挣扎张开眼,虚弱道:“宁毅,我快死了。”
男孩宁毅是左明的好玩伴,他翻开窗户,紧缩身体,跳了进来,摸左明的额头。
全是汗。
“你哪里不舒服?”宁毅问。
“肚子痛。”左明手按住腹部。
“怎么回事,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吃坏了?”宁毅奇怪。
“吃东西?”左明眉头微皱,“我昨天吃了生猪油和葱油饼。”
宁毅诧异:“靠,猪油这么腥,你也能吃得下去?”
左明嘴唇发白,他难受得说不出话。
宁毅跑回家,从口袋里拿出茶叶,找了一个空着的瓷杯,就着热开水,泡给左明喝。
左明就着浓的发苦的茶水,猛的狂喝,他感觉他现在就想喝这个,好比沙漠中的甘泉,实在太解渴了!
咕咚咕咚喝下去后,左明感觉舒服点。
宁毅又跑回家,将手里攥着的黑茶叶,塞到左明手里:“晚上再喝点。”
“谢谢你。”左明感激道。
“应该的,我们是好朋友啊。嘿嘿,你会好的。”宁毅微笑安慰他。
晚间左明空腹,喝了几碗黑浓茶,又去厕所顺利排便,人变得精神无比。
相较于肚子痛,肩部那点儿疼痛好比蜻蜓点水,不值一提。
一周后,他的脊背慢慢结痂愈合。
母亲束贞有时候夜不归宿。
左明巴不得她永不回来。
他觉得她像一只鬼,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只要看见她的脸,左明潜意识地感觉到不舒服。
这年夏天,左明家对面空置已久的老旧房子,被一个大型挖土机推倒,引来无数爱看热闹的村民。
围在一旁,叽叽喳喳。
宁毅邀着左明的肩膀,笑嘻嘻说:“你知道挖土机在干什么吗?”
左明说:“建房子?”
宁毅眨着神秘兮兮的眼,在他耳旁说:“我听说有人要在这里住,是个女人哦。”
左明简单地“哦”了一声。
宁毅说:“最近煤矿来了一个新老板,这里住的女人是他的老相好。”
“哦。”左明不以为然。
两个月后,新房子已建好,占地数亩的围墙高楼引得村民议论纷纷。
这座崭新如洗的古典小院,在这条漫天黄土飞尘的萧条街道,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街上有游手好闲的中年油腻男人,想爬上高墙一探究竟,露出极其猥琐的神态,眼睛刚要偷窥,却被粗悍的保镖,暴打得落荒而逃。
“肯定是个搞破鞋的臭/婊子!”这群男人被打得恼羞成怒,不分青红皂白破口大骂。
女人斜乜眼瞧红砖装饰的高墙,交头接耳,无比自然地流露出一句话:“肯定是个骚气冲天的狐狸精。”
然而无论流言蜚语如何在这条荒芜的街道上漫天纷飞,红砖高墙不为所动,终日大门紧闭。
对于这条街上的孩子们来说,他们好奇,新奇,一个个像小猴子,在院墙外四处翻腾,捣腾。
保镖们没有驱赶孩子,任凭他们玩耍。
两周后,这位新房子的正大门依旧紧闭不开。
宁毅笑嘻嘻地拉着左明,跑到院子后面。
左明奇怪。
宁毅却开始躬身,猫腰翻找地上的簸箕桶。
一会儿后,宁毅举起一个白色透明薄纸包的东西,神采飞扬。
左明问:“这是啥?”
宁毅笑道:“吃的!非常好吃的东西!你来闻闻。”
左明嗅了嗅,一阵扑鼻的香味。
左明看到宁毅双手虔诚地捧护这个白色布包,仔细又缓慢地打开。
“这是啥啊?”左明从未见过这种吃的。
“嘿嘿,这是汉堡。”宁毅的眼睛直盯着手里的东西放光。
“汉堡?”左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宁毅耐心地解释:“之前我表姨来我家,从城里带过一个给我吃,可好吃了!上面这两片黄的叫面包,中间夹的是鸡肉,还有生菜和沙拉酱。”
“哦。”左明上前摸了摸,还是热的。
宁毅将汉堡掰开两半,分给一半给左明。
左明没想到他会分给自己,诧异地问:“你自己不吃吗?”
宁毅笑了笑:“你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得分着吃。”
左明:“哦。”
两个小孩如视珍宝,吃得非常慢,简直不能叫吃了,而是应该叫尝,悠悠地品尝。
宁毅不舍地将外层包着的纸,意犹未尽舔起来。
左明吃完后,认为宁毅说得对,这个叫汉堡的食物,真好吃!
左明问宁毅:“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汉堡?”
“嘿嘿,我闻到了香味。”宁毅将外层包装纸舔干净,对折好放在口袋里,然后朝高墙内院仰视,露出羡慕的目光,“左明,这里面住着的人可真有钱!这种美味无比的吃的,都随便丢,不过正好,他不吃给我们吃!哈哈哈!”
左明晚间回到家,意外地看到母亲回来了。
还有一个人,是穿成一身黑的女婆婆。
母亲束贞看到左明,像没看见,不会将任何一丝多余的注意力分给他。
左明看见母亲和女婆婆在家里客厅,絮絮叨叨,说着说着就把大姐喊了去。
母亲和女婆婆说得口干舌燥,唾沫飞溅,女婆婆上下打量大姐,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贼眉鼠眼。
第二天,左明看见屋里来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挤满了狭窄阴暗的家。
这群人将大姐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大小不一的眼珠子上下翻飞,瞧得大姐难堪地低下头。
空地上,长得又胖了一圈的扈达,耐不住性子朝左明叫嚷:“左明,你妈将你姐卖给了一个瘸子,哈哈哈哈哈哈!活该!报应!麻子配瘸子,天生一对!”
左明当即上前把扈达的肥肉脸,猛的一拳头下去,打得变了形。
扈达跌在地上,疼得哭起来,边哭边咒骂左明。
事实正如扈达所说,母亲束贞的确将大姐许给了另一个村镇的男人。
结亲那天,左明见家里来了一个男人,年龄很大,脸型方正,走起路来一瘸一瘸。
男人将一沓现金交给母亲束贞后,满心欢喜地牵起早已穿好红衣服的大姐。
他们双双跪在地上,朝束贞磕了一个头。
母亲束贞简单应付三两句,便催促着男人赶紧将大姐带走。
左明记得大姐才满15岁。
男人是骑三轮车来的,大姐头发梳成一个发髻,绑上红绳,眼睛通红地坐在三轮车后座上。
这一去,便永远不会再回来。
母亲拿着钱高高兴兴地打牌去了。
孩子里,只有四姐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左明漆黑的瞳孔里,划过云朵的痕迹。
二哥三天后离家出走,也再也没有回来。
左明对这个平日里打他骂他的二哥,感到厌恶和惧怕,他走了,还好一些。
只是原本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大姐一手操持,现在她不在,家里乱成一锅粥,嗷嗷待哺的最晚出生的八妹,被丢在卧室床上,没人照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