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奚招觉得对面的邻居很不对劲。

夜幕漆黑，冬日冰冷的寒风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击玻璃，发出轰轰声响。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个身材瘦高的女生站在窗旁。借着浓郁的夜色，她静默地观察楼对面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嘀嗒——”

墙上秒钟跳动，奚招迅速抬眸看了一眼。

22:13。

她再次抬头，观望对面楼层。

22:13:14。

隔着二十多米的楼间距，正对面亮着灯的那户人家，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窗边。身影纤瘦不高，是个女生。

22:13:18。

拉上窗帘。

22:13:25。

关灯。

一切归于寂静。

又藏在窗后等待几秒，确定对面再没有动静，奚招才皱起眉，拉上自己的窗帘，回到卧室。

……

对面的这户邻居，很不对劲。

发现邻居的异常，是一次偶然。

大约在一个月前，某天下班回家，奚招洗完澡正准备休息，一个不经意的抬头，看见了那个正在拉窗帘的邻居。

虽然隔得远看不清，但很明显是个年轻女生。同样是女生，奚招在心里对其不免留下了一丝印象。

她们住的这栋星城公寓是“冂”字型。

两人都住在24楼，电梯在“冂”的横处，两人的房间则在“冂”的竖处，正好遥遥相对。奚招是2402，对面女生是2418。

-这个女孩睡得挺早。

那天晚上她看了眼手机，才22点多。这么早就拉窗帘关灯，在喜欢刷手机、熬夜打游戏的现代年轻人里，着实少见。不过对方说不定只是关灯继续玩手机，奚招没想太多，便抛到脑后。

后来没过几天，又是一个偶然，奚招又看见了那个拉窗帘的女生。

她下意识地再看了眼手机。

还是22点多！

这个女生每天都喜欢这个时间关灯休息吗？

好奇的种子一旦在心里萌芽，就如同雨后竹笋，滋滋生长。

奚招一连观察了三天。

22点13分14秒，出现在窗前。

22点13分18秒，拉窗帘。

22点13分25秒，关灯。

……不是22点多，是只有这三个时间，精确到秒！

整整三天，对面女生拉窗帘关灯的时间没有一秒偏差，永远都卡在这三个时间，连她拉窗帘的速度都保持惊人的一致！

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就是这三个标准时间点。

藏匿在窗后的阴影里，夜风撞击玻璃，黑夜如同巨兽张开一张巨大的口，奚招的心里浮现一丝惊悚。深吸一口气，她缓缓吐出，她面不改色地拉上窗帘。

接下来的一个月，奚招继续观察。

没有一次例外，一到晚上22点13分，2418的女生就会重复上述三个行为。

偶尔奚招加班到深夜，回家时超过22点13分，她再去看对面房间，也已经关了灯。

-至少没有打破22点13分必然关灯的定律。

但是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奚招曾经特意去对面楼栋，假装偶遇，见到了2418。

是一个超短发女生。

身高大约165，体型匀称，外貌清秀，唯一的特点是：她留了一头男孩模样的超短发。

不是寸头，但也不是大多女生的那种齐耳短发。

装作住在同一楼栋、正好出门的邻居后，奚招跟着2418，一起进了电梯。她站在电梯的角落，透过反光的电梯门，偷偷观察对方。

年轻女生冷着一张脸，按完楼层按钮后，就没再动。等到了一楼，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如同每个普通上班族一样，2418朝地铁的方向走去。

看着对方走进地铁口的背影，奚招慢慢眯起眼，心里却松了口气。

『真的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普通社畜。』

之后奚招就没有对2418的女生太过上心。

现代年轻人大多有“病”，比如轻微抑郁，比如轻度强迫。社会节奏过快，大环境又不好，大家都过得压力很大，得一些精神上的毛病很正常。

2418的女生很可能得了重度强迫症。

比如必须坚持在22点13分的固定时间点，拉窗帘关灯。

虽然连秒数都固定不变显得强迫到有些恐怖了，但这个理由也不是不可能。

出于对一个陌生同龄女孩的关心，一旦有机会，奚招还是每天晚上会观察一下对方是否重复这样的强迫行为。按照心理学理论，突然更换强迫行为，或许不是一个好的征兆。正相反，继续重复强迫、保持一致，反而未必是坏事，至少证明病情没有恶化。

*

冬日深夜。

寒风凛冽，奚招从地铁站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白色短袄，脖子上围了条红色围巾，鲜艳的红色将常年不晒太阳的苍白肤色衬得更显透明。为了抵御寒风，她将下半张脸深深埋在柔软温暖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黝黑硕大的眼睛。

抬手看了眼手机，奚招叹了口气。

23点19分了。

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典型社畜，每周加班一次算常态，加班个两三次也没办法抱怨。

顶着冰冷刺骨的寒风，奚招快步走向公寓。

接近午夜时分，整栋公寓安静得针落可闻。

电梯到了，铃声“叮”的一下响起，整个一层都回荡着清脆的声音。

年轻高瘦的女生大步走进电梯，按下“24”层。

她住的是星城公寓里的单间户型，只有42平，小客厅和卧室实际属于同一个房间，只是用一组储物柜拦起来，当做隔断。

洗了澡吹完头发，一边刷牙，奚招一边玩手机，走到客厅去拿充电宝。

随意地抬了个头，视野里闪过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她又低下脑袋，继续刷手机。

下一秒。

突然。

奚招猛地再抬头，惊然地望向对面楼层。

漆黑深邃的夜色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白的薄雾，像一层轻纱隔断在两栋相连接的楼栋之间。

-正对面的那间屋子是暗着的。

奚招瞳孔收缩，她再次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23点58分。

没错，这个时间，2418应该早就关了灯。

“刚才是我看错了？”

奚招神色严峻，她立即到卫生间漱口，再回到客厅。站在窗边，她静静审视对面的那间屋子。

灯是关着的，窗帘也拉着。

一切都和过去一个月的每一天没有差别，仿佛它本就该如此。

眼也不眨地盯着对面房间看了足足五分钟，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奚招又扭头看了下往西两户的房间。

那个房间应该是2416，灯是亮着的。

或许她刚才刷牙的时候不小心看错了，她看到的是2416的房间灯亮着？

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几户都是单间户型，一户人家横宽也就四五米。刷牙玩手机的时候，随便一看，不小心视线没有正向前方，看错了也有可能。

再去多想没有意义，奚招收回视线。她思忖片刻，决定明天晚上继续观察下2418的情况。

再次确定2418的房间始终关着灯后，奚招拉上窗帘，回到卧室。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墙上的挂钟嘀嗒作响，奚招渐渐进入梦乡。

不知何时，星城公寓外，冬夜刺骨冷冽的寒风更加喧嚣起来。如同一把把尖刃猛烈撞击窗户，震得玻璃嗡嗡颤动。

床上的少女似乎睡得不好，奚招的眉头紧紧锁起，嘴唇也用力抿住。

朦胧间。

“砰！”

奚招猛然睁眼，黑夜中，她的眼眸亮得出奇。环顾四周后，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

『3点16分。』

鬼使神差的，她起了床，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个小缝，顺着缝隙看向对面的2418。

-依旧关着灯，没有任何异常。

“嘀嗒——嘀嗒——”墙上挂钟走动。

奚招缓了口气，继续躺下。然而就在她刚躺下去的下一刻，又是一道“砰砰”的声音响起。

她立即绷紧身体，再细听。

“隔壁？！”

听了会儿，奚招确定，是她隔壁的2403发出一阵阵砰砰的声音。

2403住着一个健身教练。

奚招曾经在下电梯的时候遇见过对方，对方个头不高，但是一身肌肉还是颇为可观的。好像他工作的健身房就离公寓不远，白天的时候奚招也曾经听过对方在房间里练哑铃的声音。

难道这大半夜的，这健身教练还在那练肌肉呢？

凌晨扰民肯定不可取，奚招正考虑是向物业举报还是直接去隔壁敲门，隔壁又突然没了动静。

“好了？”

等了一会，没再听到动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奚招没再管这事。

睡意再次袭来，恍恍惚惚间，好像有一道诡异的水流滴答声，在房屋楼宇的水泥层间，轻轻回荡。

似乎有人在敲击键盘，又好像是在捶桌子。

一道有规律又低闷的敲击声，一下下地冲进奚招的耳膜。

她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只能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是谁在打游戏，还是把水杯撒了，水落地上了。慢慢的，她闭上了眼睛。

“吱呀——”

奚招倏地睁眼，她瞬间坐起身。

午夜时分，狭窄的房间里一片死寂。女生神色冷静、目光锐利地看向床对面的那堵墙——这堵墙的背后就是2403号公寓。

“咔哒——”

这是大门关上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2403关上了房门。

他开了门，然后又关上了门。

星城公寓的隔音很不好，所以拖鞋在地上拖曳的哒哒声，在这深更半夜实在刺耳。

奚招一声声听着这道脚步声向东移动，只走了五六步，就停了下来。

然后。

“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奚招不动声色地下床，她没穿拖鞋，小心翼翼地踩着地板，没发出一丝声音。

走到门前，她将眼睛对准单向猫眼，看向门外。

狭长窄小的公寓走廊内，一个穿着睡衣、肤色惨白的女生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门前。她留着一头极短的短发，要不是稍显秀气的外貌，很容易将她误认为一个男性。

“咚咚——咚咚——”

她就这样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门。

奚招站在门内，她站在门外。两人隔着一扇木头大门，在凌晨冬夜的冰冷空气中，形成一种诡异的对峙。

奚招手指微颤，她竭力保持冷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不对劲，很不对劲！

手机在哪……找物业，或者报警！

自从大学来到南京后，奚招在这座城市待了五年。这是一座很安全的城市，有陌生人突然敲门，哪怕是深更半夜，大多数人的选择应该还是直接出声问一句“是谁”、“什么事”。

但是一种莫名的念头在这一刻疯狂充斥着奚招的脑海——

不能出声！

不能出声！

不能让她知道我在里面，不能让她发现我的存在！

活了二十二年，奚招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恐惧。万物死寂一般的深夜，只有门外的女生在不断敲门。周围的邻居仿佛没人听见刚才隔壁2403的动静，也没人听见现在的敲门声。

但是她很快冷静下来。

现在该做的是，到床上拿手机，报警！

做好打算，奚招便准备行动，然而就在她刚要抬脚走向床的一刹那，门外的敲门声忽地停了一下。

奚招心中一震，忍不住再向猫眼看去。

一瞬间，两个女生的视线诡谲地对上。

明明知道这是单向猫眼，外面的人哪怕将眼睛对准圆孔也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可是奚招却觉得——

她在看我！

她们两的视线真的交汇了！

“嘎吱嘎吱——”

门外的女生死死盯着她，脑袋却慢慢向右歪倒。走廊洒白的灯光从她的头顶落下，奚招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脑袋一点点向右滑落。

直到……超过90度整个头颅都搭在了肩膀上！

奚招双眸圆睁，嘴唇翕动，整个人说不出话来。

下一秒。

“咚！！！”

猛烈的砸门声好似夹杂滔天怒意，震得整个屋子都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