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辰

于若出看着自己的泪珠洇干在他手心里,偏开视线,落向他身后暗处的窗台。

“我要是真命大,就不会被你抓来这里。”

扈刀从腰间取下一壶酒,猛干了几口,一抹嘴巴不可否认道:“落我手里,你就活不了。”

“我会一点一点的折磨你,让你在清醒中感受死亡的来临。”说着,扈刀绕到她的背后,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刻意传达恐惧感。

于若出看不到他的正脸,正好眼一垂,淡淡道:“挺好,这伯酒我都酿烦了,你杀了我,明年就不用再酿了。”

“伯酒是你酿造的?”扈刀的疯狂与算计在眼中翻腾,随即勾起了唇,“那我可以留你一命,用铁锁箍住你的脖子,让你给我做一辈子的伯酒。”

于若出粲然一笑,“也不怕我毒死你。”

扈刀神色阴鸷,伸手去触她肩胛处的刀柄,未及,身后的窗台处传来一声巨响。

趁他回头的瞬间,于若出整个人飞扑向他,将他撞翻在地。

下一秒,扈刀右臂的黑色袖袍明显洇湿了一块。

于若出赌对了,扈刀的伤势没有得到很好的救治,他无恙的脸色不过是虚假的遮掩。

于若出也顾不得肩头的剧痛,起身欲跑。

扈刀半躺在地,右侧的半边身子早已被鲜血浸染,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连带着他后腰上昔日的刀伤也痛起来,麻木了他浑身经脉。

于若出才站起身,扈刀左手举起一旁的椅子,用力朝她砸过去。

伴随着轰隆一声,脊背上重击袭来的同时,身体突然失重下坠。

原来这就是死的感受啊……

扈刀看着那突然出现的密道,如今又缓缓关上。

他身体支在地上,无奈使不出一丝力气去追。

既悔又恨!

于若出头脑昏沉着,直到她肩头的刀柄撞上了什么东西,激起更深层次的剧痛感,才迫使她清醒过来。

于若出手撑着支起身体,入眼白茫茫的一片,手下是冰凉湿滑的触感,风贴在耳边狂啸,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到空气中冷冽的冰碴子味。

她这是下地狱了吗?

可她右肩的伤口还在,流出来的鲜血已经被冻住,衣服也硬邦邦的。

回头去看,大地依旧雪白无垠,于若出只得往前走。

不知时间流逝,不晓空间变换,只知今日是她的生辰,她要回家。

思绪恍惚间,于若出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身体斜着就往床踏上躺,被柔软温暖的被褥包裹着,沉沉的睡了过去。

江沉年看到她时,浑身的血液都颤抖起来。

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一直待在山洞里。

山洞是天然形成的洞穴,温度比外面稍高一点,石头缝里便钻出了些许的植物。

江沉年背着于若出回到山洞,找了一个还算完整的叶子,盛着给于若出喂了点雪水。

触到她的额头时,发觉她浑身滚烫,脸上散发着异样的红晕。

这个时候发高烧,就跟火里倒油没什么区别。

这里没有吃的,江沉年只能把洞里仅有的稚嫩小芽全部拔出来,撕成小块,喂给于若出。

清新的甘甜融进口里,立马被于若出允吸了干净。

洞外,忽然下起了漫天的大雪。

江沉年来时便让人通知了于家,于若出被绑架到了雾龙山。

但瞧着于若出肩头的伤,以及她烧得通红的脸,他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江沉年背起于若出冲进风雪里,似棉絮一般的雪花压下来挡在眼前,江沉年吃力得往前走,每一步却比他上山时更加沉稳有力。

方才他只身与雪狼搏斗,身上到处都是雪狼抓出来的血痕,衣服支离破碎,大片的肌肤被迫裸露在外,此刻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将于若出稳稳的护在身后。

眼前的世界是花白的,身后的世界却是清晰的。

再不能如此清晰了。

直到大雪散去,阳光冲出云层。江沉年抬头看去,却未见任何光束,视野所过之处皆是灰白。

不见山,不见云,不见冰雪……

江沉年心道不好,他这是得了雪盲症了。

隐隐听到人的脚步声,似乎已到跟前,江沉年谨慎的盯着半空中的一处虚无,问道:“你是谁?”

“我是于家家丁,奉家主之命,出来寻于姑娘。”

“为何只有你一人?”

“其他人还在后面,我率先上来探路。”

江沉年沉默无语。

那人又道:“江大人也受了很重的伤,把姑娘给我来背吧。”

江沉年躲过他伸出的手,冷淡道:“不必。”

“你快去给你们家主复命,就说是寻到了于姑娘。”

话音落,那人仍未有动作。江沉年刚要催促,下一秒,脖颈受到重击,身体不听使唤的下坠。

江沉年只能在花白的虚无中,感受那人带着于若出离去的方向。

在接近山脚处,于渐鸿带着一群人看到了正背着于若出下山的任七。

于渐鸿眼里有一瞬的错愕,二话不说,一个巴掌甩过去,任七的嘴角渗出丝丝鲜血。

于平铮在后面连忙跟上,从任七手里接过于若出往山下飞奔。

江游到时,只见浩浩荡荡离去的于家家丁,未瞧见江沉年的身影。

好不容易在半山腰寻见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带离雾龙山。

不过半个时辰,醒来第一时间确认于若出是否已经得救。

江游肯定了数遍,江沉年才放下心来。

“掉头,去于家。”

江游似没听清,“去哪?你伤这么重,第一要紧事是去看郎中。”

江沉年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意不要再多劝。

“你救下于若出,又伤得这么重,他们不管你也就算了,你这时候怎么……”

“你怎么知道我这伤是为救她伤的?”

“难道不是吗?”江游叹口气,“我知大哥为我筹谋许久,是弟弟这次做出了这样的蠢事,还希望大哥以自己的身体为重,莫要再为弟弟……”

江游说着,江沉年忽的睁开眼,眼中尽是冷漠。

江游不再多说,勒令马车调转了方向。

下车前,江沉年让江游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我……脱衣服?那我……”

江沉年浑身是伤,衣服穿脱不方便,胳膊伸了好久都没把袖筒穿进去。江游扯着拉到他眼前,才勉强能行。

江游就那么赤着身子,披着江沉年破烂不堪的外袍,瑟缩在马车上,一点不敢露头。

江沉年走进于家正厅时,透过微弱的光线察觉这里已坐满了人,几乎都是平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于渐鸿对着知府作揖,“真的辛苦大人了,为着小妹的一晚上没休息好。小妹此时能平安归来,也是借了大人的福,改日于某定登门拜谢。”

知府抬手扶起他,“欸,这是我应该做的。于家主对自己这个妹妹的疼爱,平缙城里谁人不知。如今能平安归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到时有个什么情况,还是到我那里说一声,我也好放心。”

不一会儿,房间里该走的基本都走光了。

于渐鸿一边心急于若出那边的情况,但瞧见江沉年仍坐在那里,不得不上前招呼,“听闻江大人任职的文书已下达,还未来得及前去贺喜,便让江大人特地为小妹的事匆忙前来,实在令于某万分感激。”

“江大人来得这样早,还没吃早饭吧?”

“福盛轩的馄饨不知江大人吃过没有?我家小妹格外喜欢。这时辰客人应该坐满了,不过这福盛轩的掌柜的与我是旧相识,可以让我家家丁带江大人前去。”

江沉年心不在焉的向外看去,灰白的朦胧之中窥见一丝光影,也意识到此时外面应该已天光大亮。

不等于渐鸿唤来家丁,江沉年只道:“这时郎中应该已经瞧完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江沉年起身往外走,于渐鸿抬眼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无奈跟上。

刚走到院子里,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于渐鸿不顾江沉年,忙跑进了屋。

江沉年脚下一慌,腿骨直直的撞上了台阶,急忙面色不改的稳住身体,没人发觉他这里发生了什么。

郎中已替于若出简单处理好了伤口,“姑娘已无大碍。”

“肩胛处的伤口虽深,但期间失血量得以控制,现如今处理了伤口,仔细修养就是。”

“针对高热的症状,我已开了方子,让落秋熬了去。只是有一点……”

郎中欲言又止,于渐鸿忙道:“快说。”

“姑娘有中毒的迹象,是种作用于经脉的毒物,是以服用后经脉破裂,气血攻心而亡。一般都是给武功高手所用,对普通人没有用。”

于渐鸿道:“她练过武。”

郎中点头,继续道:“那就更奇怪了,姑娘已服用过解药。不,应是一种可治百病的灵药,这灵药药效过于强盛,不仅压制住了毒药的发作,还冲得她身体的经脉堵塞全无。”

“那也就是说她身上的伤能好的更快了?”

“可以这么说。但有一点,姑娘的身体需要扛得住这强盛的药效,灵药才能彻底为她所用,为身体提供助益。反之,若强行吸收则会越补越虚。”

“怎么才能扛得住?”于渐鸿的语气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威严与克制。

郎中思索一番,摇了摇头,“不知。”

“筋骨的强弱是先天的,太弱的人再多的补品吃下去也无济于事。但家主方才说姑娘平日里也有习武,应当不属于极弱那一类。”

于渐鸿听明白了郎中的话,看着平静的躺在床上的于若出,心脏竟如抽丝剥缕般的痛,问道:“她中的是何种毒?”

“月剔骨。”

月剔骨,药性与名字一般,狠辣暴虐。

这种烈性的毒,怎么会用在于若出身上?

于渐鸿几乎不能控制理智,猛地冲出房间,冲着院子里候着的下人们怒道:“凶手呢?”

下人们低着头颤声回:“已经死了。”

“我知道他死了。”于渐鸿下一句“鞭尸剔骨”的话都要出来了,想到身后屋子里躺着的于若出,又生生压了下去。

“把他的尸体带到我的院子里,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

话音刚落,于平铮推着二哥于羽书进了院门。

于羽书十岁时便因意外断了双腿,常年坐在轮椅上,因此只喜作诗论画,不爱出门。

忽然,屋内的于若出发出了些许的声响。

江沉年刚动一步,于渐鸿就跑了进来,他只好再靠回原处。

于渐鸿轻轻抚弄着于若出额前的发丝,“嫩嫩,你怎么样?”

于若出的睫毛颤抖着,感觉身上一会儿置身火海,一会儿如坠冰窟,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活跃着。

于若出倒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

于渐鸿柔声的不停叫她的名字,“嫩嫩,嫩嫩。”

于若出的眼神从慌张惊恐逐渐变得平静,视线始终落在一处,一动不动。

于渐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倚靠在门口处的江沉年。

不知为何,于渐鸿看他很不顺眼。

于若出视线从江沉年身上移开,对于渐鸿轻声唤道:“大哥。”

于渐鸿转过头去,用手帕擦拭于若出头上的汗水。

门外的于平铮在听到里屋声响的一瞬间也想往里跑,但又想到坐在轮椅上的二哥,只好还是先把他抬到了台阶上。

一回头,不见老四的人影,疑惑道:“老四呢?不是刚还跟在后头呢吗?”

于羽书轻声道:“别大呼小叫,还有客人在呢。”说完,冲江沉年微笑着点头示意。

江沉年朝他看过去,瘦削的身体看起来格外羸弱,肤色白皙,面容清冷,一副属于高山雪莲的矜贵。

江沉年也自知此时自己的多余,便道:“于姑娘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家中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于若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于渐鸿道:“送客。”

于若出瞧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是以从来没有过的熟悉与亲切。

“是谁把我救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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