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划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让那人给跑了,不过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
于若出躺在床上,看着手里那张刻着“城公馆”三个字的木牌凝神。
落秋趴在一旁的桌子上,死盯着她。
于若出叹口气,下了床,走到她面前,伸出食指戳了戳她圆溜溜的脑袋,“干嘛呢你。”
落秋恶狠狠的道:“我今天一定盯紧你,我就不信那个臭刺客还敢近你半步!”
落秋要心疼死于若出了,才被退了婚就又遭遇刺杀,简直是没完没了了。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于若出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于若出平常身体虽然不虚弱,但在那么冷的天里淋雨,也会受些风寒。可这次她一点事情也没有,睡了一觉醒来活蹦乱跳的,难不成中个毒还因祸得福了?
于若出偷偷摸摸的趴在窗户上,看着把整个院子包围起来的家丁,心里直犯头疼。
她上次再三跟大哥保证,她心里有数,她一定会注意安全,可就大意了那么一次,还被大哥亲眼看着她被贼人挟持。虽说没受什么伤,可如今这把院子里围得密不透风的架势,大哥应该是不愿再相信她了。
“城公馆那边可有异样?”
“没有。”说罢,任七顿了一下道:“能拿到城公馆木牌的人不算少。”
即便谁真的丢了木牌,这上面既没写名字,又没刻标记的,她很难拿着这个玩意儿就指认贼人,于若出何尝不知道。
她已经不想再跟江家人有任何瓜葛了,可……于若出摩挲着手中木牌的刻印,长长的睫毛垂下,遮挡了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瞳孔的黑化作乌云,在半空中翻滚着,轰隆一道惊雷打下来,给抱着扫帚坐在城公馆门槛上打盹的黄木吓一哆嗦。
他仰头看向天空,微弱的阳光落在眼睫上,斑驳成一片片的光晕,眨眼间,太阳就消失在了云层后面,被厚厚的乌云遮盖。
黄木有些无奈,才下过一场雨,地都还没干透呢,又要下雨了吗?
“咳!”一道刻意的咳嗽声打破了他的思绪。
黄木腾的站起来,小心的抬眼看了来人,低下头弯着腰,低眉顺眼的道:“掌柜的。”
胡掌柜睨了他一眼,问:“老朱来了吗?”
黄木思索着,缓慢的摇了摇头,眼角瞥到胡掌柜神色难看,急忙开口道:“我没见他来。”
听罢,胡掌柜语气不善,“这老朱也真是的,前两天下雨不来也就罢了,这雨都停了也不早点来。”再不来,柴火都没得烧了。
胡掌柜看向黄木,随即吩咐道:“你去催催。”
黄木麻利的欸了一声,欢欢喜喜的撒腿就往外跑,都跑出去老远了,结果又跑了回来,胡掌柜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慌忙在胡掌柜开口骂他前把手里的扫帚往门口一放,一秒都不敢停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脚底一滑,“哎呦”一声在路中央摔了个屁股墩。
胡掌柜嫌弃地移开眼,甩了甩袖子往里走,嘴里忍不住嘟囔了句,“我这招来的都是什么人呐。”
正走着,胡掌柜突然顿住了脚,问身边的随从,“江大人呢?”
“跟江二公子出去了。”
此时的江二公子看着像海水翻涌般朝自己砍来的刀剑,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大哥,怎么办啊?”
江游双手颤抖着抓紧江沉年的衣袖,手指骨用力到泛白,神色慌张道。
江游从前只知读书玩乐,连重活都没有干过,如今这刀剑乱砍的血腥场面他哪里见过,只能紧跟在江沉年身后躲避。
从前,江沉年是不乐意同他去参加那些公子哥们的聚会的,所以那些想巴结他的人经常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要搁往常,江游也不逼他。
可这次在福盛轩举办的那个美食品鉴会,江游在众人的吹捧下,脑子一热就撂下了壮志豪言,说下次聚会时一定把江沉年带去。
江游为了保住面子,好一翻跪求,一点用没有,他最后都不抱希望了,江沉年却罕见的同意了。
可偏偏,他们在去的路上遇上了刺客。但江游也庆幸江沉年硬是跟来了,不然面临这样危机的场面的人就只有自己了。
想到此,江游更加寸步不离的跟在江沉年身后,死死拉住他的胳膊。
江沉年一边躲避袭击,一边还要照看着江游这个累赘,身体沉重不堪,好几次险些没有躲过。
他一把甩开江游,把他推远了一些,“你自己找地方躲着。”说着,拿起地上的一把剑跟那些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可那些人的目标似乎不是江沉年,而是冲着江游去的。身前没了庇护,江游如同被剖开挂在太阳底下的鱼,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两条腿都在发抖。
他体力不如江沉年好,躲避速度也不快,一刀砍到了他的脚踝处,江游哭喊着趴在地上四处逃窜,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江沉年瞧见江游这边的情况,试图快速摆脱刺客,替他接下了致命一击。江游趴在马车底下,求救的眼神看向江沉年,却忽见一把大刀横着砍向他的腰间,几乎足以把他整个人劈开来。
江游大叫一声,“小心!”
江沉年猛的回身应击,避之不及,腰间被生生划开一条血线。江沉年闷哼一声,忍不住弓起身子,抬起手看着淋漓的鲜血,黑漆漆的眼眸格外莹亮,如藏匿在海底的深渊,滔天巨浪下才可见几分压抑不住的疯狂。
江游晃了晃混沌不清的脑袋,看到了江沉年嘴边露出的笑意。江沉年失去了理智一般,不顾流血的伤口,挥舞着手中的剑。
马蹄声四起,穿着官服的一群人驾马而过,掀起漫天的尘土。
黑衣人察觉局势不对,及时逃脱。
江沉年松了手中的剑,出声阻道:“不用追了。”
马匹停在江沉年跟前,为首的那人翻身下马,对着江沉年拱手行礼,“完执,见过江大人。”
江沉年知道他,知府李镛光的幕僚。
江游想从车底爬出来,可从脚踝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哭喊着一动不敢动。一向在外人面前虚假的伪装也顾不得了,鼻涕横流的叫喊着:“救我,救我啊,我要死了。”
完执让人把他抬上了马车,一路护送着江沉年和江游回到城公馆。
一路上,江游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回荡着,路上的行人听到,都忍不住停下来观望一圈。
完执带来的郎中给江游看完,想去帮江沉年包扎,可江游那边哭着喊着发脾气,不让郎中离开。
郎中好不容易上了江沉年的马车,就瞧见江沉年面色苍白的倚靠在一边自己处理伤口,表情淡然,姿态娴雅,就好像只是在整理自己衣物,身上渗出来的伤口不过是飘然落在他身上的红梅。
一个人伤成这样,怎么还能表现得那么无所谓呢?
江沉年抬眸,声音淡淡的,“他怎么样?”
“江公子的伤在脚踝处,骨头被砍裂了,我已经帮他及时处理了一下,但骨裂得太深,还错了位,即便好好治了,以后也难以好全。”
这就是说,江游以后就成瘸子了。江沉年沉默了片刻。
郎中道:“我帮您看一下伤口吧。”
江沉年拒绝道:“不必了,伤在皮肉,我自己已经简单处理过了。”
处理过了?郎中既没给江沉年伤药,也没瞧见江沉年上药,迟疑了一瞬,只好点点头。
另一辆马车上的江游还扯着嗓子叫喊,“郎中呢?郎中,快给我滚回来,我要杀了你……呜呜呜回来啊!”
光听江游这有劲的声音也知道,他的伤不伤及性命。
江沉年道:“辛苦了。”
郎中忙弯腰笑道:“不辛苦不辛苦。”
马车在城公馆外停下,江沉年率先下了马车,远远瞧见大门口站着两个带着兜帽的女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其中有一人,兜帽虽将她遮住了大半,却依稀可见白色的轻纱下纤细婉约的身姿。
愣神间,完执已到他跟前,“我会尽快让人查清那伙黑衣人的来历。”
江沉年婉拒,“不必了。”
完执顺即反应过来,笑道:“既如此,我就不多事了。”
江沉年对着完执一拱手,“多谢。”
“江大人太客气了,朋友之间不说谢。”完执微妙的把试探性的话说出口,小心瞧着见江沉年没有反对,心里才彻底安定下来。
完执开怀的笑着,“江大人往后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说完,让人帮忙把不能行走的江游抬进去后,便赶回去跟李镛光汇报了。
江沉年手按在腰间的伤口,嘴角勾出了丝丝的笑意。
江沉年回身,往台阶上,瞧着那两个戴着兜帽的女子正缠着门口小厮说些什么。只见小厮满脸不耐,语气却是小心翼翼的不断重复道:“真是不好意思,江大人不在。”
“我都说了,不找你们江大人。”于若出气得倒吸一口气,都说了几遍了她找掌柜的,这人是听不懂话吗?
这种借口找掌柜的,实则偷摸着去见江沉年的人,这几日他见多了,实在应付得不耐烦。可她们又是客人,多半也不会是普通贫民,又不得不维持着和气的态度。
想到这,他就更烦了,这个时候应该是黄木那小子值班,可偏偏他被掌柜的指使出去了,只能自己顶上了。
正想着要找个什么理由打发她们,眼角忽的瞥见江沉年的身影,脸上迅速洋溢起笑容,激动着高声道:“江大人回来了。”
于若出后背一僵,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发生何事了?”
小厮恭敬道:“这位姑娘找您。”
于若出转身,正巧一阵风迎面吹来,掀起兜帽的一角,冷冽的空气混合着腊梅香钻入胸腔,僵硬混沌的脑子顿时清明不少。
两人隔着兜帽对视,正巧江游被人抬下马车,途径二人时,于若出被他痛苦的叫喊声吸引了目光,一时没注意到江沉年嘴角的隐忍。
于若出道:“这是怎么了?”
“路上出现了点事故。”江沉年答完,按着腰间的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
于若出这才把视线落到江沉年腰上,维持着礼貌关心道:“江大人也受伤了?”
“是,一点小伤。”
“那江大人以后可得更加注意安全了,现在是小伤,以后可就不一定了,毕竟还未走马上任。”于若出下意识认为江沉年受伤是因官场树敌,轻柔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江沉年垂眸,浓密的睫毛垂下,心里不禁苦笑。
看来他的计划是起反效果了。
她就那么不想嫁给自己吗?
于若出想搜查城公馆,怎么着都逃不过江沉年的眼,既然现在已经见到了他,不如直接赌一把。
于若出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前两日我家中失窃,丢了重要东西,而那贼人逃跑时遗留下此物。”于若出拿出木牌递给江沉年。
江沉年仔细瞧了瞧,“这确实是城公馆的木牌。”
于若出点点头,“不知江大人可否给予方便,让我找上一找。”
“当然可以,我这就让人帮你找。”于若出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她准备好的说辞都没机会说出口。
“贼人偷了东西,铁定是不会放在身边的。”于若出阻道,“而且木牌已经丢失两日,想必那贼人早已有所察觉,肯定想好了应对之策。”
“那于姑娘打算怎么找呢?”江沉年径直问道。
于若出顿了一下,开口道:“麻烦江大人让院中所有小厮脱掉上衣站在院子里,如此就好。”
闻此,江沉年眉头紧皱,眼睛直直的看着于若出良久。
于若出出声提醒,“江大人。”
江沉年似意识归体一般,微微一笑道:“好。”
于若出有些讶异,这江沉年未免也太好说话了一些,继而问道:“江大人就不好奇我这么做的缘由?”
江沉年神情微滞,微笑道:“那敢问于姑娘是为何呢?”
“因为那贼人被我的爆炸丸所伤,伤口会呈现出类似于烟花的印记。”
既需要江沉年的帮忙,那么这件事告不告知他都一样,他知道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帮她多留意着一些。
于若出又补充了一句,“即便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愈合结痂,印记也不会消失,反而会永久性的留下来,任何祛疤痕的药物都不管用。”
江沉年点点头,“原来如此。”
于若出眼看着江沉年让人放了把椅子在院子里,施施然坐下,好像忘记了自己此时还受着伤,“于姑娘不介意江某在此凑个热闹吧。”
他都已经坐下了,她还能说不行吗?
“当然不介意,只是江大人此时还受着伤呢,要是因为我这无关紧要的事情耽误养伤……”
江沉年打断她,“于姑娘的事情不是无关紧要的事。”
于若出移开眼,不再多说。
不一会儿,院子里一排排的站满了人,空气都安静下来。
江沉年半靠在椅子上,神色泰然自若,一片昏黄的叶子悄无声息的落在他的肩头。
“都把衣服脱了,让于姑娘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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