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行向来不愁没有客人光顾，即使是藏匿在破旧荒凉的巷子。

况且那家粮行并没有位于上述不利位置。

反而处于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与住宅区的交界处，地理位置极好。

饭点刚刚结束不久，距离下一个饭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粮行的店铺大门是三开间的，此时此刻店门大开。

站在街口拐角处的气死风灯下，可以看见体格壮硕的新伙计正在往米箱里倾倒雪白的大米。

身材圆润，行动灵敏的杨掌柜正站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珠子，顺带翻弄账簿。

即使相隔比较远，高麦还是把杨掌柜的面部表情观察的清清楚楚。

透过杨掌柜紧锁的眉头、紧抿的厚嘴唇，高麦深刻地知道杨掌柜现在心情不美妙。

他开始感到迟疑，不知道自己现在进去是否是最佳时机。

就在他感到摇摆不定的时候，心里突然闪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诫他不要犹豫。

高麦向来不是优柔寡断、左右摇摆之人。

他用手紧紧握了握褡裢的背带，随后快速松开，通过这个转瞬即逝的小动作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说实话，跨进粮行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最先发现他的并不是杨掌柜，而是体格健壮的新伙计。

伙计淡漠的瞥了他一眼，干巴巴地开口道：“随便看，要买什么告诉我，帮你称。”

高麦觉得自己并不能做到忽视面前伙计硬邦邦的肌肉鼓包。

他强装镇定地小幅度点头。

杨掌柜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一直都未曾抬头。

直到高麦第二次从位于柜台与米箱间的过道经过的时候，杨掌柜才惊讶地发现店里又来了顾客。

他赶紧转动眼珠子环顾店内，新伙计正背着两袋大米从里间小仓库出来。

店内好似并没有人在招待客人，这让杨掌柜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紧紧锁在一起。

他从柜台里走出，走到高麦身旁招呼：

“这位小兄弟，要买些什么？本店应有尽有，客官慢慢甄选。”

高麦的耳朵很长很大，他从杨掌柜刚刚迈动脚步的时候就听见了柜台后的响动。

直到杨掌柜气定神闲地站在他身旁说话，他都没有放过听见任何的动静。

以至于杨掌柜的话语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惊吓和唐突。

面对杨掌柜热情的问候，高麦故意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他故意用带着浓重乡土口音的夹生官话回答：

“掌柜的！恁忙恁忙！俺就随便看看！俺自己随便看看！”

杨掌柜心里有了结论，知道面前这个穿着朴素的小子是个不怎么进城的乡巴佬。

他心里对高麦产生了浓浓的轻蔑，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高麦何其善于察言观色，他并没有错过杨掌柜面上一闪而过的嫌恶神色。

这恰恰正如他意，他还真怕杨掌柜对自己生不起轻视和嫌恶。

高麦继续乘胜追击，装出什么也不懂的胆怯模样，故意用手去捞米箱中的米。

这正正是杨掌柜最最讨厌的行为，他眉头紧锁，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火气：

“小兄弟，我店中米箱内的皆是洁净新米，你万万不要再做出这般行为。”

随即也不等高麦回复，径自朝新伙计说：“阿陈，不要干那个啦！过来招呼客人！”

新伙计应声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米袋子，面色淡漠地走到高麦身旁。

依旧这般惜字如金：“要哪样？要多少？我帮你称。”

高麦面露惶恐与胆怯，鼓起勇气地憨笑道：

“这位大哥，俺自己还没有想好。实在是囊中羞涩，仔细挑挑。”

新伙计闻言，什么都没说，只是面色如常地点头。

倒是在柜台后记账的杨掌柜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地撇撇嘴。

高麦说完这几句话后果真没再废话，而是装出一副在几种便宜大米间左右为难的穷酸模样。

新伙计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反而有些生涩地为高麦介绍起这几种便宜大米。

高麦心里一喜，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极有可能成功。

他佯装出一副思虑很久后终于下定决心的样子。

他指着那样价钱最是便宜的大米对身旁的新伙计客客气气，羞羞涩涩地说：

“这位大哥，就那样给俺来七十斤吧，分两袋装。一袋三十斤，一袋四十斤。麻烦了。”

新伙计本来已经做好了要耐心等待很久的打算，却没想到眼前这位是个爽快的。

他小幅度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后走几步，从另一个米箱旁取下大号的铁称和店内特制的木撮箕。

高麦没有站在一旁当甩手掌柜，而是站在一旁给新伙计搭手。

新伙计刚刚从柜台旁的挂钩上取下两个崭新的白色米布袋。

高麦便极有眼力见儿的帮着撑开其中一个布袋方便伙计往里头倾倒大米。

新伙计不动声色地挑眉，显然是对遇到这么懂事省心的买主感到心情愉悦。

在杨掌柜精明目光的注视下，新伙计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完成了装袋、上称、封袋等一系列活计。

高麦面露憨厚的笑容，老老实实地从贴身小布袋里掏出两枚大小一致的最小号银饼。

看见银饼的杨掌柜终于舍得变换表情，对高麦露出招牌微笑。

高麦又是立马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精明市侩的杨掌柜从柜台底下拿出那个被擦的油光滑亮的铜制小称。

高麦就站在柜台前看着杨掌柜郑重地把两个很旧的银饼放入金黄色的小铜盘。

随后，令高麦意想不到、想笑又不敢笑的一幕出现了：

杨掌柜眯缝着右眼，使劲低头，恨不能把两只眼睛紧紧地贴在印有刻度的秤杆上。

他的这副精明市侩又滑稽至极的模样让在场二人忍俊不禁。

高麦在心里差点憋出内伤。

店铺里没有其他顾客光顾，空气好似都变得死寂。

就在高麦私以为杨掌柜要花费很长时间在这件让旁人看起来只想笑的事情上时。

杨掌柜却迅速地伸手抓起铜盘上的银饼，又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放进柜台下的抽屉。

并从另一个抽屉里掏出一些铜板，用手指点了点，确认无误后放在离高麦很近的柜台台面上。

高麦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老实模样。

杨掌柜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吃相太难看，找补道：

“小兄弟，这是找补的铜板。我毕竟年纪大了，人老眼花。你再数数。”

高麦憨笑着点头。乖巧地站在柜台前数起铜板。

新伙计早就不在柜台前干杵着了。

店里的活计很多，他可没时间歇息。

高麦其实一直在分神关注自己身后传来的动静。

当他确认铜板数量无误后，却又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对杨掌柜说：

“掌柜的，俺这两袋大米是要送到济东街高捕快住处的。

路途有些遥远，光俺自己颇为吃力，恁看看……”

杨掌柜面色凝重，转动两只眼珠子把高麦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个遍。

高麦当时心里其实挺忐忑的，但脸上还是露出一副老实憨厚的笑容。

杨掌柜终于把视线从高麦身上移开，他越过高麦看了看店铺大门口。

随后又一言不发地低头拨弄算盘珠子，就在高麦即将失望地转身离开时。

杨掌柜却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阿陈，后院有辆独轮车，你帮他把这两袋大米运过去。刚好现在店铺外头的街道上人不多。”

阿陈好像永远都不会拒绝杨掌柜的命令一般。

就像现在，他听了杨掌柜说的话后，立马放下手头上的活计。

高麦很上道，他努力背起两袋大米跟在阿陈身后，绕道来到放置独轮车的偏僻角落。

一路上阿陈都保持很冷淡的表情，高麦跟他说的话不超过五根手指头。

到了高捕快家门口，高麦重复此前做过多次的动作——有节奏地拍打大门。

从门缝里露出的那张脸对高麦而言是再熟悉不过了。

高捕快的婆娘先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高麦空空如也的两只手和背上瘪瘪的褡裢，眉头紧锁，一副失望至极的神色。

随后又偏转视线，神经兮兮地观察高麦身后的景况。

在看到体格健壮的阿陈后，她有些紧张过度地询问：

“小高兄弟，后头那个谁呀？恁不带东西来就算了，咋还乱往俺家带人？俺家老高可是说了，最近风声紧。”

高麦心里其实是感到不快的，但他面上依旧笑呵呵。

他脾气很好地解释：“嫂子千万不要怪罪于俺。实在是小弟不懂事，没打听清楚行情就来了。

这不是最近挂念恁们，就送两袋米来了表一下俺的心意。”

高捕快的婆娘心里暗喜，脸上登时就有了笑意。

高麦趁热打铁，招呼阿陈帮帮忙，把两袋大米背进去。

高捕快的婆娘从门缝后溜出来，小跑到独轮车旁边。

只听见她语气欢快地对阿陈说：“小兄弟恁可真有力气！跟俺走偏门！

最近风声紧，大门口人多眼杂。俺在前面带路！恁们一块到俺家喝杯茶水解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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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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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