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梯嵌在破败的墙壁上,向下方的黑暗蜿蜒。莎伦抬手,指尖抚过墙上的苔藓。
裂痕隐匿于苔藓之下,她嗅到一丝古老的气息,这里最初存在于公爵父亲还在世的年代。
石阶很窄,她谨慎向下,避开角落里滑腻的苔藓,以免一脚踩空。
尽头是一扇铁门,铁皮被腐蚀得坑坑洼洼,显露出下方的锈痕。门虚掩着,铜锁歪斜地挂在上面,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莎伦抬起佩剑横在胸前,拉开铁门。昏暗的走廊出现在眼前,两侧是虚掩的牢门。
公馆地下竟有座地牢,她想起了那位被分食的恶魔伯爵,和他有着残忍爱好的传闻。
散落着破损铁笼的角落,莎伦找到一张炼金台,上面散落着粉末。她捻起一些,轻轻闻了闻,认出这是某种炼金素材。
曲颈瓶中的液体干透了,杂质黏在瓶底,气味刺鼻,隐约有股硫磺味。
纸张落在地上,字迹与公爵的一致,文字使用恶魔语言,她对此不太熟悉,只依稀能辨认出“湮灭火焰”的字眼。
在费尔蒙特公爵的书房里,有张相同规格的炼金台,那他在这种掩人耳目的地方进行研究的理由就不免让人遐想。
公爵与女王间的往来信件上,没有提到过什么秘密研究。
是他将之焚毁了,还是根本就没说呢?
莎伦踏着干涸的血渍,走向地牢深处。
地牢比想象中还要大。
牢房都是空的,偶尔有几间,遗骸困在铁笼中,枯骨散落在笼外。
绕过拐角,又是相同的走廊。就在莎伦担心会不会迷路时,她无意间余光瞥向左侧,整个人蓦地僵住了。
牢房里有个女人,正死死地盯着她。
对方的装束显然不是骑士,这里怎么会还有别的人存在?
她僵在原地,薄汗濡湿了衣襟。女人仍是安静地待在墙角,莎伦慢慢靠近,借着辉石的光晕打量着对方。
女人披着长袍,整个人覆上层暗色。她的脸颊有些扭曲,眼神空洞。
莎伦松了口气。
这是一尊铁处女。
下到地牢后,她始终提防随时可能会遇上的骑士,整个人都紧绷着,一时间没能判断出对方是人是物。她摇了摇头,无奈哂笑着自己的疑神疑鬼。
这种刑具从过去荒蛮的恶魔时代延续到了贝赫内安的现在,囚犯会被锁在镶满铁钉的内部,哀嚎几天后才能解脱。
还不等她腹诽伯爵的恶俗爱好,一声机括响动传入耳中。那对用铁雕铸的眼瞳挪了一下,倏然转向她。
莎伦心中警铃大作,在她后退的瞬间,铁处女胸前铁门大开,型似手臂的机括蹿出,差一点就要擒住她。
手腕上刺痛蔓延,衣袖被划破了,伤痕冒着血珠。
铁处女脸上扭曲出怨恨的神色,像是活人。
“它不是普通的铁处女。”退出牢房后,莎伦仍心有余悸,“脱离了刑具的范畴,甚至有了动物的捕食意识。”
伤口边缘只是有些红肿,没有泛黑的迹象,还好没有毒。她用绷带粗略包扎了一下,松了口气。
那一瞬间,她见到铁处女里面有只手臂,挂在铁钉上,已经被消化得差不多了。
余光瞥见反光,莎伦扭头朝牢房望去。
地上躺着个小物件,应该是从铁处女内部掉出来的。她眯起眼,隔着牢门打量,距离有些远,再加上光线昏暗,她半天也没瞧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想再靠近,便隔着栏杆,谨慎地用佩剑勾出。
隶属于王廷骑士的袖章躺在她的手心,那些骑士的确下来过,有个人甚至因铁处女失去了手臂。
不知道地牢里类似的东西还有多少,她握紧佩剑,听见深处传来一声哀嚎。
-
骑士倒在地上,血洼染红披风。
他的头盔滚落在一边,颈侧伤口狰狞,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他出不了声,喉咙如同破风箱般喘气,吸入的空气又从伤口漏出,融入地牢衰朽的气息中。
脚步声响起。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按住了他的伤口。
骑士以为是他的同僚回来了,他想让对方马上离开这里,挪动着逐渐涣散的眼瞳,却对上张黑色面罩。
轻柔的女声问道:“你遇见了什么?”
骑士睁大双眼,疑虑顿时占据了他的脑海,临终前的遗言也忘了个干净。他想说些什么,可嘴唇只是徒劳地蠕动一下,随后彻底断了气。
莎伦合上他的双眼,起身。她摘下被血液濡湿的手套,温热的感觉似乎仍停驻在手心。
“魔物。”骑士最后的口型在说这个词。
她见识到了地牢里的怪物,也就是那尊铁处女,但眼前的伤口显然不是它造成的。
即便莎伦与他立场不同,但终归是条人命。见尸体逐渐僵硬,她不禁感到唇亡齿寒。
骑士的火把掉在地上,将要燃尽了。
马蹄声从走廊另一端响起。
地牢里怎么会有动物?
莎伦浑身僵住,她摘下辉石结晶,放入口袋,转身藏入阴影中。在黑暗中,即便再稀薄的光源也会很显眼。
她屏住呼吸,远处,诡异的倒影投射在墙壁上。
空气里染上一丝不祥的气息。
黑山羊的脑袋出现在拐角,她眯眼打量片刻,愕然意识到那不是山羊。
螺旋状的犄角盘旋在脑后,黑色占据眼眶,嘴角隐约粘着血渍。
那是恶魔。
它向这边靠近,全身暴露在莎伦视线中。那只恶魔头颅下竟是形似马的身体,肌肉虬结,马蹄落在地上,身侧手臂握着从牢门卸下的铁杆。
莎伦浑身血液几乎要停滞了。
她下意识以为那是人马与恶魔的混血种,但除了被赦免的费尔蒙特公爵,恶魔血脉早在五百年前就于贝赫内安销声匿迹了。
公馆地下竟豢养着恶魔混种,难怪公爵对女王有所隐瞒。
魔物踱步到尸体旁,屈起前蹄,在后者脸上嗅了嗅。就在莎伦以为它要进食的时候,对方起身,足尖拨开尸体。
莎伦只有一把品质堪称糟糕的佩剑,倘若她懂炼金术,或许还能用炼金台制作些能派上用场的药剂,可惜她对此一窍不通。
对付两个醉汉还好说,但仅凭现在的她,如果和魔物正面对上,下场不会比骑士好上多少。
她抿紧嘴唇,压低呼吸,在暗处等待着那东西离开。
但是她没能如愿。
意识到魔物承袭了恶魔种族的灵敏嗅觉和黑暗视野,已经为时已晚。它仰起头颅,鼻尖耸动几下,转身盯住莎伦藏身的阴影。
火把被踢开,磕在墙角,彻底熄灭了。
周围陷入黑暗。
破空声响起,裹挟着腥臭的气息。莎伦下意识抬剑挡下。铁杆落在剑身上,震得她手腕发麻。
伤口又裂开了,疼痛使她额头上沁出层薄汗。
低吼刺痛莎伦的耳膜。
魔物攻击**鲜明,全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凡反应慢点,她就要被刺中了。
它对莎伦的动向了若指掌,在黑暗中,她处于劣势。眼前覆盖混沌,感知也在逐渐丧失。
来不及掏出口袋里的辉石结晶,铁棍又落在她锁骨上,脆响在皮肤下绽开。难以忽略的疼痛中,莎伦想她的锁骨大概是碎了。
退至牢房中,脚后跟抵上墙壁。要是被逼到墙角就糟了,到了那时,她只有任其宰割的份。
但魔物显然不会给予莎伦喘息的时间,逐渐朝她逼近。慌乱之中,她提剑挥去。
手上一轻,佩剑断成两截。
她暗骂一声,心也随之坠入谷底。
好在对方也因反作用力顿住了,莎伦矮身,向魔物后方翻滚。她扑倒在地,膝盖磕到某件硬物,随后意识到那是骑士的盔甲,盔甲下的肌肤已经有些僵硬了。
她摸黑摘下尸体腰间的佩剑,对她来说有些沉,但总好过断剑。
莎伦起身,向走廊另端逃去。动作牵扯到锁骨的伤处,让她头晕目眩。
恶魔的脑袋安在马身上,到底是有违自然规律,魔物的脚步很不协调,在狭窄的走廊上跌跌撞撞,没过多久便与莎伦间拉开小段距离。
她将辉石结晶别回腰间,地牢暗沉的场景映在视网膜上。这里的每条走廊都过于相似,她也说不好自己是在往深处走,还是在走回头路。
魔物在身后嘶吼,铁杆险些挥中她。
一个有些眼熟的东西撞入视线,此时的莎伦几乎要喘不上气,脚踝酸软,锁骨的疼痛蔓延至左臂,连抬手都难。
那尊铁处女仍安静地待在牢房里,她回到了来时路,通往公馆的楼梯就在不远处。
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莎伦调转脚步,没有跑向楼梯,而是拧身进了牢房,她向铁处女的方向后退,后者盯着她,眼珠蠕动着。
魔物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自己钻进牢房里,这对猎物而言无疑是自掘坟墓。它的粗喘夹杂着嗤笑,迈着蹄子靠近。
等它走到铁处女面前,莎伦瞬间矮身翻滚到侧边。
电光石火间,铁制手臂倏然蹿出,牢牢钳制住了它。还没等魔物反应过来,手腕已经扭曲成了诡异的弧度,骨头折断的声音响起,它痛苦地嘶吼着,铁杆掉在地上。
“砰。”
铁处女合上,魔物不见踪影,只听见里面熟悉的咀嚼声。
就像莎伦之前在公馆里听见的那样。
猩红的血液从缝隙溢出,铁处女露出餍足的神情。
它吃饱了,大概暂时不会再打开。
莎伦退开,总算有时间料理一下伤口。
锁骨处肿了,连带着左臂也抬不起。
“还好伤得不是惯用手。”她担心碎骨刺破皮肤,不敢乱动,从衣摆扯下布条固定住手臂。
手腕上的绷带也脱落了,她单手在包里翻找,用牙齿叼着绷带的另端再次包扎好。
只是这样,她就疼得脸色苍白。
那把属于骑士的佩剑放在脚边,相较于她的那支要大一些,刃部泛着银色光泽,莎伦说不出是用什么材料锻造的,但显然比她的要好上几个品级。
但愿伤口不要化脓,她身上的廉价伤药应付不了骨裂,只有炼金药剂或是治疗法术才能治愈。
现在的她,如果再遇上魔物,定然是应付不了的。故技重施也不行,铁处女已经没有了进食**。
没有过多犹豫,她还是不打算离开地牢。除了死去的那位,和失去手臂的可怜家伙,这里肯定还有别的骑士。
莎伦不愿想象他们先找到碎片的可能性。
都走到这里了,结果不会比再次回到井底要坏。
坐在地上歇了一会,等到脚踝不再酸痛,她起身,退出牢房。
在她出去的瞬间,眼角忽然瞥见道白光,莎伦还来不及回头,剑刃从阴影中刺出,旋即脖颈处覆上一抹寒意。
毫无慈悲的语调在她耳后响起:“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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